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陰霾散去

第二日, 陰雨連綿。

今天的雨勢比昨晚小了一些,但卻依舊沒有放晴。連綿不絕的小雨,沾濕了人們的發絲和衣袖, 就連天空也是陰沉沉的。

地面上依舊有一層厚厚的積水,踏入水中,便可以直接沒過腳踝。

今日的村莊家家閉門不出,整座村莊的巷道裏空無一人, 顯現出一種詭異的寧靜。

多年的生活經驗告訴人們, 在積水沒有褪去之前,除非重大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出門, 村民們全都生怕自己會遇到傳說中的水鬼。

而《根本不可能》節目組的衆人,在被昨夜發生的事情吓到之後, 也終于學會了入鄉随俗,全都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住處, 和村裏的村民一樣不敢亂跑。

所以今天清晨, 玄翊在出門之後, 一路上幾乎沒有遇見過什麽人。

但是他卻毫不在意, 腳上踏着雨靴,腳步輕快, 蹚過地上的積水,走過鄉村間寧靜的道路。

蕭白墨安靜的走在他身邊, 與他并肩而行, 手中拿着一個墨盒。

舊時候木匠們在做工時常用墨盒, 盒中有墨水,一般放了海綿在裏面吸水,線從墨盒中拉過去, 兩邊固定後用手一彈,木材上就有一條直線,用來鋸木或者砍成型都需要這個東西來劃線。

此物凝結着古代工匠們世代相傳的智慧,與屠夫的屠刀一般,皆具有辟邪驅鬼的作用。

而此時玄翊的手中,則是提着一截墨綠色的幹癟尾巴。

這截長滿水草的尾巴,正是昨晚從水猴子身上砍下來的那截,因為脫水太久,此時已經幹癟下去。

但是這截尾巴卻依舊在瘋狂蠕動扭曲着,仿佛活物一般,一直想要從玄翊手中伺機逃跑。

二人一路來到那片湖泊的岸邊。

這片湖因為昨夜的暴雨,此時水位已經暴漲許多,湖面看起來比以往更大更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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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雜亂的水草,糾集着湖水狂亂的舞動,在湖面掀起道道波瀾,一改往日幽靜的畫風,周圍的景色都顯得無比扭曲狂暴。

玄翊的神色嚴肅起來,一手提着屠刀,另外一只手捏着那只越發瘋狂扭動的尾巴,身形輕輕一躍,已經占據了湖邊最高的隐蔽位置,無聲的居高臨下。

蕭白墨則是繞着湖面緩步行走,墨盒裏的墨線一點一點被他循着某種軌跡,慢慢盡數浸入湖水中。

二人之間并沒有太多語言交流,但互相的行動卻頗為默契,仿佛心有靈犀,早已配合過千百遍一般。

不多時,盒中的墨線已空。

只見那黑色的絲線沉在湖中,若隐若現,仿佛已經連接成了一張細密的羅網,幾乎将湖水都給染黑了。

眼見時機已至,玄翊當機立斷,立即将手中的那截斷尾高高抛起,丢入湖泊的邊緣。

那件瘋狂蠕動的尾巴被丢下去之後,剛剛一接觸到水面,便立即從幹癟的形狀,重新恢複成濕潤飽滿的狀态,再次散發着一股黏答答的腥氣。

緊接着,那截尾巴末端的爪子,便在水中一抓一抓的蠕動,整條尾巴也瘋狂的扭曲擺動着,仿佛一條水蛇一般,在水裏鑽來鑽去,徑直向着湖心游過去。

與此同時,仿佛感覺到自己丢失的尾巴就在附近,一縷水草也随之浮上水面,試探性的在水面上擺動着。

随即,一大團墨綠色的水猴子便猛地浮上水面,一張腐爛的臉在雜亂水草的掩蓋下,轉向那條正在向它游過來的尾巴。

它并沒有發覺湖水中細不可察的墨線,反而擺動着周身的水草,向着自己的尾巴游過去。

就在水猴子向岸邊游去的過程中,那些細細的墨線,被它的動作牽連扯動,不斷纏在它的身上,越纏越多、越纏越緊。

等到水猴子終于再次拿回自己的尾巴的時候,身上早就已經裹上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黑色墨線,仿若一張将它死死裹住的羅網。

就是現在!

