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發那日,天氣出奇的好,炎日被厚厚的雲層遮住,起着涼爽的風,竟然有些舒适。
即墨無白在府門口看見師雨出行的陣仗,忍不住道:“這一路路途漫長,氣候多變,不如輕車簡從,姑姑若不棄,可以與我同車。”
都是手底下的人準備的,師雨本也沒打算弄這麽麻煩,便同意了。正要往他車邊走去,喬月齡忽然插到中間,對即墨無白道:“城主一個年輕女子,與你同車算什麽?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不知檢點?”說着她挽起師雨手臂:“我陪城主同車,一路上也好說些話。”
即墨無白望着二人一同離去的背影,默然無語。
整個墨城都不覺得男女同車怎麽樣,今日怎麽忽然就成不知檢點了?
即墨族人帶來的護衛不算多,師雨随行的衛隊臨行前又砍了一半。雖然有老将軍和刺史坐鎮墨城,師雨仍然沒有公布要離開的事,全隊人馬也沒有聲張,分批出了城,到了城外才集合起來,放開速度前行。
一連走了十來天都相安無事,天公也作美,每日都是舒爽的天氣。
很快就要到玉門地界,上次來的時候就是在這裏碰上了古怪天氣。杜泉一路提心吊膽,走一段就跟即墨無白報告,每次都說一樣的話:“公子公子,你聽,是不是有奇怪的聲音?”
開頭幾次即墨無白還認真聽一聽,次數多了,直接就無視了。
這日午後,杜泉又神神叨叨地問即墨無白:“公子,你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沒有?”
即墨無白拿着卷書,靠着車廂晃晃悠悠:“我只聽到喬月齡在說我壞話了。”
“哎喲公子,我是說真的!”
即墨無白翻了翻白眼,正要罵他,忽然感覺不對,似乎真有些奇怪的聲音。他揭開簾子,眯起眼睛朝遠處看了看,忽然叫停。
外面天黑沉沉的,但一絲風也無。越是這樣,越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即墨無白嘆了口氣,屈指在杜泉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你還真是個烏鴉嘴,說什麽來什麽。我看這天氣與我們那日來時像的很,只怕又要來那陣狂風了。”
杜泉嗷嗚一聲,縮成一團。
隊伍驟然停下,師雨車中的喬月齡被驚動,隔着一輛馬車嘲笑道:“太常少卿也就這點膽子,邊陲之地天氣多變,少見多怪!”
即墨無白只當做沒聽到,免得她來勁。
師雨正閉目養神,也道:“春夏之際天氣反複,這是常事。”
幾乎她剛說完,遠處天就黑透了,狂風卷着沙石呼嘯而至。好在這回大家都有了經驗,及時找尋遮蔽物躲避起來。
這陣風卻不像上次那樣很快停住,天越來越黑,沙石越來越密集,馬匹受驚狂嘶,有的甚至踹傷了人,場面漸漸慌亂起來。
喬月齡閑不住,下車去幫忙了。師雨仍在車中坐着休息,過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吵雜的聲音有了變化,竟有刀劍碰撞之聲,正要睜眼,馬車一沉,有人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以為是夙鳶害怕抓她壯膽,睜眼卻見是個蒙面的黑衣人,夙鳶根本不在車內。
“你是何人!”她大喝一聲,黑衣人拿刀往她眼前送了送,止住她聲音後,一把将她拖下了車。
外面一片混亂,天黑得像是浸了墨。
師雨心中快速盤算,他們對天氣地形如此熟悉,必然是本地人。她故意做出被絆倒的樣子,驚呼了一聲。抓着她的黑衣人手緊了緊,似有些憤怒,但也沒做什麽。
看對方不會真傷害自己,師雨一面掙紮一面呼救。混戰中有人聽出來,連忙大呼:“快救城主!”
對方似乎急了,用手臂緊緊箍住師雨脖子,忽然擡腳朝她小腿上重重踹了一下。
師雨吃痛跪倒,那只腿再也使不上力氣,喉間窒息,也發不出聲來,就這麽被拖着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挾制她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悶哼。她身上一松,胳膊被人拉住,順勢一倒,正撞上一人胸膛,震得額角都疼。
那人也哼了一聲:“看着嬌弱,力氣還挺大。”
師雨怔了怔,緊着發幹的嗓子問了句:“即墨無白?”
“是我呢,姑姑。”即墨無白語氣輕巧,行動卻不拖泥帶水,拉住她就走。
二人跑了一段路,停下來看了看,狂風小了一些,雲層也沒那麽厚了,天色已沒先前昏暗。
即墨無白松開師雨的手,四下轉了幾步,确定沒人追上來,走回來扶她:“天快好了,這裏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說。”
師雨剛才跑了一路,受傷的腿已沒有知覺,癱坐在地,搖了搖手。
即墨無白這才注意到她有傷,背對她蹲下身來:“走吧,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師雨也不客套,二話不說爬上他的背,想起身上有匕首,又趕緊掏出來防身。
匕首還是上次從即墨無白身上摸來的,師雨出發前帶上了,本打算還給他,因為實在輕便,收在身上也沒察覺,就這麽給忘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然沒有聽到人聲,連抓他們的人都沒遇到一個。
師雨覺得不太對勁,手裏的匕首撰得死緊:“賢侄,看樣子沒人知道你追來救我,你何不把我丢在這裏?也省得麻煩了。”
即墨無白如何聽不出她是在懷疑自己想要害她,冷哼道:“不愧是即墨彥一手調.教出來的,将人想的如此不堪。”
師雨愣住:“父親怎麽了?”
