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瞻起得很早,第一件事是喝藥,第二件事是念叨:“代城主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身邊的下人沒有一個能回答他的。

他嘆口氣,攏緊衣裳,對娟惠道:“扶我去高處看一看,興許他們已經入城了呢。”

娟惠扶他出門:“那便去吹雪閣,不是說那是老城主建給城主夫人遙望長安用的,可高了。”

阿瞻皺着眉甩開她的攙扶:“那算了,我不想去那個女人住的地方。”

娟惠沒想到他對城主夫人有意見,錯愕地閉了嘴。

阿瞻始終有牽挂,到了晚上又開始念叨這事,還叫娟惠去幾個城門口去打聽打聽,畢竟又不是多遠,怎麽一去就是一個多月也沒消息呢?

娟惠依言而去,返回後卻只站在門邊,踟蹰着不敢接近。

阿瞻一直等着她的消息,見她這模樣以為師雨出了什麽事,一時情急,咳了好一會兒。娟惠這才動了,扶着他坐下,端茶送水,生怕他出事受責怪。

“到底怎麽了?快說!”阿瞻捂住胸口瞪着她。

娟惠跪在他跟前,小聲道:“奴婢聽說代城主不是去巡視周邊,而是去長安了。”

阿瞻一怔:“不可能,她不會騙我。”

娟惠伏在地上:“一定是奴婢聽錯了,那些往來商旅都不值得信,公子千萬不要動氣。”

阿瞻撐着桌子站起身,走到門口,望望頭頂圓了大半的月亮,對娟惠道:“你去将刺史傳來,讓他派人去找代城主回來。”

娟惠跟在他身後,臉上賠着小心:“可是……可是代城主吩咐過,所有命令都得由她發,刺史只怕不會來見公子。”

阿瞻氣得臉色發白:“我是城主,他竟敢不來!”

娟惠又吓得跪在地上,一聲也不敢吭。

阿瞻咬了咬唇,雖然臉上不承認,心裏卻透亮,自己這個城主不過只有一個名號,所有大權都在師雨手裏。他被這一副病體禁锢在了這方寸天地,別說手裏有一座城,就是有整個天下又如何,連她的蹤跡都尋不到。

“罷了,”他像是一下卸去了所有脾氣,擺擺手:“你去請霍老将軍,我要見他總不需要命令吧?”

娟惠輕聲稱是,快步出門,還不忘叮囑門外的婢女好生照應着,萬一他再倒下,師雨回來誰也活不了。

近來正是年節之時,霍擎因二子回城,今天沒去軍營,在府上共享天倫。

娟惠來時正是晚飯時間,他以為阿瞻出了事,随手拿了披風就出門,丢下一大家子面面相觑。

阿瞻倚在榻上,身上披着的虎皮還是當初霍擎親手獵來的。見他安然無恙,霍擎進屋的腳步不覺放輕了一些:“怎麽了?我還以為你又病了。”

阿瞻睜開眼,見他已經到了,連忙坐好,擡手請他就座:“霍叔叔,我請您來,是想問問您,當初您給即墨無白的那一半兵馬究竟作何安排了?”

霍擎很欣慰他關心正事,笑道:“那不過是假兵符,兵馬自然還是由老夫和代城主掌管,不過為了做給世人看,一直沒動用過他們,免得被若羌看出破綻。”

“原來如此……”阿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了看他的臉色,猶豫道:“我在想……若是這支兵馬暫時不動用,那是不是可以……給我?”

霍擎被他問得一愣:“你要兵權做什麽?”

阿瞻抿唇:“好歹我也是城主,卻有名無實,什麽事都讓您和師雨扛着。”

霍擎了然地笑了,撫了撫胡須道:“這有什麽,待你身子好了,早晚也是要讓你接手的。”

“待我身子好了?”他自嘲地笑了一聲:“這是個好理由,可以用一輩子。”

“……”霍擎總算聽出了點深意,臉上的笑容也沒了。

長安春意已至,風吹在臉上多了些柔和,早晨春陽裏也多了絲暖意。道旁開始綻放迎春花,黃蕊鮮嫩,夾雜在大片灰白的顏色裏沖撞進視野,叫人心神為之一振。

師雨衣着整肅,朝宮門方向走,心裏回味着方才在禦書房向嘉熙帝述職的場景,只慶幸還好來的不是阿瞻。

皇帝是越來越不好對付了。

“代城主!”

她轉頭,喬月齡快步朝她走來,大約是不常穿飄逸的襦裙,腳步一快竟險些摔倒,鬧了個大紅臉。

師雨笑着迎上去,扶住她胳膊:“你這是從何而來?”

喬月齡赧然地笑了笑:“皇後陛下忽然召見,剛剛觐見完。”

“原來如此。”後妃經常替皇帝召見高官家眷親屬,師雨并不覺得意外。

二人并肩走出宮門,本該各自告辭,卻見對面緩緩停下一輛馬車,下來的人是一身官袍的即墨無白。

師雨臉色如常,喬月齡卻陡然躲去了她身後。

她扭頭看了一眼,心中會意:“喬姑娘還為當初的婚事介懷?為何連少卿大人的面也不願見?”