隐藏在高處的玄翊眼看時機已到,猛然間縱身躍了下去,一把抓住幾縷還留在岸上的墨線線頭。

蕭白墨也抓住了剩下的墨線,兩人齊齊發力,拽着這水中所有的墨線,一起向岸邊拖去。

身上緊縛的網線陡然收緊,被自己的尾巴誘惑到湖邊的水猴子,這才驚覺大事不妙,頓時吐出自己細長粘膩的舌頭,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便擺動着周身的水草,想要向湖底沉去。

別看這墨線雖然纖細,仿佛一扯就會斷裂,但卻正是這類陰邪之物的克星,水鬼是如無論如何也掙不斷,也脫不了身。

密密麻麻的絲線越收越緊、越扯越用力,幾乎要将水猴子渾身的水草,都給撕扯分割成無數片。

水猴子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凄厲,掙紮的更加厲害。

像水鬼這種東西,在岸上的時候幾乎手無縛雞之力,像一團幹鹹菜一樣,皺巴巴、軟綿綿的,仿佛毫無威脅。

但是只要一碰到水,它便能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尤其生猛。

別說是人,就算是高大健壯的騾馬,都能給你活生生地拖下水去淹死。

眼見水鬼掙紮的越來越厲害,玄翊也只能越發的用力将它往岸上拽。

纖細的墨線深深的勒入他的掌心,一不留神,便勒進了皮肉裏,一抹嫣紅的血絲順着墨線淌了下來。

只不過是一點無足挂齒的皮肉傷,玄翊倒沒覺得有什麽。可一旁的蕭白墨見了,卻是眉心一皺,一雙深沉的眼眸陡然暗了下來。

他的面色一冷,抓住墨線的手越發用力,緩步後退,目光陰沉的盯着還在網中掙紮的水猴子。

在水中的水猴子愕然發覺,在岸上拖拽它的力量,陡然間變大了許多,連在水中的它都抵擋不過。

幾乎就在幾息之間,岸上的那股力量,居然就這樣硬生生将它從水中拉了出來,直接拖到了岸上。

被拖上岸的水猴子瞬間就蔫兒了,離開湖水之後,它渾身上下的水草都幹巴巴的蟄伏了起來,以往周身張牙舞爪的氣勢蕩然無存,甚至連體型都縮小了不少。

但即便小了一圈,此時這只水猴子仍然有一人多高,依舊體型龐大,叫人望之生懼。

在水草的遮蓋下,裏面鼓鼓囊囊的一團,硬邦邦的支棱着,也不知水猴子的真實軀殼裏究竟是什麽樣的。

眼見自己被捉上岸,羅網中的水猴子卻依然兇狠無比,充滿戾氣的尖叫着,沖着玄翊蕭白墨二人呲牙咧嘴,露出自己口內腐爛發黃的巨大犬齒。

随着它的尖叫聲,水猴子的身體也在慢慢扭曲着消融,仿佛正在逐漸變成水一樣透明的液體,幾乎就要從羅網中流出來似的。

“哎呀,大哥哥,它想要逃跑!”一道清脆的孩童聲音,從玄翊的口袋中響起。

經過這段時間的沉睡修煉,幾乎可以凝結出實體的童童,着急的從玄翊的口袋裏爬出來,跳了下去,陡然間撲向網中的水鬼。

“童童,等等!”玄翊稍稍一愣,馬上制止道。

但他的聲音還是晚了一步,此時童童已經撲了過去,依靠着自己上次與女鬼對敵的經驗,莽撞的沖着網中的水鬼就一口咬了下去。

“呸呸!啊呸……這什麽東西,好難吃啊!”一口咬下之後,小家夥瞬間臉色一變,露出一種想吐的表情,将自己嘴裏的東西全都“呸呸”的吐了個幹淨。

他灰溜溜的又爬回了玄翊的口袋,只在口袋外面露出一個小腦袋,委屈的說道:“水鬼的靈體好難吃,又腥又臭,又苦又澀,比之前女鬼姐姐的靈體差遠了。”

“上一次啃女鬼姐姐的時候,明明口感又脆又涼,特別清香!”

“你小子還敢提上一回……”指環裏的女鬼聽到童童的話,暗暗磨了磨牙,突然之間特別想揍熊孩子。

玄翊伸入食指,将童童的小腦袋摁回了口袋裏,嚴肅的說道:“下次不可再這樣,不能動不動就上去啃人家一口。”

“要知道,厲鬼惡鬼和普通冤魂之間的不同,可謂天差地別。”

像女鬼那樣的,雖然很兇,怨念很重,力量也很強,但是卻從來沒有殘害過無辜之人,所以并沒有堕落厲鬼,自身的靈體仍然清淨通透。

而像眼前這個水猴子,卻是早已不知拉過多少個孩子下水淹死,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不但堕落為厲鬼不得超生,還為禍一方,一身靈體早就被惡念扭曲污染,自然是臭不可聞。

“原來是這樣!”口袋裏的童童悶悶的說道。

“不只是如此…”玄翊一指還在羅網中掙紮的水猴子,說道:“你看,我叫他的名字。”

他朗聲喚道:“石強!”

