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要她

“剛才我說的話, 你聽見了?”

“……聽見了。但是,但是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就是……剛好把耳機摘下來了……”

甄杳硬着頭皮說完, 站在面前的男人卻一言未發。

靜默之中,她呼吸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輕, 渾身像纏繞着顫巍巍的弦, 想悄悄延伸開去探知對方的情緒。

他嗓音沉而緩,“都聽清楚了?”

“……嗯。”她尴尬地點了點頭,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是周譽時,我的一個朋友。”宋渌柏開口,“他說我不該對你這麽果果好, 否則外人會以為我對你圖謀不軌。”

“怎麽可能!”甄杳脫口而出。

“怎麽可能?”

宋渌柏平靜地反問, 盯着她。

“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照顧和維護,可是,可是這只是出于善意和關心啊!你怎麽可能……就像延辭哥哥和歷骁哥哥也對我很好,難道這些人也要惡意揣測他們嗎?”

她一番話因為激動的情緒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也沒有什麽邏輯和條理, 個別字詞之間也磕磕絆絆。

“而且, ”甄杳抿了抿唇,“而且怎麽可能啊……”

他會對自己有什麽想法?想也不可能。

宋渌柏站在原地, 将少女急忙辯解又替他撇清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

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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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告訴他他想多了, 別人只會認為我把你當妹妹看待。”他緩緩道。

小姑娘立刻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

宋渌柏唇角短暫地浮現出一抹笑弧,眼底卻沒什麽笑意。

小姑娘實在天真, 每一分心思都寫在臉上, 也會将他的每一句話都引向她希望得到的回答上去。

然而他剛才的話只揣測了別人,卻并不坦白自己。

從頭到尾,他沒有告訴她, 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不過,哥哥,”甄杳又猶猶豫豫地提議道,“別人這樣誤會你不太好吧,要不然……要不然你不要對我太好了。”

“我為什麽會擔心別人誤會?”

她被他的反問給弄懵了。

“沒什麽好心虛的。對你好,你只需要接受。”

甄杳啞然,最後默默點頭。

腳步聲漸漸遠離,他重新在辦公桌前坐下忙碌。她攥着手裏的耳機,半晌擡手再次塞進耳朵裏。

耳邊的音樂仿佛将她隔絕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裏。

甄杳心情有點複雜。

雖然宋渌柏說的這些話解開了誤會,但是一想到有人曾經說過懷疑他圖謀不軌的話,而且她和他還正面談論了這個問題,她就總覺得別扭不自在。

畢竟她從前可是一直把他當哥哥看待的,有關兩人間關系的認知也自然而然的是兄妹之情……

這下她再也沒了剛才的困意,整個人精神得不得了,最後為了讓自己分心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只能随意放了一部平板裏下載好的電影。

這部電影她沒看過,不過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

甄杳把平板放在面前的茶幾上,然後擁着薄毯縮靠在沙發扶手與靠背的夾角裏。陽光暖融融地從身後的落地玻璃灑落在她周圍,她仿佛能想象出此刻面前交彙的光影。

浮躁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辦公桌後的人正靜靜注視着這個方向。

宋渌柏手上翻頁的動作已經停了很久,半晌他松開合攏的指尖,在紙張輕飄飄落回去的時候向後靠在椅背上。

手腕上銀色的表盤在動作間折射出一點冷芒。

明明處于同一空間,她和他卻像身處泾渭分明的兩側,一冷一暖。

他垂眸微斂,腦海裏浮現的是剛才自己的陰影将她覆蓋的畫面。

也好。

現在這樣不至于吓到她,也讓他有時間冷靜和思考。

下午工作結束,兩人一起下到地下停車場,準備驅車離開。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帶你吃了晚餐再回去。”駕駛座上的人漫不經心似地道。

“不用了!”甄杳脫口而出,說完發現語氣好像過了點,忙不疊補救,“延辭哥哥他們不是還在家裏等我們嗎?還是回去一起吃比較好吧?”

