第60章
周景辭漸漸地不那麽排斥出門了,精氣神也好了許多。
魏骁瞧他恢複了不少,便更有事沒事拽他一起出去玩。
魏骁也帶周景辭去看了幾次醫生,林醫生對周景辭的情況很是驚喜,說周景辭恢複得不錯,于是便減輕了周景辭用藥的劑量。
不過,抑郁症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徹底擺脫的,需要患者與家人一同做長期的鬥争與努力。
這點,魏骁早就有了心理建設。
這些日子,魏骁不敢拿公司的事情煩周景辭,更不敢提讓他回易購工作的事情,凡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一時間,魏骁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什麽都要靠自己。
他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以往周景辭在時,他只需要把握大體的方向,細節統統交給周景辭就好,可如今他唯有自己,才知道這些年周景辭的不易。
中秋節過後,公司上下各部門馬上就要為一年一度的購物節做準備了。
早些年,易購上市時,風光無限,可很快市面上就出現了諸如京西網,長城網這樣的“龐然大物”,無論體量還是資本,無一不是易購的數倍。
每次購物節,易購都難免要與這樣的大企業大資本正面對抗,争奪市場占有率,每年他們都是疲憊不堪。
在多方資本的夾擊下,他們步履維艱。一來是易購特有的生态體系和運營模式導致他們很難提高折扣力度,二來則是他們早些年的融資情況以及目前的經營情況不足以拿出那麽多資金進行補貼讓利。
無論是網購節還是年中大促,每次“戰争”,易購都“節節敗退”,以至于這幾年,黯然退出網購市場的第一梯隊,股民對易購也愈發失去信心,導致股價一跌再跌。
越是臨近購物節,他們就越是力不從心。
他們既沒有那麽大的體量,也沒有那麽多的閑錢可以燒,只能一路被動。
好在,他們已經退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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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周景辭當初的堅持,讓他們不必再與這些“龐然大物”硬碰硬。
現在,魏骁終于慢慢懂得了周景辭的苦心,明白了周景辭當日的安排。
當股價不足以反應公司價值時,當他們受股價的桎梏而處處被動時,當他們被資本裹挾不得不一路狂奔得不到喘息時,就是他們應該停下來的時候了[1]。
停下來,慢下來,他們根本沒必要與那些強大的對手硬碰硬。
退市不代表失敗,反而是對易購的維護。
魏骁痛恨自己曾經的無知與魯莽,更痛恨自己剛愎自負的性格。
正是因為他的狂妄,自負,周景辭才不敢将實情說給他聽,他們才一次又一次地錯失了溝通的良機。
在家裏,魏骁要當“封建大家長”,說一不二;在公司裏,他更是個誰都壓不住的牛脾氣。
這些年,魏骁一直順風順水,雖有李潤芝時常與他作對,可那老狐貍到底沒掀出過什麽風浪。以至于到最後,他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他什麽勸都不再放在心裏。
魏骁是個近乎悲壯的抗争者,一輩子都在犟。
小時候跟父親犟,跟命運犟;長大了跟市場犟,跟資本犟。
他一路抗争而來,跟自己抗争,也跟命運抗争。
多年前,他帶着易購風風光光在紐交所上市。當他與周景辭一同按下紐交所二樓的按鈕,敲響鐘聲的時候,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必得看着易購黯然退市。
他一路披荊斬棘,付出了十幾年的青春,半生的心血才走到這一步,他不想認輸,不肯認輸。
他還有許多的野心沒有實現,他還有很多的輝煌想要創造。他怎麽肯認輸呢?
