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短暫複明
“我和延辭哥哥?”甄杳一頭霧水, “我們怎麽了?”
宋渌柏一手撐在她臉側,冷着臉俯.身,“你們這種關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成年之前,還是之後?”
躺椅因為這股力道向後仰, 甄杳也不得不往後靠。
溫熱中略帶涼意的氣息沿着兩人之間的空氣游走, 觸及她臉頰上那層蜜桃表面一樣的薄絨毛,掠起一陣細膩的癢。
她心跳漏了一拍, 僵硬地吞咽了下後默默往上拉了拉絨毯,想把臉藏進去。
宋渌柏卻捏住薄毯邊緣往下一扯,長指托住她下颌往上一擡, “躲什麽?”
明明他指尖并不涼, 甄杳卻不由自主地輕輕顫了一下。
“哥哥,”她小心翼翼道,“我怎麽……聽不懂你說的話?”
她和宋延辭的關系難道不是跟他一樣嗎?
宋渌柏攥着椅背邊沿的手指微微收緊。
面前的少女仰着臉,一雙眼睛像形狀圓潤飽滿的果核, 眼角與眼尾略尖, 上翹的眼睫顫巍巍扇動, 掀起一點又一點不自知的甜膩。
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但卻是第一次認真地留意到平時從未留意過的細節。
他別開視線, 目光有些晦暗。
“你喜歡他?”
甄杳一瞬間反應過來, 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說延辭哥哥?”
她這副表情落在男人眼裏完全就變了意味, 成了被拆穿之後的驚慌失措。
Advertisement
“他竟然也會做這麽荒唐的事, ”宋渌柏扯了扯唇角,眼底卻毫無笑意,“你們想一直瞞到什麽時候?你被他這麽哄到手, 想清楚了?”
這段日子宋延辭根本不在浔城,兩個人唯一能見面的是這之前,那時她成人禮才剛過不久。
如果是在成年前下的手,他一定不會放過宋延辭。
一想到這兩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背着衆人到了這一步,他心裏只剩下惱怒。
“等等!”甄杳目瞪口呆,趕緊攔住思維無限發散下去的男人,“哥哥,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想,但是……你認為我,我喜歡延辭哥哥?”
還覺得他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系?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不是嗎?”宋渌柏神情一頓,冷冷道。
“……”
“怎麽可能……”甄杳張了張嘴,有氣無力地答道,“我只把他當哥哥看待,他也只把我當妹妹,我們不是你說的那種關系……”
話音剛落,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甄杳某根神經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一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笑,甚至差點直接笑出聲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還好反應飛快猛地咬住下唇。
可惜還是被發現了,宋渌柏一字一頓問她:“你在笑?”
他說每個字時都很平靜,可是甄杳卻聽出了風雨欲來的味道,她後頸頓時發緊,“沒有!真的……沒有!”
她忙不疊搖頭否認,中途差點忍笑失敗,導致聲音都在發抖,只能趕緊岔開話題,“哥哥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的手機在哪兒。”男人嗓音微啞,仿佛沒聽見她問了什麽。
甄杳想也沒想就從身側摸出手機遞過去。
宋渌柏垂眸幹脆利落地點開短信圖标,沒去看別的內容,只是徑直找到了她發出去的那條短信。
收件人是他,內容顯然也和他收到的一模一樣。
這句話原本是要發給宋延辭的。
所以她在撒謊。平時所有表情都藏不住寫在臉上的人,怎麽現在能将真實的情緒掩蓋得了無痕跡了?
“撒謊”兩個字正要脫口而出,他目光忽然定住。
“昨晚宋延辭給你發了短信?”
甄杳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他語氣裏帶着點難以形容的古怪。
“你們說了些什麽?”
“他讓我發最近生活裏的照片給他,我說好。”
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下一秒熄屏全黑,吞沒了屏幕上再正常不過的短信內容。
這短信既不是給他的,也不是給宋延辭的——或許是語音讀取時出了差錯,她以為自己發出去的內容和實際的內容截然不同。
只是一個逗號的差別,意思卻天差地別。
宋渌柏臉色有些難看。就因為這個,他竟然被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
面前少女無辜而茫然的目光讓他一陣郁結,甚至下意識別開視線。
壓在身後椅背上的力道驟然一松,面前的人似乎直起了身。
甄杳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微微仰頭,視野一片昏黑,如果不是宋渌柏身上的味道還淡淡充斥在周圍,她大概會以為他已經走了。
她舔了舔唇,“哥哥,你在用我的手機幹什麽?”
