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岳

小院中桃花奕奕,果真是人間四月,山下的桃花都謝了,這中還徐徐開着,地上鋪了薄薄一層,雲蒸霞蔚,陽光燦燦,偶爾聽得鳥兒啾鳴,好個世外桃源!桃樹下,圍着一方小桌,白衫女子同一錦衣公子下棋,錦衣公子此刻如臨大敵,白衫女子卻落子從容,原先不起眼的黑子看似落得不成章法,沒想到轉手幾步,全盤黑子竟像活了般連成片,隐隐飛龍出世,将白子吞掉大半,白子俨然大勢已去!

堯承煜又氣又急,将白子一扔,喪氣道,“每次都玩不過你!不玩了!”

周幽瑾微微一笑,手執黑子,在棋盤上輕輕敲了兩敲,“在我身邊這麽久,我的心思你應該也猜得到一二,我以為你知道我的用心!”

堯承煜邪魅的眉眼一挑,“我心甘情願跟着你,我也以為你知道我的用心!”

周幽瑾望着他略帶痞氣的笑臉,可惜了這副皮囊,若是他也鐵甲金戈,少不了又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将才!她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道:“師父他老人家特意交代,師祖遺訓,我不能不顧!”

“是你師父又不是我師父!”

“……”

“要不這樣,你替我生個兒子,兒子同你姓,将來也可将你師父交代的事交給他!一舉兩得!”他興奮的一拍手掌,“不!應該說一舉三得!我簡直就是個天才!怎麽樣?”然後黑逡逡的眸子看向周幽瑾,神采飛揚!

周幽瑾目光一動不動看着他,繞是他如此厚顏,也抵不過這似水秋眸,明明看似平靜無波,卻比那刀光劍影都難捱!

“嗯哼!咳!那個,,,,那個,我說笑的!随便說說!你別動怒!”

她仰回躺椅中,慢悠悠道:“玲珑棋局能無解,周家自然也可後繼無人!”

堯承煜立刻湊上去,“你是說我要會了這棋局你就嫁給我?”

周幽瑾看着突然放大的俊臉,“我是說就算你學會了我也不會嫁給你!”

“為什麽?”堯承煜十分受傷,搖着她的袖子,好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承煜,我所學推演之術,包括這玲珑棋局,陣法,包羅萬象,你若學會了,我便是你師父,我們既然有師徒之情,如何能成不倫之戀?我覺得你明白,只是不願承認,便一直這般半學不學半吊子!”

“要說也是我做你師兄,怎麽能你做我師父?淩霄子現下在哪裏?我自去拜師!不用你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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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人家——雲游四海行醫去了!拜師學藝需得十年八年,還要有機緣,他在周府多次,你們卻一次都無緣得見,可見是沒這機緣,你同師父确實沒有師徒緣分!”

“……”

“我就是不明白!這跟你嫁人沒有半點關系!你為什麽不願意同我在一起?”堯承煜十分焦躁,蹭的起身,雙手扶在躺椅扶手上,俯視着她,突然就冷了臉,“你有心上人了?那人是誰?”

周幽瑾直直看進他的雙眼,平靜道:“你戾氣太重,這寺院中怕是不适合你,還是早些下山去吧!”

堯承煜握了握拳,終于還是笑道:“你若是真有了心上人我又怎麽會不知道?惹你生氣是我的不是,你只別惱!”

“我哪裏做得不好?我改不行嗎?我什麽都答應你,只除了我不會拜你為師的,你死心吧!”

見周幽瑾不說話,長長嘆息一聲,幽幽道,

“我只是怕,怕你真正遇上一個可以為了他舍棄一切的人,而那個人竟不是我!小瑾,你現在尚且可以拿這個做幌子,萬一真正到那一天,我該怎麽辦呢?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你想要什麽?”周幽瑾突然問,

“你!”

周幽瑾歪着頭,“紅顏枯骨,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你要才絕天下的周幽瑾?還是現在這個一無所有、什麽也不是的我?亦或我這副皮囊?”

“我只要你!你才絕天下也好,一無所有也罷,我只要你!只要陪着你!”

周幽瑾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連目光也泛着幽幽冷意,

“世上再無周幽瑾,我也斷不是你的良配!如何才能叫你看明白?心有執念,心魔易成,你心性不穩,執念太深,只怕不是什麽好事!”

堯承煜張了張嘴,終于還是将要說的話吞了下去,他凝思片刻,

“你都不給我機會,也不給自己機會,又怎能知道不是良配?總之,你去哪裏,我便跟到哪裏!”

“我不打算走了,今後就看這花謝花開,青燈古佛,也不失為一方樂趣!”

堯承煜聞言急了,“難道你真要出家不成?我同你說,”他氣急敗壞,“那個老禿驢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跟你那無良師父一個德行!指不定又扔個勞什子的鬼東西給你,說些本門興衰就靠你了的不負責任的話,你好不容易才擺脫一個老不死的,怎麽一個二個都想收你做徒弟?”

