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心隔肚皮

“天地玄宗, 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 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

在苑苑震驚的目光中,玄翊持着斧刃擋在她身前, 口誦金光神咒, 指尖纏繞紅繩。

“…受持萬遍,身有光明。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 馭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忘形。內有霹靂, 雷神隐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 覆護吾身。”

金光神咒, 道家口訣, 以修煉道體之心性為主, 主張以內煉金光元神護體,雷神護衛, 降魔衛道!”

随着玄翊清朗的聲音,他白皙的指尖上纏繞的紅繩, 也仿佛有生命一般, 在黑暗中相互交錯, 繞成一張紅色的密網,阻斷了那抹白影的逃離後路。

這些紅繩,乃是浸染過雄雞鮮血, 曬幹之後所制成,陽氣赫然。

用來克制陰煞之類的鬼物,具有奇效。

而這雞血紅繩,與其他道家法器相比,體型又小巧纖細,平時最容易随身攜帶。

所以玄翊平日裏,除了将爺爺贈予他的鎏金斧刃背在背包裏之外,口袋裏還時常揣着一把紅繩。

那一抹飄渺的白影,眼見自己的後路被封,退無可退之下,頓時顯出惡鬼相。

女鬼半邊身子支離破碎,徹底染紅了身上的白裙,披在身上成了一件鮮血滴答的黏稠紅袍。

她餘下那半張美豔面孔,此時也格外猙獰,十指青筋暴起,尖銳的長指甲從指尖探出,喉間發出陣陣低啞的嘶吼,扭曲着四肢向衆人撲來。

這等兇惡的鬼相,頓時吓得跌坐在後方的苑苑驚呼一聲,近乎恐懼的閉上了雙眼。

但玄翊只是輕輕一躍,輕輕松松的避開撲來的惡鬼,指尖輕彈,又一縷紅線飄忽而至,瞬間鈎纏到了女鬼的腳踝上。

鬼物最怕這陽氣十足的雞血,女鬼頓時哀嚎一聲,甩脫了自己腳腕上的紅繩,四肢如同一只蜘蛛一般,暫時攀爬到宿舍樓的外牆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衆人。

玄翊是個道士,又口誦金光神咒護體,女鬼根本不敢動他,所以此時她那一雙淬了毒似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遠處的苑苑和小汶。苑苑被她盯得心驚膽戰,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停留,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身一把拉着自己的閨蜜就要跑:“小汶,我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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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玄翊的到來,剛才還鬼打牆一樣怎麽也走不出去的街道,此時終于被破解。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微微散發着亮光的路口終于再次出現,在這條黑暗的街道上格外的顯眼。

她拉着小文就要沖過去。

此時的小汶依舊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嘴裏面還在神經質的小聲念叨着,也聽不清她念的到底是什麽。

随着苑苑的拉扯,小汶也邁開腳步,機械的跟在她的身後,邁向逃生的路口。

可就在她右手的無名指間,那枚染血的戒指依然熠熠生輝,被她死死攥着不放。

玄翊見兩人自己逃跑,頓時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氣。

之前因為兩個普通人在場,他生怕在擒拿女鬼的時候,不小心波及二人,所以一直不敢施展全力,現在兩人眼看就要離開,他自然也就放下心來。

可就在這時,他忽地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嘶啞低沉的怒吼。

擡起頭,只見剛才還攀爬在宿舍外牆上的女鬼,此時像是被什麽東西惹怒了一般,面色鐵青,四肢扭曲着,在樓房的外牆上飛速的爬着。

她竟是想略過玄翊,直接追擊逃跑的兩人。

“孽障!”

眼見女鬼從高高的外牆上躍起,十指長甲滴答着鮮血,就要沖下去活生生撕碎苑苑與小汶兩人,玄翊頓時怒喝一聲,手中金斧脫手,呼嘯而去。

正在逃跑中的苑苑,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動靜,剛剛擡起頭,便看到一張猙獰無比的面孔,正向自己這邊撲來。

她驚恐的瞪大眼睛,口中的尖叫還沒來得及喊出,便見一道旋轉的金光閃過,從女鬼的脊背一直劃過肩頭。

女鬼哀嚎一聲,半邊身子幾乎都要被鎏金斧刃砍壞,本就模糊的血肉外翻着,脫力一般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但是面對這種疼痛,趴伏在地上的女鬼仍舊面色猙獰,竟然不顧魂飛魄散的危險,依舊拖着半邊殘軀,飛快的在地面上爬過來,锲而不舍的追着兩人。

這下子,不只是膽小的苑苑,就連一直神色恍惚的小汶,臉上都不禁有了驚恐之色。

“學姐,你跟我們兩個人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為什麽就非要追着我們不放?”苑苑一邊逃跑,一邊顫抖地哭喊道。

被她拉扯着一起逃跑的小汶,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低了低頭,沒有說話。

另一邊,玄翊幾個箭步追了上去,重新拿回被自己丢出去的斧刃,此時也很是驚異女鬼的锲而不舍。

他趕上去,正待再一斧劈下,就聽見正在地上扭曲爬行的女鬼,突然嘶啞的開口:“還給我……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玄翊不明所以,一旁的苑苑卻是恍然大悟一般,一把抓過自己身邊的小汶,大聲喊道:“汶汶!戒指,她要的是戒指!”