宋渌柏垂眸将手機塞回小姑娘手裏,力道有些重。忽然間想到了什麽,他僵硬的表情微微松動,仿佛找到了某種平衡。
他略一挑眉,驟然松懈的語氣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不悅,“你把我的號碼設置成了7號鍵。”
甄杳愣住,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又開始和她算賬,只能幹巴巴地解釋:“因為……因為前面都排滿了。”
“所以,所有人都排在上面,除了我?”
“……”她腦子裏靈光一現,“剛才你還亂懷疑我和延辭哥哥呢!懷疑也不告訴我原因,發現自己錯了就又——”
唇上驀地一熱。
男人的手緊緊捂住她的唇,鼻尖是淡淡煙草味。
“說夠了沒有?”他像是有點惱。
“唔唔唔!”甄杳控訴地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碰到的肌肉卻意外的格外有力量,掌心頓時一陣熱熱的。
她手一縮,艱難地試圖說話:“咕……哥!”
柔軟唇瓣摩擦掌心的觸感微弱而清晰,宋渌柏瞳孔微微緊縮,眼底若有若無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唔唔!”小姑娘還拼命示意他松手,可他卻鬼使神差地沒有松開。
非但沒有松開,甚至還動了動,然後捂得更緊了一分,原本只是輕輕抵住的臉頰肉被手指壓出了不太明顯的起伏。
她溫熱的呼吸零零碎碎地撲在他手掌一側,癢得不可思議。
他猛地清醒過來,手迅速松開。
“哥哥,你幹什麽。”少女小聲控訴,紅着臉擡手捧着自己的兩邊臉頰揉了揉,最後以為他沒注意,轉而悄悄碰了幾下嘴唇。
宋渌柏目光發沉。
僵硬垂在身側的手上還殘留着各種觸感,他無聲緊攥成拳後驀地松開,有些頭疼地蹙眉斂目。
幹什麽?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快捷鍵的順序,我換了。”他言簡意赅,“3號是我。”
她一怔,“什麽時候換的?上次嗎?”
宋渌柏靜靜地看了她兩秒,“剛才。”
甄杳點了點頭,這種東西換一下也沒什麽。至于剛才沒說完的話,她暫時沒勇氣再問第二遍。
這場誤會就這麽不了了之。
男人腳步聲漸漸遠離,關門聲響起後她整個身子往毛毯裏又縮了縮,明明該聞到的是薄毯上好聞的柑橘味,可鼻尖卻似乎還萦繞着醇厚沉冷的木質香。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跳突然有點快。
手裏握着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宋延辭打來的電話。甄杳立刻接起來,笑着喊道:“延辭哥哥。”
“杳杳在做什麽?”宋延辭的嗓音有些許疲倦,但是卻很放松。
“沒做什麽,哥哥你忙完啦?”
“嗯,今天會議結束得比較早,能抽空和你說會兒話,”他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我現在每天可是看着日歷過日子,恨不得渌柏現在就能把你讓給我。等你過來,平時冷冷清清的家裏也能變得溫馨一點。”
甄杳托着下巴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順着他的話挑好聽的說,“延辭哥哥這麽辛苦,我也想早點過去陪你呀。”
“真的?”宋延辭忍着笑逗她,“那我現在給渌柏打電話?”
“延辭哥哥!”她慌忙制止,惹得電話那頭的年輕男人笑起來。
“對了,杳杳,我昨天發給你的消息你怎麽沒回?是沒收到還是忙忘記了?”
甄杳不解,“我回了啊。”
“真的?那或許是我手機出什麽問題了。”
甄杳卻突然想到剛才。
有沒有可能之前快捷鍵就已經被換成了宋渌柏,她的短信發錯了人,甚至短信內容還被她弄出了什麽差錯?
如果真的是這樣,或許就不難理解為什麽宋渌柏會懷疑她和二哥的關系,還問她短信的內容。
或許她一會應該用讀屏功能試試自己到底發了什麽?