周幽瑾深呼吸了一口氣,撓是她脾氣再好,對于他這種大不敬的話,也不能充耳不聞,

“堯承煜!”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不會出家吧?你答應我不出家我便再也不說了!”

“秋姨!秋姨——”

“诶——來了來了!姑娘——”

“送客!”

秋姨詫異,堯承煜聞言幾欲跳腳,

“小瑾!小瑾——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呢?”

“堯公子,姑娘身體不适,需靜養!公子還是下次再來吧!”秋姨擋住上前的堯承煜,見他依舊賴着不走,便故意沉了臉,“再不走我可拿棍子來攆了啊!”

堯承煜半是委屈半是不舍,幽怨的眼神又回望了她一眼,“那我下回再來看你!”

頓了頓,“我走了!”

“我真走了!”他複又大聲道,待看到周幽瑾愠怒,灰溜溜跑了。

等出了小院,他往裏頭瞧了瞧,眸光閃過一絲暗沉,随即恢複了那吊兒郎當的模樣。

“堯公子,姑娘是我瞧着長大的,她的性子便只我最懂她,別看她一副淡漠的模樣,她呀,就是喜歡什麽都藏在心裏,我看得出來,她不是真心要趕公子走,其實她對公子是頂在乎的,不然,哪裏有公子能看得到她一丁半點兒情緒?就廟裏的苦無大師,她也是神情淡漠、不露半點痕跡的!”

“我就知道!”堯承煜咧嘴一笑,“周伯伯同我說我同她天作之合,看來一點不假!”

秋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堯承煜卻越聽越高興,他一把掰過秋姨,直直盯着她,“秋姨是說她對那老禿驢——嗯,老和尚,也是愛理不理的?太好啦!”也不等她答話,兀自輕輕一拍秋娘的肩膀,他哈哈大笑,邁着輕快的步伐走了!

秋姨驚詫半響,自言自語道:“堯公子這性子也太過鬧騰,不知道姑娘是否看得上!”

等秋姨轉身回去,看到坐在樹下猶自發呆的周幽瑾,突然生出莫名的慌意,她覺得這世上沒人能配得上她,又害怕這世上沒人配得上她。這般神仙模樣的人物,看着如此蕭索,難道她要孤獨終老嗎?不不不!她大好的年華,她一定可以長命百歲!腦中堯承煜一閃而過,老爺只怕是早就替姑娘做了門好親事!她神色定了定,方攢了笑意,沒有打擾她,進得內庭去。

周幽瑾看着橫出來的一枝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天地與時光俱寂,有的只是一抹暖暖的陽光,世界上最寂寥之事,無外乎無愛無恨無情緒,連喜怒哀樂都淡了;世界上最最寂寥之事,無外乎高山難逢流水,伯牙不遇子期。她現在就是這種狀态,熬過一個冬天,便算一個冬天,到鹹安的天岳已有半載,苦無大師确入師父所說,是位得道高僧,禪學修得極好,聽他講了一段時間的禪,她近日越發将一切都看淡了,遠離世俗,這庚子廟,應是她最終的歸宿了!一個大家族的傾覆,也不過片刻,周家雖然落寞了,但是她爹拼死護着的忠義之名卻還在!她有時候也看不透她爹,人都死了,還要這身後名何用?也許她涉世未深,并不能理解他守護的,到底是什麽。

周幽瑾在心裏輕嘆,從此是非恩怨,一了百了,爹爹,小瑾現在按您的期望活着,也算是忠孝兩全!

一連數日,堯承煜都在周幽瑾跟前晃悠,周幽瑾每天解一局棋局,堯承煜每天過來問一句話,二人似乎已經形成了默契,但這默契每次都因為周幽瑾的無動于衷,堯承煜的焦躁不安打破。十多天過去,周幽瑾一連着解了十二盤棋局後,這天上午,她躺在院裏桃樹下的躺椅裏閉目養神,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悠悠道,

“倒是比昨日早了一刻,今日無局可擺,你便也消停些吧!”

來人依舊沒有說話,只看着凋零的一兩瓣殘花偶爾飄落,散在女子如墨青絲上,那眉目如畫的姣好容顏,同他記憶深處業已模糊的身影重疊。

“小池——”

周幽瑾睜開眼,看到一位年欲花甲的老者,筆挺地站在一側,神色迷離,是悲是喜,還是驚疑不定?她疑惑之間,倒是門口處端着藥碗的秋姨,聽到這句“小池”,渾身一抖,斂了斂神,終是走了過去,

“楚老元帥——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秋姨将盛藥碗的托盤擱置在小桌子上,站在一旁,略有些拘謹,周幽瑾卻一瞬間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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