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恰似故人歸 (1)

幾絲微不可察的細微光線, 以他所踏足的地方為中心,正在悄無聲息的延伸向四周。

玄翊的眸光一動,已是敏銳的察覺出了這些細線的存在, 暫時卻沒有顯露出來。

此時雙方已成劍拔弩張之勢,所以彼此都沒有廢話。

玄翊剛一落地,吳庸便眼神一利,抖手甩出幾個黃紙裁成的小人。

這幾個小人飄飄飄忽忽的落在地面上, 迎風便漲, 瞬間變作半人高左右,被剪刀裁出的眼眶黑洞洞的一片,空洞的嘴巴裂開, 陡然間露出一口尖牙利齒。

只見這幾只輕飄飄的紙人腳一沾地,便俯下身來, 幹扁扁的四肢着地,向玄翊猛撲過來, 張開一口陰森森的牙齒就要撕咬他。

這幾只小紙人雖然看似來勢洶洶, 但是力量卻實在太過弱小。

玄翊看也未看, 手中持着的紫金小斧一揮, 寒光熠熠的斧刃在空中揮砍幾下,幾絲寒芒閃過, 頓時便将這幾張紙人憑空割裂成幾截。

碎裂的紙片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便再也沒了動靜。

可誰知, 這些紙人只是作為道具掩人耳目所用。

在玄翊揮砍下那幾張紙片的同時, 吳庸趁着他正分心的時候, 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兇光,似乎連一直佝偻着的背都挺直了些。

他将自己手中的青蛇纏藤紫木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杵,眉眼倒豎, 厲聲念道:

“此油不是非凡油,魯班仙師賜吾燒邪師邪法油,弟子頭帶紅火帽,身穿金火衣,腳踏火雲鞋,燒得東方邪師,燒得西方邪師,燒得北方鬼怪妖魔,燒得中央邪法,懷胎婦人,一切魍魉化灰塵,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口中咒語的念出,他手中拐杖上纏繞的青蛇,石雕的眼珠子動了動,竟然仿佛活過來一般,纏着紫木杖身向上蜿蜒攀去。

同樣由石頭雕刻的嘴巴僵硬的張開,猩紅的蛇信一閃而過,一道炙熱的烈焰驀然從它口中噴出。

只見那通紅的火焰翻騰着,細細的火苗自動向玄翊的方向湧去,而此時吳庸則是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将胸中這口氣向火苗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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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氣一經出口,立刻便化作席卷而來的狂風,沖向正在逐漸燃起的烈火中。

火借風勢,原本還稍顯微弱的火苗,陡然間暴漲至一丈有餘,鋪天蓋地的火勢已經将玄翊團團圍住,兇猛的火舌逐漸逼近他的身邊,頓時便能感覺到一陣幾乎令人窒息的炙熱灼燒感。

看這架勢,吳庸竟是想要活生生燒死自己的對手。

玄翊見此,面上的表情才終于微微有了些訝異。

并不是因為自己此時被烈火包圍的危險境地,而是沒想到,吳庸居然還真的有幾分手段。

這道《五雷油池火符咒》,他以前也見別人念過,只不過威力卻沒辦法跟現在相比。

看起來,面前這個邪術師之所以能夠興風作浪這麽久,卻依然能夠從道界協會的抓捕中從容脫身,依靠的并不僅僅只是日常生活裏的小心謹慎。

想來他手裏面還是有一些異于常人的真本事的。

玄翊終于收斂了些自己的輕敵之心,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炙熱火焰,頓時眸光一凝,伸手從身上取來自己這次特意帶來的法器。

一面風格古樸、雕刻自然的陰陽銅鏡,上面刻有陰陽八卦。

大約是使用的年限已久,所以青銅的鏡面略有擦傷刮痕些,很是不清晰,只能照出一個大概的模糊人影。

不過玄翊此時拿它出來,也不是為了照鏡子。

他将這面陰陽青銅鏡往上方淩空一抛,只見那面銅鏡竟然就這樣滞留在半空中,上面雕刻着的陰陽八卦正對着眼前圍上來的熊熊烈焰。

古樸的青銅鏡身被火光照出暖融融的光,玄翊手捏劍指,指着憑空而立的鏡面,唇齒輕啓,輕聲念着《驅邪煞咒》:

