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到我了?

走廊兩側的雪白牆壁在冷色燈光映照下白得刺眼, 上面挂着的“請保持安靜”的提示語顏色對比鮮明,分外醒目。

下一秒一抹高大的陰影掠過這行加粗的字體,“嘭”一聲骨肉重重相撞的悶響後是重物落地的悶響, 還有痛苦的慘叫。

一旁幾個醫生護士心驚膽戰,統統噤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沒有一個敢出聲勸阻。

這整層樓都是為宋家服務的私人區域, 沒有住其他病人,因此會格外安靜。

——此時只有令人牙酸的骨頭碰撞聲和痛呼在空蕩的走廊上掀起回聲, 本就有些涼嗖嗖的地方仿佛有穿堂風冷冷吹過。

“宋、宋少……”陳頁捂着腹部含混不清地呻.吟,說話時咳嗽兩聲,血沫從開裂的唇角噴濺在地磚上。

話音未落, 他又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攥着衣領拖起來, 那手用力到指節泛白。

“再問你最後一遍。”男人目光冷厲,深邃的眼窩此時顯得神情陰沉,“你做了什麽?”

“我,我……”陳頁面頰紅腫, 神色扭曲。

“宋少!”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宋少, 甄小姐醒了!”

男人動作一頓,旋即嫌惡地将松手, 任由陳頁像攤爛泥一樣滑落在地, 垂眸冷冷瞥過,“看着他。”

說完他擡腳大步朝病房走去, 旁邊的人忙遞上幹淨手帕。

病床靠近窗邊, 躺在上面的人微微朝窗外側着臉,長發乖順地鋪散在靠枕上。

醫生正站在床邊詢問各種問題,宋渌柏停在了門口。

“宋少。”醫生聽見動靜, 忙停下手裏的事客氣地打了招呼,觸及對方冷戾未褪的目光時吓了一跳,“……甄小姐目前身體各項指标都是正常的,當時暈倒應該只是因為受到了刺激和驚吓有些虛弱。”

宋渌柏面色沉沉地略一颔首,卻沒看醫生,而是看着病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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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整個人都被籠罩在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裏,頭發顏色顯得有些淺。

和她剛來宋家時相比頭發原來已經長了不少,軟軟貼在頰邊與肩頭時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種纖瘦的嬌俏。

她臉轉過來朝着這邊,微蹙着眉眨眼的模樣像在努力想看清什麽,但很快她又垂下眼。

“需不需要住院?”

“不用住院,回家休養幾天就好,現在如果沒有什麽不舒服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回答完之後,醫生很有眼色地低頭快步離開。

宋渌柏面無表情地用手帕重重擦拭幾下手指,然後随手扔在一旁的桌上。

病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腳步聲在床邊停住,接着是沉悶中衣物的摩擦聲。

“坐起來,穿鞋。”

甄杳眼睫顫了顫。

男人嗓音很冷,讓她想到了從前看見過的結滿霜的枝葉,風一吹細霜相碰摩擦出讓人瑟縮的寒意。

她低着頭坐起來掀開被子,還沒來得及覺得冷,外套就驀地落在了肩上。

宋渌柏一個字也沒說,給她披上衣服後就蹲下了身,一手攥住她腳踝往腳上套好鞋子。

他周身氣壓低沉得可怕。

“哥哥……”甄杳終于艱澀地開口,聲音還有些啞。

“別和我說話。”他冷漠幹脆地打斷。

她喉嚨驀地發緊,在被他握住另一只腳踝的時候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哥哥,我自己來吧。”

甄杳話音剛落,氣氛頓時變了,那種壓抑僵滞的氛圍有如實質,像一張織得密實的網兜頭籠罩下來。

“自己來。”他語氣淡淡,每一個字卻都像是忍着怒意擠出來的。

她心跳加快,不敢再出聲。

“怎麽自己來?像你幾小時前在酒店時那樣?”男人扣住她腳踝的手驀地收緊,語氣中的冷意呼之欲出,最後被他戛然而止地收住,“——我說了,別和我說話,我一直在忍着不說重話。”

幾個小時前……

甄杳忽然有點恍惚。

剛剛在病床上醒來時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那些令人厭惡的、恐慌的情形争先恐後湧入腦海,差點又将她帶回到那種窒息裏。

最後腦海裏的畫面定格在某個雨幕的瞬間。這是她真正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根據聽到的聲音構想出來的。

她竟然真的短暫地恢複了視力,哪怕在醒來時眼前熟悉的黑暗的對比下顯得像白日做夢。然而驚喜交加之後,巨大的失落随即席卷而上。

只是昙花一現而已。

但那短得可憐的幾個瞬間裏,甄杳大概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某個人。

翻飛的衣角,筆挺的褲腿和被雨水濺濕的皮鞋,還有陷入昏迷前她努力看清的下颌和薄唇。

那是誰?她聞到的熟悉味道會不會是錯覺?

是宋渌柏嗎?

