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争奪
客廳裏沒人說話, 安靜得吓人。小佳端着托盤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将那杯溫水放在茶幾上,然後輕手輕腳地退開。
沙發兩側四個男人相對而坐, 一道格外嬌小纖細的身影混入其中,緊靠着其中一個男人坐着。
幾束視線無聲在空氣中交彙, 氣氛在沉默中變得愈發劍拔弩張。
好一會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那個……”少女猶猶豫豫地戳破寂靜, 下一秒四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她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 整個人又往左手邊的男人身側縮了縮,聲如蚊蚋,“你們, 你們不是說要坐下來說話嗎……”
宋渌柏看着她的動作, 臉色更冷。
“可能是我來得太突然,打擾到你們了,不歡迎我也情有可原。”少女身旁的男人聲音平緩,說話時輕輕勾起唇角, 臉上的神情變得似笑非笑。
聞言, 甄杳臉上浮現出愧疚與不安, “哥哥……”
這聲稱呼讓宋渌柏眼簾微動,半晌他擡眸, 卻徑直看向了對面的男人, 後者同樣正望着他,唇角的笑意客氣生疏, 眼底的神情卻是不摻分毫笑意的冷靜。
四目相對, 暗流湧動。
“砰”地一聲,玻璃杯重重放回茶幾上,拉鋸與平衡驟然被打破。
“我是趕回來陪杳杳的, 不是幹坐着耗時間的。”宋歷骁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語氣帶了火.藥味,“直接說正事吧。”
“我的意思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是來帶杳杳離開的。”
“現在她住在宋家。”宋延辭‘善意’地提醒。
“我和我的父母都很感謝宋家這段日子的照顧,以後兩家有需要合作或者需要甄家的地方,可以盡管開口。”
Advertisement
“甄先生恐怕沒明白我們的意思。”宋渌柏目光苛刻且冷淡,“你就這麽把人帶走,恐怕不合适。”
冷冰冰的客套上只籠着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甄洵笑了,“為什麽不合适?我是她的堂哥,也就是說,法律上我是她有血緣關系的、真正的哥哥。”
話音剛落,剩下三個男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就算再不情願,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甄洵說的這一點。小姑娘平時雖然稱呼他們為哥哥,但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那她最需要親人的時候,你在哪裏?”宋渌柏冷冷道。
“渌柏哥哥!”甄杳急急忙忙替自己這位堂哥辯駁,“你們誤會了,哥哥他沒有不管我,車禍之後他是回過國的,只是他們一家人已經移民到國外,叔叔嬸嬸身體都不好沒辦法長途颠簸,所以我們平時只能時不時電話聯系。”
“情況确實像杳杳說的那樣。剛出事的那段日子我父親剛下病危通知書,公司的事務又需要我全權負責,所以我們暫時沒辦法處理國內的事。”甄洵補充,“現在我父母身體略有好轉,很想見小姑娘一面。順便,我想帶杳杳去英國聯系那邊的醫生試一試。”
“你覺得,你能找到比宋家能力範圍內更好的醫生?”宋歷骁嗤笑。
這句話對甄洵來說仿佛不痛不癢,“或許呢。”
宋渌柏眼底覆着一層淡淡的陰翳。忽然,他淡淡道:“醫生已經排除了所有器質性損傷,你不知道嗎?”
甄洵一怔。
“再好的醫生也是白費力氣,只會讓她經受一遍遍毫無意義的檢查。”
“那她現在為什麽還沒有複明?”
宋渌柏漠然地盯着他,“醫生已經在着手尋找原因,如果你為了你的私心将她帶走,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甄洵沉默,而他身邊的少女已然愣住了。
甄杳不知道為什麽宋渌柏隐瞞了醫生所說的那個最有可能的原因。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并沒有反駁。
一方面是因為不想拆臺,另一方面是因為她不想把“心理原因”這四個字又明晃晃地拿出來說。
“但是,”甄洵很快整理好了表情,重新開口道,“我們沒立場一直讓她待在宋家打擾。”
宋延辭面色平靜,“我們并不覺得打擾。相反,我們把她當親生妹妹看待。”
“但實際并不是親兄妹,不是嗎?”
氣氛在微妙的和緩後再一次僵滞,甄洵卻仿佛毫無察覺,繼續将問題逼至死角,“據我所知,現在杳杳是和你們單獨住的?男女有別,她又已經成年了,你們住在一起不合适吧?”