“敕敕洋洋,日出東方,吾賜靈符,普掃不祥。”

“口吐山脈之火,符飛門攝之光,提怪遍天逢歷世,破瘟用歲吃金剛。”

“降伏妖魔死者,化為吉祥,太上老君吉吉如律令!”

随着他口中咒語一字字念出,只見半空中懸吊着的青銅古鏡微微震顫一下,随後鏡面開始霧氣升騰,竟是将離自己最近的火焰憑空吸入鏡中。

随着鏡身的不斷震顫,那些來勢洶洶的炙熱火焰,竟是瞬間被全數攝入鏡面中。

而原本模糊不清的鏡面,随着烈焰的湧入,居然反而越來越清晰。

只不過頃刻間,地面上所有火焰已經全部被攝入鏡中,只見那炙熱的赤焰正緊貼着纖毫畢現的清晰鏡面,不斷翻湧着,燒灼得整個銅鏡都微微泛紅,炙燙灼手。

看到自己使出的咒術輕描淡寫的就被破解,吳庸頓時面色一變。

但他卻絲毫不敢遲疑,停也不停,直接念出第二道咒語,生怕玄翊騰出手就來收拾自己。

他擡頭望着半空中炙熱燒灼的那面銅鏡,眼中頓時劃過一絲戾氣,竟是對準了那面古鏡,開口念道:

“我今施咒于神水,”

“駕鯉十裏游蓮座。”

“起持掌心萬标轉,”

“銀川懸河三千尺。”

“偶登龍頭上寶觀,”

“三符降下南天門。”

聽到他口中的念念有詞,玄翊頓時一挑眉梢,一時間有些訝異。

不為其它的,只不過此時吳庸口中所念的咒術,卻并非往常的那些邪法咒語,而是一道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符咒,名為《淨水咒》。

淨水咒是佛教之中,供奉儀式其中的一個環節。

凡是供奉在神像前的清水,放置前都要口中念誦淨水咒,以示對神像的清淨與尊敬。

每次放置清水的時候,都要把水舉過頭,念三次咒語,在用食指大拇指拈水點三次,說給無量衆生聽。

《地藏經》中有一段記載:“念淨水咒,方生智慧,不忘經書,生聰敏,能覺悟!”

而出家戒律中也有“一缽水中八萬四千蟲”的條律,僧人們每次供奉前,都需要念誦《淨水咒》超度這些生靈。

如此正常的佛家咒語,顯然并不是拿來害人用的。

只不過吳庸此時所念的咒術,卻只有下半首,而将整個《淨水咒》上半首給突兀的截去了。

望着還在念念叨叨的吳庸,玄翊不禁心生警惕,面上卻朗聲笑道:“你沒事偷人家佛家的咒術做什麽,而且還丢三落四的亂改一氣。”

“上半首——郡亭枕上望海潮,白衣大士對我曰。南海聞得妙音住,發願速種智慧因。南海證得清靜地,須往乘坐般若船……你怎麽不念?難不成是害怕佛家的大師們聽見之後,會來找你麻煩?”