忽然一根冷冰冰的東西塞進手心,甄杳猛地回過神,根據觸感認出這是自己的那根盲杖。

“不是喜歡逞強?自己走下樓去停車場。”

她一愣,接着扶住床邊慢慢站起來,伸手打開折疊的盲杖時頭埋得很低,滑落下來的頭發将臉頰遮擋住大半,莫名緩解了此刻她心裏的忐忑惶惑。

盲杖伸展開,尖端“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或許是病房裏太安靜的緣故,甄杳被這動靜吓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後的人又一次開口,簡短的兩個字乍一聽比剛才平靜許多,然而內裏卻是零星的失望與厭倦。

她一顆心飛快下沉,無措地轉過身,“……哥哥。”

“你會以為我真的是要讓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卻沒什麽溫度,“當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會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誠實一次。”

甄杳張了張嘴,卻像失了聲。

“到此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渌柏漠然道,仿佛她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我會通知宋延辭立刻來接你。”

她喉間忽然哽得難受,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比起過去他表面不悅實則關心的訓斥,現在這種态度顯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種說不出的害怕,怕他從此就真的沒了耐心,也不會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聞,和她擦肩而過後朝門口走去,腳步一刻未停。

仿佛這一走就真的不再給她機會了。

甄杳徹底慌了神,下意識轉身往前邁了半步,卻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裏失去了方向感,只能聽着他的腳步聲勉強辨別方向追過去。

“哥哥。”

“哥哥你別走。”

盲杖磕磕絆絆地在前路上不斷試探着,這會反而成了拖累她的東西。甄杳心裏越來越慌,當聽到他拉開門的聲音時想也不想就一把将盲杖扔掉,然後忍着恐懼往前小跑幾步——

門“咔嗒”一聲關上的同時,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間,甄杳仿佛回到了幾個小時前。

會場裏那些人的議論與挖苦,還有她想竭力僞裝自己是正常人卻成了個笑話,被陌生人嫌棄謾罵。

原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明白失明後的黑暗意味着什麽,現在看來卻遠遠不夠。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環境裏,從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将會面對什麽。她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個自稱是酒店前臺的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黑暗,甚至将黑暗當成了安慰自己、減少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的愧疚與罪惡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很謹慎,其實卻還是将一切想得太簡單,故作堅強的樣子在別人眼中一定很蠢。

現在宋渌柏也被她耗盡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着摔疼了的膝蓋,将臉埋進臂彎,熱熱的水痕順着眼角溢出來,最後融進毛衣的長袖裏。

現在該怎麽辦呢……

忽然,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傳來門把手轉動的響聲,甄杳一怔,驀地睜大眼。

門再度被人從外面打開。

來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後極輕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托住她的臉頰,迫使她把頭擡起來。

檀香木的味道裹挾着寒風,告訴她面前這人的身份。

他指腹觸及她未幹的淚痕,接着輕輕碾過将眼淚擦去,摩擦過的肌膚微熱,還有一點癢。

“哥哥……”

“摔着哪裏了?”他語氣稱不上多溫和,卻也跟剛才的淩厲冰冷截然相反。

‘沒事’兩個字被甄杳咽回肚子裏,“膝蓋。”

“還疼?”

“一點點。”

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裏還在慢吞吞溢出淚水,宋渌柏閉了閉眼,頭疼地在心裏再次嘆了口氣。

他的字典裏從沒有過冷血二字,因為那就是他理所當然的行事手段。但是就在剛才,他真切地體會到了這兩個字的威力。

甚至他難以想象自己是怎麽狠心說出那些話,然後假裝把她扔下的。

但他不得不這麽做。

“哥哥,你還在生氣嗎?”

宋渌柏盯着她,“你說呢?”

“……還生氣。”

“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他心裏的怒意和氣急敗壞又有複燃的趨勢,“那麽大的酒店和會場,還有那麽多不知根底的人,你怎麽敢逞強一個人到處闖?”

唯一慶幸的是他那時已經在趕來準備接她回家的路上,才能在看到盲杖定位不對勁的時候立刻趕到。

“我不是故意的。”甄杳急急忙忙為自己辯解,立刻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只不過陳頁那些惡心的話和舉動被她三言兩語帶過,只說了他不懷好意。

在她面前,男人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眼中滿含戾氣與冷意。

“既然發現不對勁,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當時只是猜測而已……我怕是我想多了反而污蔑他,而且我也并沒有任何證據。”

“怪我,”宋渌柏沉聲道,“我早該察覺到他不對勁。”

那次他撞見他們在書房時就本能的不悅,只是那時他沒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

“你根本就沒怎麽見過他,怎麽會發現呢。”甄杳抿了抿唇,“對了,哥哥,陳……陳頁他現在在哪裏?”

她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再上他的課、稱呼他為“老師”。

“現在不提他。”宋渌柏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諷與狠戾,平靜道,“我們先回家。剩下的回家再說。”

她不想提起的細節,他自然會有辦法知道,也自然有辦法讓陳頁徹底身敗名裂,即便遠走高飛也永無出頭之日。

說完,他穩穩地将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

甄杳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小心将頭靠在他肩上。

一顆心終于落回原位。

忽然,她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畢竟有了前車之鑒,所以猶豫再三後她還是決定不自己藏着掖着。

“哥哥。”

“嗯?”男人發出一個單字音節,胸腔微微震動。

“昏迷之前,我,我好像恢複過視力。”

他腳步驀地一頓,片刻後問她:“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好像,好像看到……你了。”甄杳吞吞吐吐,不知道為什麽一句話說得這麽不好意思。

“看到我了。”宋渌柏意味不明地重複這四個字。

她微窘,點頭,“嗯。”

他沒再繼續往門外走,而是轉身抱着她放到半人高的桌上,手撐在她腿兩側,俯.身慢慢靠近。

甄杳屏住呼吸,小腿碰到了他西裝褲的筆挺面料。

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掠過她的眼睫,男人仿佛已經靠得很近很近。

“是你喜歡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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