……
落地窗邊燈光明亮,光線沿着走廊延伸,卻止于某扇門前。
伫立在那裏的高大身影維持着同樣的動作站了好一會兒,自動感應燈熄滅後遲遲沒有亮起。宋渌柏一半身形隐沒在昏暗之中,臉上神色莫辨。
少女輕柔的嗓音還算清晰地傳遞了過來。她舉着手機,眉眼間都是笑意,那句“我也想早點過去陪你呀”甜得人某根不知名的神經隐隐抽動,讓人莫名煩躁。
這煩躁在他半小時後接到某個電話時愈發強烈。
“渌柏,你在家裏?”
“什麽事。”他克制着語氣,然而隔着電話間的距離也沒妨礙宋延辭聽出他的不悅。
“誰又惹你不痛快。”
宋渌柏輕嗤,淡淡道:“還能有誰。”
宋延辭遲疑片刻,“你總不會指的是杳杳?她那麽乖巧懂事,你又欺負她了?”
“有事說事。”四個字語氣愈冷。
“好吧,那我直接說。剛才我跟杳杳通了電話,發現她最近心理狀态不錯,或許可以試着再提一次心理醫生的事。不過提起的時候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千萬不能吓着她、強迫她答應,如果搞不定可以交給我。”
宋渌柏盯着鋼筆在白紙上投下的黑影,語氣難辨,“你倒是格外關心她。”
“這還遠遠不到‘格外’的範疇。”
“你想說明什麽?”他驀地合上文件,鋼筆被連帶着在桌上骨碌滾動幾下,“你們不是親兄妹,做的太多會讓她落人口舌。”
沉默頓時蔓延開。
忽然,宋延辭失笑,對這番說辭格外詫異且無奈,“你怎麽會這麽想?這件事上你太敏感了,而且我會有分寸的。”
宋渌柏擡眸看向窗外,樹木枝葉重疊的陰影投映在他眼底。
“但願是這樣。”
第二天下午甄杳接到了陳頁的電話,對方說她錯過了辯論賽很可惜,又說他比賽獲勝後拿到兩張國外某位教授的講座門票,想帶着她一起去。
甄杳想到姜聆給自己出的主意,只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下來。
她想确認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的話不能冤枉對方,是的話她想把話說清楚,然後找機會換一個家教老師。這樣不會麻煩其他人,也不會讓人為她過多擔心。
“哥哥,你在嗎?”她扶着沙發靠背站好。
剛才傭人告訴她宋渌柏在客廳裏,所以她才一個人慢慢走過來想跟他報備一聲。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宋渌柏正垂眸系着袖扣,聞言一掀眼,手上還在随意整理着袖口。
小姑娘背對着他,面朝沙發邊的落地盆栽說得起勁,他擡腳走過去,把那顆小腦袋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轉。
“我還以為你坐在這裏,”甄杳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想法,“哥哥,我想去聽一場講座。”
“又是陳頁。”男人聲音微冷,“距離上一次才多久?”
她張了張嘴,真實想法在嘴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有那麽半秒鐘她是想告訴宋渌柏的,但也僅僅是那半秒。就算是周惠她也不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自己的懷疑,更何況是他呢?
“辯論賽不是沒去成嘛。”甄杳低着頭,有點緊張。
宋渌柏黑色瞳眸微動,仗着年前的小姑娘看不見,肆意将她神色的每個細微痕跡都打量清楚。
她這副樣子,是面對宋延辭和宋歷骁時絕不會有的表情。
“盲杖帶好,徐承和司機會跟着你,結束後立刻回來。”他語調裏帶着淡淡的嚴厲,“明白嗎?”
甄杳沒想到這次這麽容易,忙不疊點頭答應,“明白!”