男人握住方向盤的手一頓。

“嗯。安全帶系好。”

她心裏悄悄松了口氣。

他們回到別墅時宋延辭和宋歷骁聞聲從房間裏出來,半小時前接到甄杳電話的甄洵也從酒店趕了回來。

“杳杳,這一下午肯定很無聊吧。”宋歷骁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語氣有些發酸,“辦公室冷冰冰的,哪兒有家裏待着舒服。”

甄杳笑了笑,“其實也還好,我能做的事不多,所以和家裏沒太大區別。”

“等到你和我住的時候我應該是在雲城出差,那邊有很多古城和清靜的小鎮,空閑的時候我帶你去走一走。”宋延辭笑着說。

“好啊。”

應聲之後,甄杳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給甄洵答複,一張嘴又自然而然地叫了聲“哥哥”,下一秒她驀地頭皮發麻,讪讪地笑了笑補充道:“我,我是叫的堂哥。”

“杳杳要和我說什麽?”甄洵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

“吃完飯,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一怔,眼底滑過了然,“好。”

其他人神色各異。

這個時候提出要單獨和甄洵說話,他們大概也能猜到是要說些什麽了。

衆人心照不宣地吃完這一頓晚餐。晚餐之後兄妹倆坐到窗邊說話,宋歷骁時不時以各種理由活動在周圍,甄杳聽着他不遠不近的腳步聲有點想笑。

宋延辭回房看資料了,宋渌柏不知道去了哪裏,大概也回了書房。

“要和我說什麽?”甄洵把一杯溫水放進她手心。

甄杳指尖在杯壁外側劃拉,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讓我猜一猜。你不想跟我去英國,是不是?”

“……你猜到啦。”

“你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怎麽會猜不到?”

她不自在地擡手摸了摸臉,“也不能算是不想,只是,可不可以再過一段時間?”

甄洵嘆了口氣,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杳杳,我沒有任何逼迫你的意思,我和父母之所以有這個想法只是因為放心不下你,所以又怎麽可能不顧你的身體狀況和意願。”

“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着想的。”甄杳微微擡起臉,雖然看不見,但還是盡量朝向他露出認真的神色,“哥哥,其實我沒能複明的原因,醫生已經給出了一個最可能的方向。”

甄洵一怔,表情嚴肅起來,“是什麽?”

“醫生說,很可能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有沒有找過精神科的專家?”

“還沒有。”甄杳輕輕呼出一口氣,“因為之前我很抗拒,延辭哥哥應該是看出來了,所以并沒有強迫我立刻見醫生。”

甄洵大概猜到她應該還有話要說,所以只是默然地聽着,沒有插話。

“我其實……曾經很消極地覺得,就算一直不複明也可以,因為……”甄杳言辭含糊,最後也只是模糊地匆匆帶過,說到最後聲如蚊蚋,“但是,我覺得我太天真了,我好像根本就沒那麽堅強。”

說這些話讓她難受,也讓她解脫。

“走在人群裏的時候,我根本沒辦法克服其他人的議論和眼光,所以我現在不太想去到人多和陌生的地方。”

“然後……可能我也會試着見一見醫生,所以……”

“好,等你複明了或者狀态好起來了,我來接你。”甄洵溫和地打斷她的話,擡手摸了摸她一側臉頰。

背後“無意間”經過的宋歷骁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甄杳從低沉的情緒中脫離,忍俊不禁地重重點頭,“好。”

雖然心裏還是有點沉甸甸的,但至少對于甄洵還有叔叔嬸嬸她沒那麽愧疚了。

“你們說完話了?”宋歷骁輕咳一聲,仿佛不以為意地問了句。

她憋笑,“說完啦。”

“說完了好啊,來,哥哥牽你去吃水果。”

“歷骁哥哥,你說話好幼稚。”

“帶小孩兒的都這麽說話。”

兩人正說着話,二樓某扇房門忽然打開,宋延辭從樓上走下來,佯裝驚訝地随口問道:“你們這麽快就說完話了?”

“……”甄杳忍着沒拆穿他,坐在沙發上捧着果盤點頭,“是呀。”

一只手落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嗯,那就乖乖吃你的水果吧。我去倒點水,杯子裏的水喝完了。”

她被宋延辭這“此地無銀”的一句話給弄得一噎。然而他話音剛落,一樓的書房門也打開了。

“哥,你水也喝完了?”宋歷骁嗤笑出聲,挖苦道。

宋渌柏冷冷瞥他一眼,握着杯子走進廚房。

廚房裏宋延辭已經在往杯子裏倒水,聽見腳步聲後他回頭望去,兩人視線隔空交彙一秒,接着各自別開,又各自占據廚房一側。

客廳裏的說話聲隐約傳過來。

“你們剛才聊了些什麽?”

“沒什麽呀,就是說我暫時沒辦法一起去英國。”

“真的?”

“真的。”

宋渌柏盯着杯子裏的冰塊,眉眼間緊繃的神色微微一松。

“渌柏。”

他擡眸,側身望過去。

宋延辭笑了笑,“杳杳是不是一周以後就該到我那兒去了?到時候我開車來接她吧。”

宋渌柏神色未變,“帶她去雲城?”