他頗為嘲諷的說道。

“哼!黃毛小兒,口氣倒是不小……”

吳庸聽到他的嘲諷,眼中的戾氣越發深重,但是口中的念詞卻沒有停止,反而加速念動,一遍又一遍,越來越快。

而随着他的念誦,果然,奇異的事情便發生了。

只見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道道清泉,竟是直沖天上的銅鏡而來。

瞬間,冰涼的泉水全數濺在炙熱的鏡面上,原本被烈火灼燒至赤紅的鏡身,陡然間受到冷水的襲擊,頓時冒出滾滾白氣。

光滑的鏡面上,竟然硬生生裂開了幾條細微的縫隙。

眼看禁锢自己的銅鏡裂開,原本被攝入鏡中的火焰,也随之從縫隙中悄悄冒出頭來。

玄翊見他想放出烈焰,眉頭一皺,幹脆信手一揮,紫金小斧旋轉着呼嘯而出,直擊已經出現破碎跡象的鏡身。

只見本就已經裂開的鏡面,被鋒利的斧刃這麽一擊,瞬間便崩裂開來,整只古鏡連同裏面被鎖起來的烈火,竟然同時分裂開來,一起消失不見。

只有碎裂之後的殘片,迸濺到他們四周的地面上,爛了一地。

見到此種情形,吳庸頓時撫掌大笑道:“好好好,閣下當真是果斷,居然為了阻止烈焰重出,不惜打碎了整面古鏡。”

說着,他又不禁嘆息道:“只可惜這麽好的一件法器,竟是被你說毀就毀了……”

“那現在……”他猛地睜圓了眼睛,臉上帶着一種奇異的獰笑:“不知道閣下接下來要怎麽接我這一招!”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原本道道湧出的清泉,竟是突然一變。

一股逼人的寒意忽而襲來,原本噴濺出的清水,竟是被瞬間凍成道道冰柱,尖銳鋒利的頂端,直指玄翊。

眼見冰鋒猛然向自己刺來,玄翊步伐輕靈,瞬間便轉身躲過。

銳利的冰柱繼續窮追不舍。

玄翊剛想再躲,自己的身形卻是突然一滞,只感覺一股寒氣已經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然攀上,将他硬生生的拽在原地。

他低頭看去,卻發現原來随着寒潮的侵襲,地面上的水流也已經結冰,竟是瞬間将他踩在地上的足踝給凍住了,拖着他動彈不得。

眼見玄翊閃避不開,而殺人的冰柱已經近在咫尺,吳庸的臉上不由得冒出勝券在握的笑容。

他之前故意大費周折的整這麽一出,就是為了破壞玄翊随身的法器,再盡量拖住他,試圖一舉将其殺死。

只可惜,他臉上皺巴巴的笑容才舒展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了。

只見玄翊對着迎面而來的冰柱,卻也是不再躲避,手中紫金的斧刃閃着寒芒,竟是直接迎着鋒利的冰錐揮砍上去。

“赫赫陽陽, 日出東方,遇咒者死,遇咒者亡。”

“吾奉北帝,立斬不祥,一切鬼怪,皆離吾榜。”

“何物敢當,水不能溺,水不能侵,三界之內,惟吾獨強。”

随着他口中誦念的《總攝召神咒》,只見斧刃鋒芒所指,皆無可抵擋、所向披靡。

不過是幾道寒芒閃過,這些銳利的鋒刃便将所有冰柱全部碎成殘渣,頓時再次破解了對方所有的咒術。

吳庸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時間簡直說不出話來。

沒事就拿着把斧頭揮來砍去,你到底是道士還是狂戰士?

而玄翊,此時卻是面露遺憾:“你就只有這點那本事?”

“我本以為,你能将佛家的《淨水咒》改造成這樣,應該還是有些手段的,卻沒想到最終只改成了這種東西?”

“不過也難怪,這原屬于佛家的咒術,本就不是拿來害人用的。”他總結道。

接二連三被一個年輕小子随意評論外加輕視,已經一把年紀的吳庸,頓時被氣得面色青紫一片,卻不得不忍氣吞聲。

最終,他還是沒有忍下這口氣,頓時面色一沉,橫眉倒束的大聲喝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別得意太早!”

随着他的一聲呼和,便将一卷畫冊從自己的法器中取出來。

他從這卷畫冊中扯出一張畫紙,猛地撕下來,只見上面竟是畫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

玄翊看過,不禁笑了笑:“這小鬼長得膚色靛青、額生肉角、蒜鼻龅牙、腹大如鼓,但是卻又四肢孱弱,生得怪醜的!”

