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城主府的客房都在西南角,好幾處環境清幽的院落,景致也好得很,即墨族人便被安置在那裏。

喬月齡是女客,為了避嫌,居于最邊角的院落,但對于不堪其擾的即墨無白而言,離得還是太近了。

師雨以為即墨無白人如其表,哪知他私底下臉比城牆厚。別說讓他叫姑姑,就是讓他用官話、潤州話分別叫一回,他都叫得出口。

原先那點征服他的成就感蕩然無存……

整個城主府只有師雨的地盤兒最安全,即墨無白要求換住處,便被安排住到了代城主的閨房附近。

開頭着實清靜了幾天,但喬月齡若是輕易放棄,即墨無白也不至于這般灰頭土臉了。

代城主的威名也沒能震懾住她,她依舊對即墨無白圍追堵截。久而久之,連下人們也指指點點、議論不斷。

夙鳶每日都向師雨彙報她如何刁難即墨無白,原本是帶着看笑話的心情,但這幾日卻有些肉疼。因為那兩人鬥來鬥去,免不了有動手的時候,府上已經有不少東西都遭了秧。

師雨覺得即墨無白一定是故意要住到她附近來,兩人動靜吵鬧,如今讓她也嫌煩了。她幹脆修書一封,将這些時日城主府損失的東西列了一份單子,給安西大都護喬定夜送了過去。

不出幾日,喬月齡主動來見師雨了。

師雨正從內室出來,上着紗面上襦,下着抹胸細綢高腰長裙,露一截纖秀潔白的頸部,胸前一小片細膩光潔的肌膚,胳膊上挽着細長的紗羅披帛,美人如詩,扶風弱柳。

她不禁出了出神,來這裏數日,也就剛來那天在大街上見過師雨一面。當時師雨蒙着臉,她并未瞧見她真容,如今眼前驚現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自然深感意外。

“喬姑娘怎麽來了?”師雨明知道是她哥哥寫了信過來斥責了她一頓,還裝作不知道。

喬月齡拱了拱手,面有愧色:“城主見諒,其實我此行是奉命來辦事的,但這幾日只顧着與即墨無白尋私仇,實在不該。如今他四處躲我,我恐怕很難請得動他,還請城主派人去請他過來,我有事要告知二位。”

師雨請她就座,吩咐夙鳶去請即墨無白。

住得近就是方便,不過片刻即墨無白便到了。

喬月齡這會兒很安分,即墨無白在她旁邊坐下,她只是鄙視地翻了記白眼,一句話也沒說。

師雨道:“太常少卿已到,喬姑娘有什麽事請直言。”

喬月齡從袖中取出一份信函:“家兄日前回長安觐見陛下,得到陛下發給墨城的诏令,本要親自趕來,但都護府事務繁忙,只能命我送來。”

即墨無白皺眉:“陛下書谕何等重要,你為何到現在才拿出來?”

喬月齡竟沒出口反駁,只是氣憤地瞪着他。

師雨打圓場:“這些先不提,陛下诏令要緊。”

喬月齡這才收斂情緒,将書信遞給即墨無白。

師雨眼見他動手拆閱,心中緊了緊,但願這是皇帝準許她接任城主的诏令。然而眼見即墨無白從書信後擡起眼,嘴角竟帶着笑,她的心便沉了。

“陛下書谕,命你我奉老城主衣冠回鄉立冢。”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姑放心,到了中原,我一定好好招待您。”

“……”師雨忽然後悔讓喬月齡說出這正事了。

已是六月末,守喪期已過,墨城恢複聲色之娛。即墨無白早已沒有留下的理由,嘉熙帝此時來這道诏令,也是想幫他。

杜泉是最高興的一個,來時的情景還讓他心有餘悸,巴不得早點回去,一收到消息就樂滋滋地收拾着東西去了。

即墨族人也松了口氣,總算是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任務了。

天氣熾熱幹燥,到了夜晚才好受一些。

夜深人靜,師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離開墨城,便等于入了即墨無白的老巢,哪會有好事!可不去就是不孝,何況皇帝親下诏令,特地交給喬定夜傳命,無非就是在用安西都護府壓她。

正愁着,夙鳶掌燈進了房中,急急忙忙地道:“城主,不好了,葛校尉派人來說,軍營裏鬧起來了!”