“不是……”喬月齡搖搖頭,擡眼朝即墨無白瞄一眼,聲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實不相瞞,今日皇後陛下提及了一句,說要替我和他做媒,只怕現在就是請他入宮去談此事的,如今就這麽撞見,實在太……”

師雨擡眼看向即墨無白,他已快走到跟前。她擠出個笑來,對喬月齡道:“這是好事,也算遂了你的願啊。”

“可他對我……”喬月齡臉色冰冷,止住了話,僵着身子站在一邊,眼見着即墨無白已經到了跟前。

“喬姑娘,代城主,有禮。”他含笑見禮,并不停留,徑自經過。

師雨轉頭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朝喬月齡笑笑:“但願你們能有個好結果,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直到即墨無白入了宮門,喬月齡才渾身一松,轉頭追上師雨步伐:“其實我有件事想問你很久了。”

“什麽?”師雨轉頭,溫柔如舊。

“……算了,沒什麽。”

喬月齡實在不好意思,她在哥哥書房裏見過即墨無白作的那幅畫,畫上的師雨神韻逼真,所需的不只是畫功技巧。其實她一直懷疑即墨無白對師雨存着心思,但師雨對她态度大方,倒不像中意即墨無白的樣子,也許是她多心了。

師雨坐上馬車,回到住處,吩咐收拾東西,準備返回墨城。

葛贲這些天閑得快發黴了,一聽說能回去,連忙準備,比誰都積極。

第二日一早師雨入宮向陛下辭行,出宮後誰也沒知會,徑自出城。日頭未露臉,天邊挂着幾縷紅霞,綢帶一樣纏繞着雲,整個長安瓦牆都被染了一層薄薄的紅光。

師雨的馬車駛出城外,後面還跟着一串早起的百姓。

大家得知墨城城主到了長安,但直到此時才看到車馬當街而過,争相一睹真容,卻不知道裏面坐着的是代城主師雨。

百姓們一直跟随到城門外方止,以至于葛贲誤以為師雨在長安做了什麽大好事,惹得百姓如此愛戴,回城還送出來這麽遠,簡直是受寵若驚啊。

剛出城不久,身後有快馬追來,師雨聽到動靜吩咐停車,探身出來,卻見來的是喬月齡。

“代城主怎麽忽然就走了?我還想和您結伴回去呢。”

師雨朝她身後望了一眼,護城河靜默,城門空寂。

“墨城還有事務要處理,我不能久留。”師雨沖她笑了笑:“不用送了,就此告辭。”

喬月齡搖頭道:“那可不行,這可不是我一個人送你,原本太常少卿也是要來的,但他事務繁忙來不了了,特地叫我代他送你一程,說這是禮節。”

師雨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不用再送了,就此別過吧。”話未說完,車簾已經放下。

喬月齡以為她是急着趕回去,只好作罷。

百草初發,澗水潺潺,鳥啼半空,春光融融。

車轍聲聲碾過紅塵,一路往西,此後半生,應當再無瓜葛了。

師雨坐在車中,閉目養神,輕輕告誡自己:“我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這樣才是本來應該的軌跡。

“嘭”的一聲,車身似被什麽重重撞了一下,驟然一停。葛贲在外大喝一聲,師雨揭簾看去,邢越捂着腦門跨在馬上就緊挨着馬車。

“邢先生?你這是……”

邢越邊揉腦門邊看一眼師雨:“唉,興沖沖跑來要投奔師城主,結果剛一靠近就被葛校尉一下拍在馬車上,還好我命大。”

師雨哭笑不得,示意葛贲離他遠些,親自下車扶他下馬:“邢先生這是答應我之前的提議了?”

“答應答應,我可不樂意跟着即墨無白了,還是跟女子在一起有意思嘛。”

“閉嘴!”葛贲哪裏容他言語放肆。

師雨笑着擺擺手:“好了,你肯随我去墨城實在再好不過,我一定将你奉作上賓。”

邢越朝身後看看:“快走吧,萬一即墨無白追來怎麽辦?”

“不會的,”師雨朝身後看了一眼,笑容依舊:“我想若有一點可能,他都不會樂意再見我了。”

邢越眼神有些興味,但師雨已返回車上。

就此啓程西歸。

出了長安地界不久,墨城快馬送來急件。師雨本要找個地方落腳後再看,但見寄信人是霍擎,不敢耽擱,連忙拆開,愣在當場。

他老人家竟然提出了辭官歸隐。

“師城主,晚上就別住驿站了,找間美人兒多的酒家呗?”邢越打馬過來,臉上帶着浮想聯翩的表情。

“不住了,即刻出發。”師雨斬釘截鐵。

邢越伸着手眼睜睜看着她就這樣帶頭走遠,痛心疾首地感慨:“那我還不如回去跟着即墨無白啊。”

作者有話要說:即墨無白:有點不對啊,我感覺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啊,說好的男一呢?

喬定夜:叫什麽,我都多久沒露面了,我妹都露臉比我多!

即墨無白:你妹……的确,嗯……= =

阿瞻:你們都看什麽看?關我何事?我戲份也很少啊!

邢越:哦,我只是路過,你們繼續。

衆:警察叔叔,就是樓上辣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