吳庸低着頭,對他的的嘲諷充耳不聞,只是惡狠狠地咬着牙,起筆在畫紙上随意描了兩筆,開口念道:

“精靈精靈,不知姓名,授爾五鬼,到吾壇庭,順吾者吉,逆吾者兇,輔吾了道,匡吾成真,命爾搬運,即速便行,逆我令者,寸斬灰塵。”

然後他将這張畫紙對準玄翊的方向,大喝一聲:“去!”玄翊聽他念的咒,頓時眉心一跳。

這吳庸果然是個野路子的出身,不管是民間、道家、佛家、亦或是哪門哪家的咒語,竟然都會念一些。

他上一回合才剛念過佛家的《淨水咒》,這一次念叨的,居然就是道家的《攝五鬼咒》。

這是道家專門用來差遣小鬼的咒語。

果不其然,随着吳庸的念咒聲,就見這張畫紙無風而起,飄飄悠悠的落在地上。

而那只畫上的小鬼,卻是突然一動,竟是猛地一下子掙脫了畫紙的束縛,直接跳下畫來。

青面獠牙的鬼怪,因為四肢孱弱,只能趴在地上,拖着自己鼓脹的腹部,呲牙咧嘴的向玄翊這邊沖過來。

但是沒料到,雖然拖着這麽大的一只肚子,可小鬼的速度竟然絲毫不弱,四肢着地一路狂奔而至,竟是轉瞬間就到了眼前,張開一口獠牙就要向玄翊啃下去。

玄翊微微皺眉,故技重施,手中斧刃橫在身前,一斧劈向小鬼滿口的獠牙。

可這一次,随着他斧刃的砍下,那只神色猙獰的小鬼突然模糊起來,化作一團氤氲的水墨,被斧刃的鋒芒當場砍成了兩段。

但緊接着,等到斧刃揮舞過去之後,這團墨跡便很快再次聚攏,重新變回了同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繼續無所畏懼的向玄翊撲過來,張牙舞爪的就要撕咬啃食。

這一下倒是出乎了玄翊的意料。

他微微一愣,然後手中的利斧不歇,又是連番沖着小鬼揮砍過去。

而小鬼也是接二連三的被削成一團又一團的墨水,然後再次複原,不依不饒的繼續猛撲過去。

“這下子稍稍有點難辦了。”

玄翊心裏想道,不禁暗暗思索起對策來。

而另一邊,眼看他果真被畫中鬼給絆住了手腳,吳庸面上終于露出得意的神色,臉上的皺紋再次舒展來開,哈哈大笑道:“小老頭我壓箱底的手段,閣下覺得如何呀?”

“畫鬼可是殺不死、砍不壞的,不着急!等它慢慢耗幹淨你的體力之後,到時候就等着被它吞吃入腹吧!”

只見他砸了咂嘴,略帶着些許遺憾說道:“只可惜像閣下這般天賦卓絕、年輕有為的天師,最後卻要落入這等小鬼之口,實在可惜的很……”

“像閣下這種年輕人的鮮血,向來可是老頭子我的最愛。”

在他身邊,原本一直戰戰兢兢的徒弟趙小寶,此時眼見自己的師父終于占了上風,頓時也不繼續哆嗦了,整個人都抖擻起來,馬上湊到師父身邊開始大拍馬屁。

他吹噓道:“這畫中鬼可是厲害的很,當初我師父收服它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才與它約法三章,保證它日後可以經常吃到新鮮的人肉,這只畫鬼才願意為我師父效力。”

“瞧見它的大肚子沒有,那就是吃人肉吃得,吃的人越多,畫鬼的肚子才會越大。像你這樣的小白臉,估計一會吃下去之後,還不夠畫鬼塞牙縫的……”

“夠了!”吳庸見他得意忘形,竟然越說越多,于是趕忙喝止道:“言多必失,不說話你能憋死嗎?”