“因為你手裏的這枚戒指,所以她才一直追着我們不放,快把戒指給她!”

她焦急的吶喊道。

此時的苑苑終于想起來了,小汶正是自從撿到這枚戒指之後,身上才逐漸開始起了變化。

就這幾個星期前,大概也就是學姐跳樓之後不久……有一天小汶外出歸來,手上卻套着一枚她們宿舍裏的人,以前從來沒見過的戒指。

那枚戒指銀光閃閃,雖然造型精巧,但是上面卻染着一抹不祥的紅色,看起來像血跡一樣,瞧着挺瘆人的。

當時宿舍裏的其她人,對小汶手上這枚突然出現的戒指也沒有太過在意,玩笑幾句之後就遺忘了。

可她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了這枚戒指的小汶,之後的日子裏卻是越長越漂亮,原本平凡無奇的一張臉陡然變得動人起來,勾得班上不少男生都忍不住對其大獻殷勤。

現在再想想,當時小汶眉眼之間的細微改變,其實越來越像那個死去的學姐生前的神韻。

學姐還活着的時候,便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家境好、人又長得漂亮,幾乎是公認的校花。

而那段日子裏,在小汶長得越來越像學姐的時候,不但被不少男生追求愛慕,還拿到不少拍戲試鏡的資格。

總之是一時風光無量,與以前那個平平無奇的她簡直天差地別。

但随之而來的,便是小汶的性子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不愛與別人交流溝通,不但性格十分敏感,精神也是非常憔悴。

鬧到最後,除了寝室裏的其她人還願意跟小汶說話之外,小汶在學校裏竟然就沒有了其他朋友。

她們寝室一共四人,就在前段時間,其餘兩名室友因為身體不舒服,也接二連三的請了病假。

如此算來,小汶唯一說得上話的朋友,就只剩下苑苑一個人。

也正因為如此,苑苑不忍小汶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便在日常生活中對她照顧有加。

就如同此刻,面對一旁女鬼的虎視眈眈,苑苑依舊在試圖說服小汶:“汶汶,快把那個戒指扔掉,你肯定是撿到了學姐生前的東西。”

“不…不,它是我的,我的……”

可令人詫異的是,都已經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小汶在聽到戒指這個詞之後,憔悴的臉上卻依舊浮現出執拗的神情,堅定的咬緊牙關拒絕着。

她死死地攥緊右手,左手的兩根手指慢慢的拂過戒指光滑的表面,面上帶着一股近乎病态的癡迷沉醉。

眼見她拒絕,一旁死死盯着兩人的女鬼,眼睛不禁紅了紅,血淋淋的十指震顫着,一邊忌憚着旁邊手持利斧的玄翊,一邊又想要沖上來将她們兩個人撕得粉碎。

而苑苑簡直難以置信:“你瘋了!有了這枚戒指,學姐會追殺我們到天涯海角……汶汶,快丢掉!”

一邊說着,她一邊上前,想要将戒指從小汶的手上摘下來。

看到有人想拿走自己的戒指,小汶滿是細紋的臉上,頓時露出憤怒驚恐的神色:“不,這枚戒指是我的…我的!你走開!”

就在兩個女生正在為了戒指互相拉扯之間,小汶突然面露兇光,眼中陰狠的神色一閃而逝,猛的一把抓過苑苑的肩頭,将她向女鬼的方向狠狠一推。

然後她轉身就跑,緊攥着手裏的戒指,拼命向逃生的路口跑去。

小汶這個舉動,分明是要将朋友推到女鬼口下送死,而自己則是借此逃生。

此舉太過于突然,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甚至連女鬼臉上猙獰的神色,都不由得有了一絲停頓。

“汶汶……”

苑苑神情錯愕,口中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已是一個跟頭跌倒在女鬼面前。

玄翊驚愕不已,手中斧刃一亮,卻又顧忌着苑苑和女鬼的距離太過靠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而女鬼則是低下頭,與仰面朝天的苑苑,來了個臉貼臉的對視。

半邊破碎的下颚垂落着,鮮血一滴一滴在她的臉上。

苑苑頓時呼吸一窒,差點被吓的背過氣去。

就在女鬼暗琢磨着,要不要真的下口的時候,卻突然有一團水靈靈的波光,從玄翊的衣服口袋裏跳了出來,猛的撲到女鬼身上。

“童童?”玄翊驚詫道。

誰也想不到,一直在他口袋裏安家的童童,竟然會突然跳出來,直面怨氣強大的女鬼。

這團看起來很弱小的水光,在撲到女鬼身上的時候,卻是突然幻化成一個孩童的身形,對着女鬼的胳膊狠狠一口咬下。

“嗷——”