他有使不完的力氣,渾身的沖勁兒,他不服,他不甘,他還要繼續向未來發起抗争。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退出也是一種魄力與哲學。易購需要的不是一場又一場的厮殺,而是沉潛蟄伏。
他更沒有想過,自己那些所謂的抗争,到最後,竟都變成了與周景辭的抗争。就好像全盤接受了周景辭當初在會議上的提議就是認輸了。
然而,時間證明終向魏骁,像誠友網一樣留在美股死扛到底,才是真的輸了。
想到這裏,魏骁一陣後怕。
他不敢想象,倘若周景辭沒有那麽堅持,倘若他因為自己的情緒而放棄推動退市,那麽如今的誠友網,必然是易購不遠的未來。
可若是周景辭不曾堅持,若是他們只是原地踏步,他不會一個人去青芒村,不會跌落懸崖,更不會被那個村民害得失憶;他不會與吳翼做那些荒唐事,而周景辭,也不會傷心欲絕,患上抑郁症。
魏骁心裏堵得慌。
他是有着無限的野心,一腔的抱負,可若要讓他在易購和周景辭之間做個選擇,他自然是要選周景辭的。
可周景辭卻放不下千餘名員工,放不下兩個人那麽多年的心血。
想來,無論怎麽算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給他全盤托出的信念。是自己,一直以來魯莽慣了,什麽都聽不進去。
回到家裏,魏骁連鞋都沒換,進了門就叫周景辭的名字。
周景辭此時正在書房裏收拾舊書,聽到了魏骁的聲音,一邊把手上的活放下,一邊說,“在這兒,書房裏。”
魏骁帶着一身的低氣壓走進來,一把将周景辭扯進懷裏。他皺着眉頭,把頭埋在周景辭的肩頸上,半天都沒說話。
周景辭瞧他心情不好,卻不知是怎麽回事,他頓了頓,将手放在魏骁的後背上,上下地撫摸着,“怎麽了?有什麽不順心的麽?”
魏骁搖了搖頭,他親親周景辭的額頭,“景辭,你真好。”
周景辭笑了笑,他稍微低了低頭,摩挲着魏骁的手背,問道,“怎麽了?突然說起這個——”
魏骁執住周景辭的手,放在嘴邊啄了一口,“景辭,我明白你當初為什麽一定要退市了。”
周景辭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抿了抿嘴,神色顯然有些尴尬,過了幾秒鐘,才怔怔地“嗯”了一聲。
魏骁知道他不想提起這些,他生怕周景辭心中不痛快,連忙哄道,“景辭,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別多想,千萬別多想。”
周景辭後退了兩步,坐在椅子上。他一邊捏着自己的睛明穴,一邊緩緩吐出口氣來,接着,他擡起頭盯着魏骁看了一陣子,說,“我真的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就不肯信任我呢。”
魏骁連忙蹲在周景辭面前,握住他的手,“是我不好,景辭,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
周景辭眉心皺得更緊了,他把手從魏骁的手心裏抽出來,“你別這樣,我不是要興師問罪,你也不用這麽緊張。”
魏骁的額頭冒出一層汗來,心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他怎麽可能不緊張呢。
周景辭伸手在魏骁的額頭上摸了摸,說,“無論你怎麽想,我從來都沒有打過易購的主意。離開易購、把股權全部還給你這件事我不會反悔的。你放心,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魏骁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錯。”
周景辭卻搖了搖頭,“沒關系,我本來也不該什麽都瞞着你。”
周景辭沉默了幾秒鐘,才緩緩說,“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跟……你跟吳翼的事情,其實也怪不了你。後來回了家,你對我做的那些……我也不再怨你了。”周景辭愛魏骁,所以哪怕魏骁對他用強,他也總歸是願意的。
“老實說我心裏真的很別扭,很難受。魏骁,你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從小到大,我們都沒有過別人。一想到你跟別人一起睡過了,一想到你親過別人的嘴,我就覺得好恨啊。”
“我不想這樣的。可我真的……真的好難受。”
魏骁連忙站起身來,把周景辭擁進懷裏,他嘴唇都哆嗦着,卻偏偏連句安慰都說不出口。
有時候,他寧願周景辭只是單純的恨他。
恨,也總好過愛恨交加,好過日日的掙紮折磨。
周景辭趴在魏骁的胸前,喃喃說,“我忘不了這些,但我還是想好好的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