原本是想要拍馬屁,卻沒想到反而又惹了師父生氣,馬屁拍到馬腿上的趙小寶,頓時脖子一縮,又默默的退了下去,不敢再說話。

可是此時正在和畫鬼纏鬥中的玄翊,聽完他剛才的那番話之後,卻是心中驚愕不止。

眼前這只畫中鬼,竟然是經常依靠吃人肉來修煉自身的!

現在看它這副肚大如鼓、兇猛無比的模樣,顯然在以前,已經不知道吃過了多少活人的肉……

這對師徒竟敢如此……如此喪盡天良!

想到這一點,玄翊心中猛然間冒出一陣怒火,在與畫鬼的搏鬥間隙中,還抽空冷冷的看了一眼從不将人命放在眼裏的吳庸師徒。

他眼眸中的鋒芒實在太過銳利,驟然升起的殺意毫不掩飾。

見狀,趙小寶不禁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又悄悄離戰場遠了些。

而正在看好戲的吳庸,一直在捋動胡須的手,卻是被這直白的殺意震懾得驟然一頓。

就在此時,一直饞人肉的畫中鬼,眼見自己久攻不下,頓時也有些急眼了。

只見它深陷的眼窩狠狠地鼓動了一下,露出尖牙利齒的嘴巴張合着,緊緊盯着一身靈氣的玄翊,寬闊的嘴角邊不禁流下垂涎的口水。

纖細孱弱的四肢在地上胡亂刨了幾下,畫鬼瞄準玄翊修長白皙的脖頸,口中怪叫一聲,縱身一躍,猛然張嘴撕咬過來,已然是急不可耐。

就在它縱身撲來的那一霎那,玄翊卻是瞬間抓住了它露出的破綻,回手便從身後取來一柄桃木毛筆。

這只毛筆足足有一尺來長,筆身是由桃木削制而成,筆頭則是由黑狗的尾毛制成,雖然在文人眼中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是在對付邪物時,卻是非常得手的一柄利器。

眼見迎面撲來的畫鬼已經近在咫尺,鋒利的犬齒正在逐漸逼近玄翊脆弱的脖頸,甚至他都可以嗅到畫鬼口中腥臭難聞的氣味……

玄翊卻是眼眸平靜,不慌不忙的提筆蘸墨,飽蘸墨水的筆鋒,瞬間便點在畫鬼露出的鼓脹腹部處。

毫無遮擋的肚皮陡然間被筆鋒點上,畫鬼瞬間一驚,想要急忙回撤,卻已是來不及轉身。

只見那只毛筆猛然間一揮,竟是筆鋒如刀,墨水飛濺,瞬間便破開了畫鬼的肚皮。

畫鬼的腹部雖然一直高高鼓起,但是在被破開之後,卻并未出現什麽血淋淋令人難以直視的場面,反而像是塊突然癟下來的口袋,忽然就洩氣了。

眼見自己積攢許久、吃了不知道多少人肉才積累下的戾氣,竟是陡然間被人破開,畫鬼頓時驚得渾身一震,徒勞的捂着自己那塊破布似的肚皮,茫然不知所措。

玄翊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吃人無數的鬼物,當下便毫不猶豫的提筆再次揮動,淩空畫出道道墨鋒,如箭矢一般呼嘯而來,全都沖着畫鬼而去。