師雨驚坐起身,連忙披衣下床,一面吩咐道:“趕緊去請霍擎将軍。”

霍擎是當初跟随即墨彥的左膀右臂。即墨彥占着墨城和太.祖叫板時,許多部下不敢冒險,棄他而去,唯有霍擎始終追随他左右。後即墨彥拿下墨城,感念其忠誠,一直以兄弟之禮待之。

如今老人家已年過七旬,手中卻仍執掌着墨城大半兵權,地位之重,連即墨無白都趕着拉攏,可謂是墨城泰鬥。

人人都以為貿易是墨城命脈,實際上軍隊才是。西邊以若羌為首的幾個國家哪個不在打墨城主意?一旦軍中出事,後果不堪設想。

師雨心急如焚,披上披風,罩上面紗,策馬就走。

還沒到軍營,老遠就見到火光通明,人聲嘈雜。

師雨快馬加鞭,奔到營帳入口,就見雙方竟已刀兵相向。葛贲已領着士兵制止,鬧事的倒是不多,只有十幾人,已被圍在一處。

葛贲眼尖,見到師雨,連忙打馬到營門口:“城主,屬下管束士兵無能,竟讓他們鬧起事來。”

師雨眼睛注意着那邊動向:“他們因何鬧事?”

“聽聞城主要去中原,這些人以為可以鑽空子了,便私自偷了軍中物品去賣,人贓并獲,竟還有膽子鬧事。”

師雨打馬上前,看着那群鬧事的士兵:“我還沒走呢,你們就這樣,要真走了,還得了?”

鬧事的士兵紛紛丢下武器,跪地大哭:“城主,我們知錯了,請城主法外施恩啊。”

師雨還沒說話,只聽旁邊傳來一陣笑聲,轉頭看去,即墨無白身着常服,打馬而來。

“無白怎麽來了?”

“為姑姑分憂解勞嘛,應當的。”即墨無白優哉游哉地騎着馬晃蕩過來,在她面前停住:“軍中鬧事是重罪,該軍法處決,以儆效尤。”

對方一聽,哭聲驟停,有人當即大喊:“城主饒命,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一時糊塗而已啊!”

即墨無白冷哼:“上有老下有小還敢這麽嚣張,就算赦免了你們,以後還會有下次,姑姑千萬不要心軟。”

師雨默不做聲,有人以為求情無望,忽然指着葛贲道:“我們是冤枉的,此事是葛校尉指使的啊!”

葛贲臉色一變,怒喝道:“胡說什麽!”

即墨無白笑着安撫他:“葛校尉莫要動氣,你也是一番好意,想要留住你們代城主,我們都可以理解的。”

師雨轉頭盯着葛贲:“此事當真?”

葛贲垂頭不語。

“好得很,我已派人去請霍老将軍,等他來處置你吧!”師雨怒氣沖沖地勒馬離去,還好可以推給霍擎,不然真要當着面處置,葛贲就保不住了。

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下中原不去也得去了。

即墨無白跟着她打馬緩行,師雨朝天翻了個白眼,轉頭笑着問道:“不知賢侄如何得知真相的呢?”

“猜的啊。”即墨無白答得理所應當:“兵不厭詐嘛。”

“……”

霍擎是看着師雨長大的,如何不明白她心思。半路收到消息,當即打馬回府,稱病不再露面,葛贲胡鬧的事就此壓了下來。

即墨無白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師雨已經答應去中原,他也沒必要窮追猛打。

出發之前,許多事情都要交代。師雨借着探病的名義去了一趟霍府。

霍擎在書房奉了好茶招待,見她神色不佳,勸道:“老城主與本家關系不善,但豐功偉業,豈能不入祠供奉?歸鄉立冢也是應當的。何況皇帝久不下冊封诏令,必然是有所忌諱。城主此行去中原,也能讓他寬心。城主若是擔心墨城政務,老夫與刺史可以一同擔待。”

師雨點了點頭:“霍叔叔言之有理,那就這麽辦吧。”

霍擎這才放了心,又與她商議了一下離開後的安排,起身送她出門。

回廊空寂,仆人掌燈在前引路,走到一半,師雨忽然腳步停住,轉頭看去,遠處花叢之後,有零星燈火閃爍。

她沒有驚動引路的仆人,自己蹑手蹑腳走了過去,只看到一截雪白的衣角,嘴角便露出笑來。

“阿瞻,是不是你?”

花叢後緩緩走出個男子,披一件白色薄衫,瘦瘦高高,手中舉着一截燭火,微微笑着:“我當你已不記得我了。”

“怎麽會?”師雨快步上前,扶着他的手臂仔細看了看,見他臉色蒼白,有些心疼:“在霍府沒有好好調養身體嗎?怎麽臉色還是不好?”

“我身體羸弱,非一日之功,你不要擔心了。”阿瞻輕聲輕語,手中蠟燭滴了一滴蠟油在手上,他吃痛松了手,燭火落地熄滅。趁着眼前昏暗,他握住師雨的手:“我聽說你要去中原了?”

師雨點點頭。

“那個即墨無白難對付嗎?”

師雨輕笑:“放心,我可以應付。”

阿瞻輕聲嘆息:“若我身體好,就能幫你了。”

師雨反手蓋住他手背:“嗯,我一直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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