宋渌柏答應就等于這件事敲定了下來,甄杳給陳頁回了話,接着又和姜聆說了一聲。後者本來甚至想逃課陪她一起去,被她義正嚴辭地制止。
然而等到講座當天時,甄杳終于後知後覺有些緊張。
失明之後她不是沒有出過門,但是前幾次人多的場合身邊都有值得信賴且熟悉的人,也沒有陳頁這樣的不确定因素。
“你很緊張嗎?”同樣坐在車後座的陳頁安慰她,“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甄杳勉強笑了笑,只能去期待這次講座的內容。這位教授她以前就了解過,是在設計領域非常出色的人物,這也是她這次答應陳頁一起來的理由。
她不太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講座地點在市中心某間酒店,司機提前二十分鐘将兩人送到。
一輛價值高昂的豪車停在酒店前引得過路人紛紛駐足側目,陳頁下車時裝作平靜地環顧四周,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竊喜不已。
“徐先生也要一起嗎?”轉身看到一同下車的徐承時他微微一愣。
徐承略一颔首,“這是宋總的安排。陳老師不用擔心,我這裏準備好了入場券。”
“……那就好。”
“小姐,”徐承轉而朝向甄杳,态度和神情一瞬間恭敬了許多,“宋總特意交代過,結束後會安排您去後臺見威廉教授。”
甄杳一臉驚喜,“真的嗎?”
“是的,到時候我會陪您一起去。”
兩人面對面說着話,沒人留意到一旁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扭曲和不平。
三個人出示入場券後進入會場,徐承提出和別人交換座位未果,只能坐在甄杳和陳頁的前面兩排。
甄杳有些煎熬。
剛才一路拄着盲杖進來的時候,她仿佛能感受到周圍人包含着各種意味的視線,甚至還聽見身後某個陌生人一驚一乍道:“盲人也來?她又看不見屏幕上的字,沒有中文提示,全是專業術語的英文她聽得明白嗎?”
成人禮時那些賓客不敢靠近她議論這些,但是不認識她的人只會無所顧忌。
她心口像壓了一顆沉沉的石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日子以來被她有意無意忘記的事,現在統統都回到了腦海中,讓她前半場都無心聽那些她原本很想聽的演講內容。
直到耳邊忽然有什麽東西靠近。
“你聽得不專心哦。”陳頁附耳低聲說着悄悄話,陌生的吐息近在咫尺。
甄杳一個哆嗦差點彈開,強忍着才克制了下意識的動作。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一點,“我,我在聽。”
“杳杳,”陳頁卻沒停止,還自顧自換了稱呼,“其實……我今天是有話想對你說,等會兒我們避開徐先生單獨待一會兒,好不好?”
“先聽完這場講座吧。”她含糊其辭。
突然,陳頁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心都是冷冰冰的薄汗。
甄杳懵了,難以抑制的厭惡和驚慌一齊湧了上來,讓她只會像木偶一樣僵坐在原地,手臂上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也許是她沒來得及反應的這兩秒空隙給了陳頁什麽錯誤暗示,他由一開始的試探變得篤定,等她終于害怕地往回縮手時他沒有松開。
她該怎麽做?能怎麽做?
臺上教授還在投入地演講,周圍只有紙張翻動聲和衆人時不時響起的會意笑聲,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發生了什麽。
“你……”甄杳用力往回抽手,語氣裏不自覺地多了點祈求的意味,“陳老師,你不要這樣。”
陳頁看着少女布滿膽怯的側臉,一時間得意地笑了笑,只以為她是害羞。
“那你先答應我,一會留下來一會兒。”
“……好。”甄杳僵硬地點頭。
又一陣觀衆的笑聲與掌聲裏,陳頁終于松開了她。
演講中途會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甄杳一直在等這五分鐘的到來,可是卻度秒如年,坐立難安。
中場休息的時候徐總助應該會來找她說話,到時候她就借口不舒服提出要回家。
然而實際情況卻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中場休息時陳頁起身去衛生間,徐承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坐在原地等得格外焦急,低聲議論和談笑的人們仿佛和她處于兩個世界。
五分鐘很短,一旦錯過她就要再忍受陳頁整整一個小時,可是她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她都在擔心陳頁會回來重新坐下,最後終于忍無可忍地開口試圖喊徐承,“徐——徐叔叔。”
周圍幾個人陡然安靜下來,甄杳驀地攥緊手,又想到了剛進會場時察覺到的那些注視和議論。
“诶,這是不是剛才那個拄盲杖的……”
後排人的議論刺入耳膜,甄杳猛地站起身,像捏着救命稻草那樣握緊折疊着的盲杖,低頭摸索着前排的椅背試圖走出去。
她整個身子都緊緊貼着前排的座椅,試圖裝成一個視力正常的人,可是卻幾次三番地踩到沿路座位上人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抱歉……”
“會不會看路啊?”