畫鬼頓時一驚,轉身便想逃竄,試圖再次回到自己藏身的畫卷中,但是卻已然來不及。

不等它動身,那墨水凝成的箭矢便如同疾風驟雨般襲來,将它同樣由墨水構成的身軀,瞬間射殺的是千瘡百孔,眼看着就要被擊潰。

戰場上的形勢陡然間逆轉,原本還在心中暗自得意的吳庸,頓時也不禁驚呆了。

他微微愣神之後,便如同被火燎到胡子一般,飛快抽出畫卷,向場上沖去,想要救下自己壓箱底的畫鬼。

可是還不等他靠近,玄翊已是手中毛筆連點,道道墨水激射而出,瞬間如刀鋒般劃過畫鬼的身軀,徹底将它撕裂成一塊塊的水墨。

畫鬼被撕裂的身軀,連同毛筆上的墨水混合在一起,一同迸濺在地上,卻是再也無法重新聚合,一點動靜也不再有,已然是被徹底給廢了。

此時,在他們幾人的四周,經過方才的鬥法,已經是淩亂一片。

地上既有火燒水淹的焦黑痕跡,也有四處飛散的鏡子碎片,還有滿地迸濺的黑色墨水。

何止一個“亂”字就能形容的來!

而沒能及時搶救下畫鬼的吳庸,則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他們周圍滿地的狼藉,眼神中充滿了震驚。

怎麽可能…對方不過是一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滅了自己壓箱底的鬼物……

吳庸擡起頭,眼神複雜的看向遠處的玄翊,突然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鶴骨松姿,靈臺清明,天生道心一點通。

他終于明白,有些人的天賦,就是如此天生卓絕,絕不是年紀漸長的平庸就可以替代的。

自己面前這人,雖然在天師之間聲名不顯,但卻是未來道界絕對的天才。

想到這裏,不得不承認的吳庸,突如其來的感到了一陣心酸和不甘。

自己在江湖上縱橫幾十年,難道今天……真的要栽在一個年輕小子的手裏?

就在這時,玄翊也不再給他繼續反應的時間,只是手持法器,眼神冷冷的說道:“我等了這麽長時間,你壓箱底的絕活都已經使完了嗎?”

“那現在,該我了……”

話音未落,他已是眸光一沉,身形猶如疾風一般沖上來,第一次率先發動攻擊。

吳庸頓時一驚,望着對方沖過來的身影,頓時掏出自己随身攜帶的法器,勉強抵擋起來。

玄翊一手持斧、一手提筆,筆鋒憑空而畫,道道墨色的符文一筆勾成,瞬間向吳庸的身上打去。

吳庸則是提着自己手裏的青蛇纏藤紫木手杖,左支右绌的揮舞着,抵擋的很是吃力。

更糟糕的是,在這種關鍵時刻,竟然還有偷偷跑來搗亂的!

趁着玄翊攻向敵人的時候,一直都想要幫忙的童童,此時卻是偷偷冒出頭,悄悄溜出了自己安身的口袋。

此時地面上都是一塊塊的墨水。

身前被人溺死的童童,凝結出的靈體本身也是濕漉漉的,帶着一股驅散不去的潮濕水汽,卻是與地上陰氣極盛的墨水恰好契合。

只見他試探性的往墨水中一跳,整個小小的身軀竟然就順利的融化隐藏在墨水中,甚至還可以在不同的墨水塊中來回移動。

于是童童望着此時正在與玄翊作對的吳庸,一雙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頓時來了注意,默不作聲的潛近了自己身旁的墨汁裏。

此時吳庸正在艱難的抵抗中。

但是對面玄翊的攻擊卻是一陣猛過一陣,他幾次都差點被傷到,心裏面正叫苦不疊的時候,卻是小腿突然猛地一疼!

“哎喲——”

他頓時痛叫出聲,小腿肚一軟,就在這分神期間,恰好玄翊一斧劈開,吳庸躲閃不及,頓時就被呼嘯而來的斧刃削去了半截雪白的胡須。

如果他的動作再慢些,那麽剛剛被削下來的就不是他的胡子,而是他的半塊腦殼。

吳庸頓時被這一下吓了個半死,幾乎是瘋狂後退了好幾步遠,才勉強保證了自己的安全,為自己贏得一絲喘息的時間。

而當他看向自己剛才站立過的地方時,卻是發現地面上竟然有一個三寸大小的小人,正蹦跶着向自己示威。

顯然,就是這個小東西,剛剛狠狠在他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害他分神,差點被玄翊給削掉腦袋。

