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師雨快馬加鞭,回到墨城所用的時間不過只有大半月。

她顧不上疲憊,匆匆趕去見霍擎,他老人家已閉門謝客數日,連軍營也不再去了。

邢越累得不行,到了墨城先找了間茶樓喝茶休整去了,自然沒有跟去。

師雨和霍擎在書房秘密談了許久,一個時辰後才出來,見他已經回來,就站在霍府大門邊候着,臉上少了些疲色,她自己卻是身心俱疲。

“看你這模樣,情況很棘手?”墨城的春日依然寒冷,他裹緊披風走過來,一邊重重咳了幾聲,似乎感染了風寒,鼻音有些重。

“此事一時說不清楚。”

邢越切了一聲:“所謂用人不疑,你口口聲聲要我為你所用,卻連事情都不告訴我,我能幫你什麽?還不如回去投靠太常少卿了。”

師雨想了想,擡手請他上車:“那我們邊走邊說吧。”

牽扯到阿瞻的事情,師雨一向不願多言,只是一路走到現在也的确不易。城中官員看似忠心,實際上大部分只是懾于老城主威嚴才安分守己,随着即墨無白在墨城走動,動搖立場的不在少數。當初即墨彥早已有疾在身,卻一直隐瞞到最後,撒手的突然,她之前什麽準備也沒有,心腹也寥寥無幾。葛贲是軍人,多少有些魯莽,唯有霍擎可以倚仗,若邢越當真可為心腹,實在再好不過。

阿瞻自幼被保護的太好,性格良善,卻因為孤單難免會胡思亂想。如今得知她私自去中原,他心裏肯定不會痛快,只是師雨沒想到他會主動求權。

“為何不直接放權給他?畢竟他才是城主嘛。”為了避嫌,邢越只坐在車門邊,離她有些距離。

“他身體不好,權在手上,很多事情要親力親為,恐怕吃不消。何況他現在只是一時沖動要權,我更不能輕易放手。”

邢越忽然笑了,師雨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笑容。将騙人當成偉業來追求的人多少是沒心沒肺的,可他這笑容卻和往常大不相同,仿若一個歷經滄桑的老者聽到年輕人誇誇其談後一個随心的笑,帶着寬容、好笑,以及否決。可這一笑又惹動了風寒,他頓時好一陣咳嗽。

“那你為何如此保護他呢?何不幹脆放手讓他歷練?”

師雨長睫微動,眸光半斂,臉上慣常的笑多了些無奈的意味:“我答應過老城主,首先要保證他活下去。”

邢越撇嘴:“首先保證的是他的命,在下不禁有些好奇墨城是不是另有目的了。”

師雨幽幽擡眼:“邢先生說話可要小心些。”

“別沖動,在下還病着呢。”邢越一手豎着,一手捂着嘴又連咳幾聲,撫了撫胸口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我?我總要有個身份才能跟着你吧?”

師雨思忖片刻:“這簡單,你就做我的幕僚。”

“那我能随時跟着你麽?”

“可以。”

邢越點點頭,似乎很滿意這個決定,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靠着車邊阖目養神去了。

城主府一切如舊,消息早已送了回來,但門口迎接的只有下人。

師雨快步朝阿瞻住處走,派去盯着的人緊跟在她身後,将近來發生的事說了,有關霍擎當日和阿瞻的談話也一并詳細報上。

當日情形霍擎已經對師雨說過,老将軍并非舍不得兵權,也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在用這法子迫使阿瞻讓步,還有誰比他老人家更了解阿瞻身體狀況?阿瞻心軟,肯定會讓步。

在門口站定,師雨如同往常一樣,吩咐撤換阿瞻身邊人,舉步進門。

室內窗戶緊閉,燃着寧神香。下人們伶俐地退了出去,師雨繞過屏風走到床邊,看見阿瞻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神色恹恹,如同萎在雪地的一棵枯草。

“你回來了?”他聽到響動睜開眼睛,看見師雨,伸手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一路奔波辛苦了,你都瘦了。”

他還和以前一樣溫柔,叫人半點脾氣也沒有。師雨沉默許久才輕聲問:“霍叔叔要辭官歸隐你知道麽?”

阿瞻垂眼,長睫掩着微微泛青的眼眶:“剛知道消息,我不明白為何他會如此反對給我兵權。”

“他不是反對給你兵權,而是現在不能給你。”師雨嘆氣,言語裏滿是無奈:“阿瞻,你怎麽就不能體諒我們的苦心呢?”

阿瞻擡眼,緊緊盯着她:“那你為何要騙我?”