“诶,你故意的吧?我腳擱那兒你看不見?”
“……你看她眼睛,好像真的是個瞎子啊?”
甄杳眼眶發脹,到最後一句道歉都說不出了,只知道死死埋着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橫排座椅盡頭時,她重重地撞到了過路的人,在對方的怒罵裏跌坐在地,手臂撞到了門框似的東西。
“這小姑娘幹什麽呢?看着挺光鮮的,怎麽舉止這麽奇怪……”
甄杳盡可能快地爬起來,扶着門框踏出去後抖着手展開盲杖,摸索着走廊牆壁笨拙地往前走。
忽然,她聽見熟悉的青年嗓音隐隐約約地傳來。
“……我那筆錢快還不上了,現在不動手不行啊。但那小丫頭肯定對我有意思,我剛才還握她手了。”青年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和以前溫和禮貌的言談有天壤之別,“待會兒我把人拉住,告白之後親一親抱一抱泡到手,過段日子再找機會生米煮成熟飯,還怕以後沒錢嗎?”
他似乎是在打電話,因為沒人回應他,但接着他又說道:“這種只會享受特權的有錢人,如果我是他們,我能活得比他們更有價值。”
甄杳僵硬地後退幾步,本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中途好幾次差點摔倒。
那是……陳頁?!
如果不是聲音她能夠百分百肯定是他,她是怎麽也沒辦法相信的。再一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她只覺得反胃。
現在她只想立刻離開這裏,避免一切再和他碰面的機會,也避開一切人群。
她後悔了,她就不該自以為能處理好,莽撞地就答應了陳頁的邀請,更不該不自量力覺得能照顧好自己。
她是個盲人,不僅看不見,還要拄着一根盲杖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瞎子。
眼眶又酸又澀,甄杳死死咬着唇,不停地努力深呼吸。
她磕磕碰碰地走了好一會兒,停在某個像是拐角的地方時手忙腳亂地在包裏翻找手機,可是翻來覆去卻都沒找到手機的影子。
正茫然無措的時候,身邊忽然響起一道女聲:“小姐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你是誰?”她緊張戒備地退後半步。
“我是酒店的前臺。”
甄杳不敢輕易相信對方,搖搖頭就要走,身體繃得像一根弦。
“或許您可以聯系一下您的家人?我覺得您可能需要幫助。”女人繼續勸說,“請跟我來,我帶您去打電話?”
甄杳一時猶豫地停在原地,可是大腦卻好像失去了冷靜思考與分辨的能力。
對方的話可信嗎?如果她說謊了呢?
女人試探着挽住她,然後帶着她往某個方向走去,可前面的路卻仿佛長得沒有盡頭,又仿佛再多走一步就是龍潭虎穴。
甄杳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轉身用盲杖胡亂倉促地點着地面,一只手也在空中揮舞着,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诶!您別怕,我不是騙子!”
身後的人還在試圖說服,同時似乎還快步追了上來,甄杳心跳愈發急促,只能不顧一切、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踏出酒店大門,直到大腦來不及反應前面的盲杖已經戳了個空,整個人笨拙地摔下臺階。
下一秒,一聲刺耳的轎車鳴笛聲在耳邊炸開。
甄杳臉上血色褪盡,驚恐地瞪大雙眼。
頭頂大雨瓢潑而下,一瞬間一切都倒退回那個黑暗的雨夜。
原來那時也下雨了——接連的刺耳鳴笛聲後是巨大的碰撞聲,而後只剩無盡的血紅與黑暗。
頭部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痛苦地弓下腰,緊接着渾身脫力,整個人軟綿綿地朝地面倒去。
倒地的一瞬間,長久籠罩在視野中的昏黑仿佛突然被豆大的雨滴刺破。
暖黃色車前燈照進雨幕,雨滴被引力拉扯墜向地面,砸成瞬間向上燃成一簇的金色火花,旋即又被雨滴澆濕熄滅。
有人在這嘈雜炫目的背景中蹲下.身,黑色風衣的衣擺在雨中翻飛。
好像聞到了柏樹木與檀香木的味道。
甄杳在一片混沌的意識中費力地睜了睜眼。
透過眼前朦胧的薄霧,她看到了男人線條分明的硬朗下颌,還有緊抿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