“你他——”宋歷骁一句粗口險些脫口而出,然而目光掃過甄杳時硬生生改了口,“我們既然以兄妹的關系相處,有什麽不合适?我們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這一點問心無愧。”
“架不住可能有人有愧。”甄洵意味不明地笑笑。
宋渌柏目光微動,蹙眉。
聽着這幾個人話越說越偏,甄杳坐立難安,最後實在忍不住窘迫地出聲阻止:“你們先別吵了。”
這一句話聲音并不大,但卻很有效。
幾個男人都不再說話了。
“我是當事人,至少聽聽我說的吧。”甄杳很想看清這時衆人的表情,可她做不到,只能硬着頭皮自顧自說下去,“渌柏哥哥他們都對我很好,還有惠姨和叔叔,他們都把我當作家人看待,所以堂哥你不用擔心我過得不好。”
停頓片刻,她繼續道:“如果叔叔和嬸嬸想見我,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看望他們。”
甄洵正要說什麽,一道冷冷的嗓音忽然斜刺過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我不同意。”
甄杳一怔,循着聲音找到大概的方向轉過頭去,有點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宋少恐怕沒這個立場說出這句話。”
對于甄洵的話,宋渌柏恍若未聞,而是沉聲喊道:“甄杳。”
“……哥哥。”
聽見這個稱呼,男人的臉色稍微好看了點,“想清楚,你到底想不想去。”
“我……”甄杳一瞬間有些慌亂無措。
甄洵驀地站起身,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怒意,“怎麽,難不成宋少這是要威脅她?”
“威脅?”宋渌柏擡眸,面對已經沉不住氣的人,他只是不緊不慢地擡起下颌輕輕嗤笑一聲,眉眼間都是淡淡的譏諷,“你信不信你輕飄飄一句‘希望’,她就能勉強自己跟你跑到英國?”
甄洵猛地一怔,英俊的臉上神色變換,目光漸漸變得複雜晦暗。
“杳杳……”他轉過頭,然而看到沙發上仰頭朝向自己的少女時卻一時失語。
那雙眼睛沒有焦距,不像從前那樣靈動狡黠,此刻眼裏全是藏不住的無措。
——因為他們的針鋒相對、各不退讓,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甄洵僵硬的表情微微緩和,末了輕輕嘆了口氣,“是我疏忽了。”
尤其是他說完這句話後小姑娘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疏忽了她的感受,而這也恰恰證明宋渌柏說得沒錯。
他明明和杳杳認識這麽多年,但在這件事上竟然還不如一個遲來的外人看得通透。
甄洵擡眸,看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男人,眼底掠過一抹深思。
宋延辭将幾人目前的狀态看在眼裏,頓時了然。
“作為醫生,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現在杳杳心理和生理狀态都不錯,是因為對環境适應良好,平時接觸到的人和事都簡明單一,有助于她保持輕松的心情。而強求一個處于失明狀态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患者頻繁接觸陌生環境、度過長時間的航班,是不明智的。”
“杳杳向來只會報喜不報憂,真跟你去了英國,有什麽心事恐怕也不會說。”宋歷骁皮笑肉不笑,又往甄洵身上狠狠補了一刀。
甄杳低着頭聽他們說着這些,感動又羞愧。
總覺得這樣好像太對不起堂哥和叔叔嬸嬸了……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甄洵先一步将事情一錘定音。
“好,這件事我完全尊重杳杳的意見,現在先不提了。”
宋歷骁挑眉笑了笑,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準備讓傭人“送客”。
宋渌柏依然冷眼盯着松了口的甄洵,後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不過,我準備在國內待五天,杳杳還是和我一起住比較好。”
局勢陡轉,氣氛冷凝。
五天?宋歷骁怒極反笑,要真放小姑娘和他一起待五天,說不定很快就被哄着松口了。
他們于理不能阻止,于情卻還能想辦法阻攔。
“杳杳。”他換上一副心酸的口吻,“我特地抽空飛回來跟你過周末,你忍心讓我白跑一趟嗎?”