女鬼措不及防被偷襲,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半只胳膊竟然被童童活生生的撕扯了下來。

她一時憤怒至極,猛的将自己手臂上的小鬼甩出去,也顧不得一旁的苑苑,亮起長長的指甲,就要将童童的靈魂撕碎。

“你放肆!”玄翊怒道。

他眼見女鬼将童童甩到一邊,頓時放下心來,右手金斧,左手繞紅線,再無顧忌的全力出手。

斧刃橫劈在女鬼腰間,幾乎要将女鬼攔腰截斷,密密麻麻的紅線,瞬間纏繞在女鬼的四肢上,死死地壓制住她,雞血旺盛的陽氣燙得女鬼青煙直冒,哀號不止。

在無所顧忌的出手之下,只用一擊,玄翊便成功制住了女鬼。

另一邊,幾乎快要逃出生天的小汶,已經來到被半封住的路口旁。

快了…馬上就能出去了,只要邁過這個路口……那個噩夢一般的女鬼,還有所有打她戒指主意的人…都能被她甩到身後……

氣喘籲籲的小汶神情陰晦,明晃晃的路口與逃生的希望就在自己眼前,而只要自己再邁出最後一步……

一只手突然從旁邊的黑暗中探出,摁在她的肩膀上。

“很抱歉,但你現在還不能離開。”

随着一聲彬彬有禮的問候,一個戴着墨鏡的年輕男子,從一旁的黑暗中顯出身形。

這名男子高大俊美,按在小汶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是顯得格外修長白皙。

可是任憑小汶如何瘋狂的掙紮,那只手卻像是鐵鉗一般,牢牢的按在她的肩上,紋絲不動。

精疲力竭的小汶擡起頭,驚恐的看向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子卻微笑着,慢慢摘下自己臉上的墨鏡,露出一張輪廓深邃的面孔,說道:“畢竟,随便拿別人東西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還沒有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還回去,又怎麽能走呢?”

……

苑苑癱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被壓制住的女鬼,看了好一會,才哆嗦着手腳,驚魂未定的從地上爬起來。

就在這時,在路口恭候已久的蕭白墨,也壓着想要棄友逃生的小汶走了過來。

小汶憔悴的面容上滿是懊惱的神色,但是她右手的手腕卻被蕭白墨牢牢扼住,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被拉扯過來。

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依舊還佩戴着那枚染血的戒指。

看到被重新壓回來的小汶,死裏逃生的苑苑大口喘着氣,想起小汶剛才為了逃生,就把自己推到女鬼口下的行為,頓時怒從心頭起,忍不住狠狠的瞪了小汶一眼。

面對苑苑的憤怒,小汶臉色蒼白的低下頭,不說話。

不知道她有沒有感覺到一絲慚愧,只是雙肩劇烈抖動着,卻仍舊死死地攥着那枚戒指不肯松手。

而在這邊,玄翊則是有些頭痛,該怎麽處理先自己抓到的這個女鬼。

這個女鬼,與之前的童童和趙小鋒這類小鬼都不相同。

她身上的煞氣十分嚴重,在死的時候心中一定滿懷怨氣,又是自己主動尋死,現在已經幾乎半厲鬼化了,日後必定兇悍難馴。

但是她偏偏又沒有真的堕落成厲鬼,不但神志清醒,沒有被仇恨徹底沖昏頭腦,又具有強烈的主觀愛憎思維,手上還沒來得及沾上無辜者的鮮血。

既不能當場打殺,又不能就地超度,這就很難辦了。

聽到玄翊的結論,一旁心有餘悸的苑苑不禁提出抗議:“她手上真的沒有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嗎?可是她一直都想殺了我們兩人。”

“特別是在你們還沒有來之前,我剛剛被困在這條街道上的時候,那時候她就已經趴在我的背上,想要趁機傷害我。”苑苑說道。

大約是聽見了她的話,被牢牢困住的女鬼,竟然在這個時候嘶啞的笑出了聲。

大概是因為跳樓的時候,摔壞了咽喉聲帶,所以女鬼的聲音一直帶着一種凄厲的嘶啞。

她頗為譏諷的說道:“你怎麽知道,當初那個想要害你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別人呢?”

苑苑勉強壓抑住自己心頭的恐懼,不服氣的反駁道:“不是你還能是誰?當時在場的除了你之外,這條街上就只剩下我和小汶…”

小汶……

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苑苑頓時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轉過頭,震驚的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小汶。

小汶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而女鬼則是慢悠悠的說道:“她手裏的那枚戒指,沾染了我最深的怨念…”

“活人拿到這枚戒指,可以做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這下子,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将目光投向小汶。

小汶依舊低着頭,雙肩不斷的劇烈抖動,像是忍耐到極限快要爆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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