“對,我會在雲城待一周的時間。”

“既然只有一周,何必折騰這一趟。”他淡淡道,“你可以從雲城回來以後再把人接走,我替你多照顧幾天。”

“也沒什麽,雲城那邊我會安排人先把需要的東西全都準備好,她只需要帶随身用慣了的小東西過去就好。而且就像我剛才吃飯的時候說的,也想帶着她在雲城散散心。”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冰塊輕輕碰撞。

“随你。”他垂眸喝了一口冰水,側臉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

周末兩天很快過去,宋延辭返回出差地點,宋歷骁也繼續回西南地區采風。

甄洵知道自己帶不走人,于是沒在國內逗留原本計劃好的五天,只在周末之後又陪了甄杳兩天就出發返回英國。

緊接着,周末之後的第三天上午,甄杳在吃早餐時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不情之請”——她想去姜聆家裏住幾天。

她話音剛落,餐廳裏驟然安靜下來。

“铛啷”一聲輕響,餐叉被坐在對面的人放回盤子裏,甄杳腦海中某根神經驀地一緊,如坐針氈地等着他回答。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問她:“你想住多久。”

想住多久?她趕緊坐直了,壯着膽子答道:“三天。”

“三天。”宋渌柏垂眸輕輕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重複這個時間。

下一秒,他擡眸直直看向對面的少女。

“你怎麽不幹脆說四天,到時候再直接讓宋延辭去姜家接你去雲城?”

一個周末要分給三個人,然後呢?然後是甄洵用各種理由在後兩天裏帶她出去,每次傍晚才把人送回來。

這四天讓他的耐性瀕臨極限,終于等到礙眼的人都走了個幹淨,結果她卻說要走。

這兩天她隐約的躲避,以為他看不出來?

甄杳心虛得不敢再說話。

這些天有其他人在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麽,可是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獨自一人面對宋渌柏之後,她才忽然覺得緊張和不自在。

那天在辦公室聽到的話又回響在耳邊,哪怕解釋過,但她的确沒辦法再毫無負擔地身處于這種“哥哥對妹妹”的親密裏。

“哥哥,你生氣了嗎?”

男人卻沒回答她,而是叫了她的名字:“甄杳。”

除了一次面對外人、還有一次問她要不要走時叫過“杳杳”,其他時候他從來連名帶姓地稱呼,卻有一種獨特的親近自然,帶着一分克制。

“哥哥。”甄杳讷讷回應。

他很平靜,“你在躲我。”

“我沒有……”

忽然,宋渌柏站起身。

甄杳聽見他腳步聲繞過餐桌,徑直朝自己而來,她心跳竟然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她以為他會走近,然而他卻突兀地停在了兩臂距離之外。

“就在姜家?就你們兩個?”

甄杳愣住了,回過神後茫然地連點了幾下頭又搖了搖頭,“她父母也在家裏。平時我們不會出門的。”

還以為他走近了是有什麽話要說,可是卻這麽突兀地就轉變了話題,僵硬的語氣也擋不住字裏行間妥協的意味。

她總覺得宋渌柏剛才是有話要說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最終沒有說。

“可以。”他回答得格外冷淡,不等她說什麽就轉身離開了餐廳。

甄杳有點無措,忙趁他還沒走遠時開口道:“謝謝哥哥。”

宋渌柏唇線緊抿,手指微微一擡,卻又在片刻的停頓後重新垂回身側。

他忘了身上沒有煙盒。原本他煙瘾就不算太重,在甄杳住過來之後抽得更少,幾乎在家裏時已經戒掉了。

只是這兩天抽得有點兇,現在更是因為煩躁壓不住這股勁兒。

他臉色陰沉地蹙眉踏入書房,拿起放在一邊的煙盒單手挑開,抽出一支咬在唇邊。

打火機開開合合,火苗閃爍搖曳,他垂眸冷眼睨着,半天沒有點燃。

從前他為了想要的可以隐忍蟄伏、步步為營,可是這一次卻頻頻急躁失去分寸,在毫無把握時就緊逼試探。

明明他可以做更有耐心的獵手,不動聲色等待她放松警惕。

然而也是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他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咔嗒”一聲,打火機的金屬蓋被撥開,火苗熱烈蠶食煙頭,細碎的煙草燃燒殆盡,朦胧煙霧遮擋住他的眉眼。

宋渌柏透過白霧,忽然眯着眼自嘲地低笑一聲。

原來他想要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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