石強正是這只水猴子生前的名字。

一般的鬼物不管怨念再怎麽深厚,在聽到自己生前的名字時,一般都會有所反應。

但是,這只水猴子在聽到石強這個名字之後,掙紮的動作卻只是稍微頓了頓,腐爛的臉孔茫然了一瞬間。

緊接着,它便又繼續掙紮起來,動作比之前更加劇烈,似乎只想要一心逃出去,對自己的名字充耳不聞,仿佛并不知道石強是什麽東西。

在成為水鬼之後數十年的漫長歲月中,随着它殺的人越來越多,怨念越來越扭曲,惡意早就模糊了它的心智,最終吞噬了它生前的自我意識。

曾經屬于活人生前的那份印記早就消失不見,它最終徹底淪落成為了一個純粹的“惡物”。

看着一直沉浸在混沌扭曲中的水猴子,被封在指環裏的女鬼,不禁沉默良久。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我當初真的下手害人…變成厲鬼,在數十年之後,我會不會……也會變成這樣?”

也會堕落成像這麽一個只會害人、充滿惡念、混沌無知的東西,将自己生前作為一個人的痕跡全數抛棄。

蕭白墨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自然。”

淪落成厲鬼之後,既不能修鬼道成為鬼修,又不能轉去地府投胎,只能一直徘徊在自己死亡地點的附近,日複一日的消磨,度過一年、兩年、三年、十年、百年……

随着無窮無盡的時間流逝,變成這種徹頭徹尾沒有自我的怪物,不過是遲早的事。

聽了他的話,在死亡之後一直滿心都是複仇怒火的女鬼,居然罕見的沉默了,老老實實的呆在戒指裏,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在此時,一直在網中努力掙紮的水猴子,此時終于将自己全身的形體化成了流水的樣子,從墨線的縫隙中流了出來,飛速的向湖中流去。

可是它還沒有走到一半,等待許久的玄翊,手中的屠刀猛地擲出,如追星趕月般準确的沒入了這團水流的正中央。

變成水團的水猴子不由得哀嚎一聲,重新變回了那具渾身長滿水草的軀體,劇烈的抽搐扭動着。

可不論它怎麽扭曲,那把煞氣騰騰的屠刀,卻依舊死死地釘在它的背上。

這次如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再逃了。

玄翊箭步上前,一把拔起屠刀,手臂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刀刃一揮、一砍、一刨。

隐藏在無數水草下的腐爛頭顱,頓時“骨碌碌”的滾落在地上,一雙沒有眼珠的黑洞洞眼眶,依舊在注視着衆人。

随後,這顆頭顱上所有半腐爛的皮肉,瞬間消融掉,只在原地剩下一顆白慘慘的骷髅頭蓋骨,仿若是一個人死去多年之後的最後一點遺留物。而被玄翊刨開那一層厚厚的水草外殼之後,水猴子真實的軀體,也終于展現在了衆人眼前。

在繁雜的水草包裹下,一具又一具腐爛的骸骨,相互糾纏着,擠壓堆積在一處,共同構成了這具一人多高的水鬼軀殼。

并非一個人,而是很多人的骸骨……被迫擠在一起,姿勢無比的扭曲痛苦,顯然就是水鬼這些年裏不斷淹死的受害者。

其中,更是以小孩子的骸骨居多。

衆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不由得都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玄翊忍不住嘆息一聲,拖着這些重見天日的屍骨,回到了村子裏…

……

今天注定是不同尋常的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天上紛紛揚揚的小雨停歇,老村長帶着自己的寶貝孫子走出家門,一眼就望見了自家牛棚裏,一身是傷的老牛正窩在地上,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背上的傷口。

“哎呦,作孽呀!怎麽弄得這是?”老村長急忙心疼的迎上去,撫着自家老牛的背摸了又摸。

他想要去村裏的獸醫那裏拿點藥,誰知才剛出門,便突然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村口,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怎麽回事?這地上的積水都還沒退幹淨呢,今天怎麽就這麽多人都出門了?不害怕嗎?

他好奇的走過去,擠進人群中央,撥開衆人。

而當他看到眼前這一幕時,也不由得頓時驚呆了。

骨頭!無數的骨頭!被水草糾結的堆在一起,瞧起來驚悚又恐怖。

而昨晚那個來他們家借墨盒的年輕人,此時正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蹲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将那些堆在一起的骸骨分開,清理幹淨。

他們面上沒有露出一點畏懼的神色,只有一股淡淡的哀傷惋惜之意。

這堆摻雜着水草的骸骨裏,有屬于大人的骸骨,但更多的卻是小孩的屍骸……

老村長好像明白了什麽,猛然間看向玄翊兩人,蒼老的臉龐上泛起激動的神情,兩只眼睛發着亮光,嘴唇顫顫,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一時激動的又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這時候,曾經有被水鬼撈走過孩子的人家,此時已經抑制不住心中悲喜交加的情緒,早就撥開其他人,撲到那些孩子的骨頭上,難以抑制的嚎啕大哭起來。

這些哭聲仿佛感染了老村長,這位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擡頭看向天空。

此時雨停了,天色終于放晴,一線陽光從厚厚的雲層邊緣投了下來,照耀在衆人的身上。

等了這麽多年,籠罩在石頭村衆人心頭上的那層陰霾,終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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