吳庸不禁狠狠瞪了那個小人一眼。

而童童卻是毫不客氣的沖他吐了吐舌頭,然後一頭紮進旁邊地面散落的墨水裏,消失不見。

而就在此時,玄翊沒有繼續給他喘息的機會,已經再次逼來。

吳庸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迎敵。

可是接下來,童童卻一直神出鬼沒的冒出來,總是趁着吳庸在與玄翊作戰的時候,措不及防的猛咬他一口。

咬完之後,童童也是毫不停留,立即一頭紮進旁邊的墨水裏,馬上開溜。

吳庸雖然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但是總被這樣騷擾,卻也是煩不勝煩。

有好幾次,他在分神之後,都差點被玄翊一斧子給剁了。

可是他又脫不開身,那個小鬼也是滑不丢手,根本就抓不住他。

終于,徹底被煩夠了的吳庸,在被接二連三的騷擾之後,卻是終于找到了個機會,大喝一聲暫時避開玄翊的鋒芒,轉身挪到自己的徒弟身邊。

面對着滿面躊躇的趙小寶,他“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兩根手指在趙小寶的兩耳和嘴巴上各自一點。

“開你左耳聽陰府,開你右耳聽陽間,開你口時念神符!”

趙小寶懵懵懂懂的被自己師父推到戰場前方,在被自己的師父點了兩側的耳朵和嘴巴之後,便突然覺得自己腦海中“嗡”的一響,兩只耳朵突然變得十分清明。

他此時連附近最微小的動靜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更是可以聽到童童在鑽出墨汁時,帶來的細小嘩啦的水聲。

他頓時不禁呆了片刻,剛想要開口詢問是怎麽回事,就見吳庸突然将他的身子猛地一推,不耐煩的說道:“你現在的實力暫時增強了,別光在哪裏傻愣着。”

“快把那個一直搗亂的小鬼頭給捉住!”

原來,吳庸剛剛是被童童騷擾的實在不耐煩了,而自己又抽不出手來解決,于是就讓自己的徒弟去幹。

他心裏也明白,就自己這個蠢徒弟的三腳貓本事,也不能指望他可以對付玄翊,只能用來捉一捉小鬼。

甚至,因為那個三寸大小的小鬼太過于滑頭,他還得提前把自己的徒弟給加強一下,才能指望趙小寶找得到對方。

果然,法身暫時受到增強之後,趙小寶只覺得自己耳目間一片清明,連童童發出的每一絲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禁頓時覺得信心大增,直接再次掏出自己的法器七寸釘,開始對隐藏在墨汁中的童童圍追堵截起來。

童童畢竟力量太弱,眼見對方來捉自己,慌不擇路之下,卻也只能在周圍的墨水裏來回轉移、四處躲藏。

但是他慌忙躲藏時,所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是被趙小寶聽了個正着。

慣于恃強淩弱的趙小寶,笑嘻嘻的伸手過來抓他,眼看躲藏不及的童童就要落入他的手中。

就在此時,一旁的玄翊看到這邊的情況時,卻并未顯得太過于擔憂慌張。

他只是微微沉下眉眼,手掌在自己腰間一撫而過。

瞬間,一面繡着陰陽紋路的錦囊袋,卻是被他從腰間取下,扔到了童童這一邊。

此時,趙小寶已經找到了機會,将童童三寸大小的靈體一把捏在手心裏。

被捏在手心裏的童童,拼命甩動着自己小胳膊小腿,胡亂踢打着,卻怎麽也掙脫不了壞人的手掌心。

趙小寶心中得意,剛想要嘴賤嘲諷兩句,卻一擡頭,就看見這個突然被扔過來的錦囊。

他不明白玄翊扔來這個錦囊的意思,正糊塗着的時候,卻見原本紮着錦囊口的帶子,突然自己松開。

與此同時,一道夾雜着憤怒的聲音從錦囊裏傳出來:“趙小寶——”

這個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頓時令趙小寶打了個激靈!