師雨一時無言。

阿瞻坐起身來,雙手捧着她的臉,直直看進她眼睛裏:“你在看着我的時候,會不會想起即墨無白?”

師雨沉了臉,揮開他的手:“你和他并沒有那麽像。”

阿瞻躺回去,苦笑一聲:“是啊,若我有他那副身子才是真像。看到他,我就更恨那個女人了。”

師雨皺着眉站起身:“此次我去中原事出有因,只是怕你胡思亂想才沒告訴你,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即墨無白就快成親了,你還不放心麽?”

阿瞻的手動了動,想牽住她,終究作罷:“你不會明白的,除非你是我……”

師雨不覺心中一軟,這座城裏,沒有誰比他的地位更高,也沒有誰比他更沒有自由。她坐回床沿,俯身摟住他:“算我錯了,你要怎麽樣都好,我都答應你。”

阿瞻抱緊她:“我們也成親吧。”

師雨出內室時,邢越就等在門口,手捂着嘴巴忍着不咳嗽,神情看起來有些滑稽。她招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走到花園,左右無人,邢越舒暢地咳了一陣,問師雨:“聽着你們似乎談得并不愉快啊。”

師雨扯了一下嘴角:“愉快,就快成親了,如何不愉快?”

“成親?”邢越皺眉。

“嗯。”

邢越沒追問,咳了兩聲,忽而話題一轉:“對了,我聽見倓公子說恨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誰啊?”

師雨轉頭朝高高伫立的吹雪閣看了一眼:“城主夫人。”

邢越也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她不是過世了嗎?媽呀你別這麽看行麽,好瘆人吶!”

師雨忍不住笑了一聲,風有些大,她伸手攏了一下披風,一邊朝前走一邊道:“即墨無白臨行前去過吹雪閣,肯定知道了些東西,他沒跟你提及過?”

邢越啧了一聲:“真是什麽也瞞不過師城主,忽然多出來個堂叔,太常少卿能不查一查麽?在下是聽他提及過,好像說是倓公子并不是城主夫人所出,卻不知是真是假?”

“的确不是。”師雨在廊下站定,撥了撥放在廊柱旁的一盆哈蘭花:“城主夫人怎麽會給老城主生兒子呢?她巴不得老城主終身無後呢。”

“啊?”邢越驚訝地看着她。

“很意外麽?”師雨笑笑:“老城主也曾癡情過,為她起高閣,為她雕金花,不納妾、不寵婢,連看別的女人一眼都覺得多餘,最後換來的卻是她苦心孤詣的監視和防範。情聖?呵呵……”

她側頭看着邢越:“皇家的人絕對不會給老城主留下子嗣,等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終于薄情了,可是和別人生下的孩子也一個個夭折了。若非當初城主夫人向朝廷通報的信件被截了下來,只怕老城主還真以為自己是命定無後呢,阿瞻怕是也留不下來了。”

“……”邢越咳了一聲:“真是個精彩的故事。”

“是啊。以前發生的事我們只能靠口耳相傳,真正如何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老城主和城主夫人的為人我不便評價,因為那是他們的人生。”師雨擡手輕輕搭上他肩膀,笑得風情萬種:“邢先生知道了這些,該明白自己如何做了吧?”

邢越吞了吞口水,猛點頭:“師城主坦然相告,在下定當竭盡所能為您辦事,絕對不會走漏風聲。”

師雨點點頭:“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了你,你以後會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的。”

她轉頭離去,沿途奔波的疲倦終于無所遁形,腳步都緩慢了許多,邢越注視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完全離開視野才收回,又轉頭朝吹雪閣看了一眼。

“看事果然不能看表象。”即墨無白挑亮燭火,外面暮色四合,邢越的身形在對面漸漸清晰。他坐在對面小口小口地灌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當真是叫人沉醉。

“是啊,你跟師城主之間也不能只看表象。”邢越嘿嘿直笑。

即墨無白走到窗邊,負手站定,朝靜默伫立的城主府望去:“我已經辭官了。”

“啊?”邢越手裏的酒杯滑了下來。

說好的讓他扮演完滿朝文武官員的呢?就這麽辭官了,還玩兒個啥!

“陛下有意為我和喬月齡搭線,我不想和喬定夜扯上關聯,不如辭官。”

“陛下答應了?”

“那不重要,”即墨無白手撐着窗臺,笑了一聲:“重要的是我已經抽身事外了。”

邢越恍然:“哦,我知道了,你想讓師城主挽留你嘛。”

即墨無白額角青筋跳了一下。

“可惜啊,她就要嫁給你叔了,不會挽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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