甄杳僵住,“我……”
“杳杳,既然你真正的哥哥來陪你了,看來也就不需要我留下了。”宋延辭溫和且善解人意地道,“我讓助理訂機票,繼續回那邊參與學術研讨。”
“你們……”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剩下的宋渌柏雖然什麽也沒說,但她仿佛能感受到萦繞在他周圍的不悅與低氣壓。
“你們幹脆把我分成四份好了!”終于,甄杳閉着眼破罐破摔地揚聲道。
客廳裏一瞬間鴉雀無聲。
她驀地站起身,頂着四道炙熱的視線就要躲回自己的卧室,一旁離得最近的甄洵想扶她,被她輕輕躲開,嘀咕一句“我自己可以”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幾個男人面面相觑。
關上卧室門的那一刻,甄杳忍不住長長地松了口氣。
一個哥哥就讓人招架不住,現在竟然一下給她來了四個!還好她聰明自己躲了起來,讓他們自己慢慢争吧,不然她就像夾心餅幹的餅幹餡一樣左右為難。
想到這,她精疲力盡地撲倒在床上。
半個小時後,房門被敲響。
甄杳一下子緊張地坐起來,這就吵完了?也不知道是誰贏了。
“誰呀?”她小心地問。
“是我。”宋渌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她張了張嘴,磕磕巴巴地回道:“怎、怎麽了嗎?”
“出來吃飯。”
“……噢,好。”甄杳忙不疊應聲,手腳并用地爬下床,彎腰摸索着将鞋穿好,一步步朝着門口挪過去,站定後擰動門把手将門打開。
“走——”她第一個字剛出口,站在門外的男人就忽然逼近一步,單手将她抱離地面退回卧室,吓得她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嗓子眼兒。
門“咔嗒”一聲在兩人背後關上。
“哥哥!”重新被男人放回地面的甄杳漲紅了臉,忙不疊後退時才發現拖鞋都掉了一只,“你,你幹什麽……”
“我和他你都這麽叫,就不怕我們分不清?”他涼涼地道。
“那,那我還是叫你渌柏哥哥?”甄杳硬着頭皮心虛道,“我從小就那麽叫堂哥,都已經習慣了,反正只是個稱呼而已嘛……”
“腳擡起來。”宋渌柏沒回答她的話,而是俯身握住她腳踝,指尖輕輕點了幾下示意。
甄杳癢得險些站不穩,忙扶住男人因彎腰而低下來的肩膀,把掉了拖鞋的那只腳擡起來。
他替她幹脆利落地套回去,淡淡道:“既然不是同父母叫什麽哥哥,叫他堂哥更合适。”
“可是,我們也不是親兄妹啊……”
“不稱呼哥哥,你能叫他堂哥,我呢?你準備怎麽叫。”
她張了張嘴,像啞巴了一樣說不出一個字。
“回答我。”他輕輕一挑眉。
甄杳絞盡腦汁,也只可憐兮兮地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還是你想叫我的名字?”
“不、這不好吧!”她驚得飛快搖頭,“不行的。”
她怎麽可能敢直接叫他的名字……而且也太奇怪了。
甄杳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忽然有人叩了好幾下門,“哥,你在裏面幹什麽呢?不是來叫杳杳吃飯嗎,怎麽全躲房間裏去了?”
她吓了一跳,剛要回答,嘴就被一只大手驀地捂住。
“幫她找東西。”
甄杳窘迫地眨了眨眼。明明沒做虧心事,可是為什麽他撒謊之後就這麽心虛呢?
宋歷骁催促了兩句就走了,面前的人也松開了手。
“我們快出去吧。”她幹巴巴地說着,然後就繞過他小心翼翼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宋渌柏沒有跟上來,也沒有說話。甄杳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麽,只能摸到門把手轉動着擰開。
這時,身後的人卻無可奈何似地,驀地上前逼近,擡手一把撐在她臉側,将剛開了一條縫的門利落地重新閉合。
“想走嗎?”
男人的嗓音壓低了時格外磁性,又因為放輕了聲音說話而顯得有一分淺淺的沙啞。
甄杳後頸都是他落下的、若有似無的溫熱吐息。
她愣愣地站着沒說話,癢意像鑽進了心裏,再一點一點爬上耳朵尖兒。
“杳杳。”
這一聲他喊得隐約有些遲疑,咬字生澀僵硬。他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轉過身面對他,後背則輕輕抵上了門板。
“想跟他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