這個聲音他還記得!

怎麽可能…是他……不、不可能,他就算沒有魂飛魄散,此時也該重傷才對……

在趙小寶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一個血淋淋的身影,正在從錦囊裏面爬出來。

被車輪碾碎的身軀,斷手斷腳的肢體,血淋淋卻又帶着十分憤怒的面容——

爬出來的這只怨鬼,赫然便是趙小鋒。

身為趙小寶的同鄉兼同學,之前趙小鋒在不設防的情況下下,被害怕他洩露秘密的趙小寶偷襲,差一點就要魂飛魄散。

幸好他當初及時得到了自家導演的救助,這才幸免于難,然後為了修複受傷的靈體,一直就在鎖靈囊裏面休養魂魄。

但他剛才在鎖靈囊裏面,感受到外界趙小寶的氣息之後,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一直滿懷着被背叛的仇恨,再三要求玄翊放他出去算賬。

他的魂魄雖然已經穩固,自身所受到的創傷也已經好了大半,但是畢竟還沒有完全好利索。

之前玄翊一直拒絕他外出的請求,一直到現在,在趙小鋒不斷的懇求下,才終于得到了一個親自與仇人面對面的機會。

果然,猛地一見到對自己知根知底的趙小鋒,趙小寶瞬間就慌了,額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完了,這次自己的師父就在旁邊,如果對方透露出自己家中的底細……

他想到這裏,渾身的冷汗都要被吓出來了。

“趙小寶……”

趙小鋒扭動着自己血淋淋的軀體,滿面仇怨的盯着他:“同鄉一場,你為什麽要對我下毒手?”

趙小寶悄悄瞥向自己此時還在戰鬥中的師父,見對方并沒有注意到這裏的情況,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他看向地上已經成為鬼魂的趙小鋒,理直氣壯的說道:“我是人,你是鬼!生死有別,哪裏還有講什麽同鄉情誼?”

“再說了,上次重傷你,是因為我身為一名法師,捉鬼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他看似有理有據,實則卻萬分心虛的回答道。

聽了他的胡攪蠻纏,趙小鋒頓時更加出離憤怒,高聲喊道:“抛棄自己家裏的父母,專門禍害自己多年不見的朋友,你這種畜生,也算得上是人?!”

在聽到他高聲提及家中父母的時候,趙小寶頓時眼皮一跳,心中暗叫——完了!

果然,遠處正在作戰的吳庸,竟然也隐隐聽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

頓時,他幾乎連玄翊的攻擊都顧不上了,馬上就瞪圓了眼睛,震驚的看向這邊:“家中父母?”

“你不是說自己是孤兒嗎?為何家中還有父母親人……噗!”

吳庸厲聲質問道,只是才剛剛質問到一半,就被玄翊手裏的鋒刃掃過,頓時哀嚎一聲,跌倒下來。

在他的咽喉間,頓時被劃出了一道狹長的傷口,正在往外滲出血絲。

如果不是玄翊手上的尺寸拿捏到位,只怕吳庸現在已經人首分離。

只不過,此時的吳庸竟是什麽都不顧,一只手捂着自己滲血的脖子,還在不停的厲聲追問道:“你果真有父母親人?”

趙小寶頓時慌了,連自己手上的小鬼童童趁機悄悄溜走他都沒發現,只是滿面慌張的解釋道:“不是,我的确是孤兒,師父您老人家別聽這只冤死鬼胡說八道……”

他現在之所以這麽慌張,卻還是跟自家所修習的門派術法有關。

雖然他跟着師父修習的是民間的野路子,還是害人的邪術,但正是因為如此,本門中稀奇古怪的規矩卻也特別多。

尤其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歷代門人弟子,必須是父母雙亡的孤兒。

本門法術忌親緣。

如果拜入門中的弟子有父母親人,一開始的時候并不會顯露出什麽危害,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徒弟與師父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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