即墨無白不理不睬,繼續朝前走,好一會兒,嘴裏忽然小聲嘀咕了句:“到底往哪個方向來着……”
狂風漸息,雲層散去,天色恢複明亮。
這群忽然出現的黑衣人來意不明,眼見惡劣天氣将要過去,便紛紛退去了,甚至還将同伴的屍首給一并帶走了。
驚魂未定的杜泉這才發現自家公子不見了,跟夙鳶在那兒比嗓子找主子,一個比一個喊的大聲。
這裏是安西都護府管轄之地,喬月齡比較熟悉,連忙帶上人去搜尋。剛走沒幾步,就見遠處有人朝這邊來了,仔細一看,正是即墨無白。
即墨無白看着不精壯,到底是練過武,背了師雨一路也絲毫沒有疲态,遠遠見到自己人,竟還能一路小跑過來。
衆人又是一陣忙亂。喬月齡快步去迎,見他背上伏着師雨,原本就冷的臉色又冷了幾分。
即墨無白也沒在意,将師雨放下,轉頭見她臉上面紗已遺落,一張小臉慘白失色,雙眼怏怏無神,再不像平日那般笑顏如花,不覺有些憐惜,連忙招呼夙鳶過來扶她上車,又吩咐人去找随行大夫過來。
杜泉也不好意思慌了,過來向即墨無白一五一十禀報了方才情形。
即墨無白理了理衣襟,問他道:“隊伍中可有人受傷?可知對方是什麽人?”
杜泉回答說有幾個族人受了輕傷,正在包紮。但問起對方是什麽人,就只能搖頭了。喬月齡在旁冷不丁道:“聽他們說話,應當是沙陀族人。”
即墨無白皺眉,沙陀族人居無定所,常常受雇于人,就算抓到了,估計也問不出個結果來。
喬月齡倒是不放過任何可以打擊他的機會,臨走前又丢下一句:“看你剛才不在,肯定是吓得躲起來了,城主八成是你運氣好碰上的,鬼才信是你救的。”
“……”
天色将晚,不知那些人還會不會出現,大家只能繼續趕路,一直到了玉門的驿館落腳,才算安心。
已是半夜,師雨休息到此時才緩過來,夙鳶伺候她草草吃了些飯,想想覺得後怕,恰好喬月齡過來探望師雨,她躲到外邊抹眼淚去了。
房間很小,師雨靠在床頭,喬月齡便挨着床沿坐了。說了一堆不痛不癢的話後,她的視線忽然落在師雨手邊:“若我沒看錯,那把匕首應當是太常少卿之物吧?”
師雨垂眼一看,之前拿來防身的匕首随手丢在了床沿,她不提險些給忘了。
“沒錯,的确是他的東西。”
喬月齡臉色古怪,忽然話鋒一轉:“即墨無白徒有其表,城主莫被他蒙騙了。”
師雨一怔:“此話怎講?”
雖然房中沒有別人,喬月齡還是朝門看了一眼,這才接着道:“城主可知即墨無白當初為何辭官?”
師雨心中一動,臉上裝得淡然無波:“知道啊,都說我這賢侄是淡泊名利、無心官場嘛。”
喬月齡嗤之以鼻:“那是對外說的。家兄受陛下倚重,當年那事也經手過一些,即墨無白是因為家中犯案才辭官歸隐的。”
師雨忙道:“喬姑娘不可亂說!我這位賢侄名冠天下,若真犯了事,豈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喬月齡一臉正色:“具體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此事千真萬确,城主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一查都城劉家。”
師雨不動聲色:“查劉家做什麽?”
“劉家千金曾經是即墨無白未婚妻,就因為此事悔婚另嫁他人了。”
“原來如此……”
喬月齡拱了拱手:“陛下下令,此事絕不可外傳,違者殺無赦。我冒死告訴城主此事,一是看城主當即墨無白是親侄子,不會外傳;二是想讓城主知道,即墨無白此人品行不端,絕不可靠,千萬不要被其迷惑。”
師雨聽到此時,豈能不明白她意思,只能讪笑:“師雨受教,定當謹記在心。”
喬月齡離開後,夙鳶紅着眼睛走了進來,奉了杯茶給師雨:“城主,喬姑娘跟您說了半天,到底說了什麽啊?”
“她說了一堆我大侄子的壞話。”
“……喬姑娘就這麽恨太常少卿啊。”
師雨失笑:“她才不恨即墨無白,她喜歡他喜歡的緊呢。”
喬月齡所言即墨無白之事,真假暫且不知,但對他的情意絕對沒錯。這些話将即墨無白說得一文不值,恰恰證明她想獨占他。
原來她一直尋即墨無白麻煩,就是想惹他注意罷了。
夙鳶感念即墨無白救了師雨,對他态度也好轉不少,以為是喬月齡在向自家城主吐露兒女心事,當即提議道:“這是好事啊,城主不如就幫喬姑娘一把,撮合她與少卿大人吧。”
師雨啜了口茶,切了一聲:“我腦子壞了才會讓即墨無白與安西大都護結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