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耕耘先生
周幽瑾又恢複了她的平靜無波,這兩天一直在想楚雲舒說的話,且讓她先理一理。他說對不起爹爹,什麽事對不起他?他口中的小池,應是祖母,祖母同楚雲舒有段恩怨,最後卻嫁給了祖父?聽族裏的長輩提到過爹爹是遺腹子,祖父犧牲于戰場,祖母生下爹爹不久也去世了,去世前有托楚雲舒照顧一二?楚雲舒愛屋及烏,将爹爹當成親生兒子?爹爹生前好幾次提及楚雲舒提攜之恩,約是如此了,可他畢竟不是楚雲舒的親生兒子,畢竟不是,,,楚雲舒對爹爹的不一般是否太不一般?簡直視如己出!如何能對奪他所愛的情敵的兒子視如己出?聽聞爹爹的屍骨都是他親斂,他一把年紀,又是有功于社稷的元老,為何要為一個晚輩做到這種地步?除非——本就是自己所出……
周幽瑾着實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驚!她擦擦冷汗,長輩們的事情另有隐情,她不便置喙,只是自己的事情,她置喙置喙也算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她對親娘的唯一印象只有藏在父親書房的幾幅畫,常服時溫柔可人,戎裝時英姿飒爽,同他爹描述的“世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完全相反,他爹為何要騙她?她娘留給她的唯一信物是一塊玉佩,還是一塊殘玉,玉佩上卻隐約看個“白”字,這是什麽意思?如果是娘親的姓氏,她娘不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同爹爹指腹為婚嗎?難道連她娘都是假的?還有她這一身的毒是從哪裏來的?世人只道周将軍的獨女從小體弱之症,乃是個燈芯兒似的病美人,誰又知道她是中了奇毒?她遍讀醫書,業已久病成醫,傳言有種□□,五十種毒花五十種毒草配成,見血封喉,喚做“胭脂醉”,可她這毒,若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一般人早就夭折了,如何能活這些許年紀?這事兒她爹瞞着她,師父也瞞着她,更離奇的是連秋姨都不知道,他們費勁心思瞞得這般誠心誠意盡職盡責,究竟為何?楚雲舒又是如何得知她是中毒的事情?周幽瑾越發糊塗了,她爹生前刻意叮囑她離開周家,是知道周家已經功高震主,只怕是他一死,抄家的聖旨就會随即而來,他定想不到楚雲舒會為周家做到如此地步。如今前後細細想來,處處疑問,明知玉陽關陷阱依舊慷慨赴義,又究竟為什麽……
楚雲舒這尊大佛在這廟裏蹲了月餘,苦無大師終于對來來往往的軍将不堪其擾,開始要攆人。楚老元帥不曾想是個十分有臉皮的,且臉皮就一直這麽厚着,連他身邊的幕僚都看不下去了,周幽瑾的人就像她的棋,淡漠,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楚雲舒十分無奈,看來,他這小小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他嘆息了一夜,終于打算走了,周幽瑾在寺廟清幽的禪院,本想去送送他,奈何堯承煜一定要代她去,她想了想,便也罷了。
她在小院等堯承煜,堯承煜沒等來,倒是等來了一位稀客。這位稀客不是別人,乃是楚老元帥的幕僚耕耘先生。能讓楚雲舒尊一聲先生,可見此人能耐,能出動他來見周幽瑾,可見周幽瑾——一個不平凡的存在。
他一見周幽瑾,詫異神色一閃,開門見山道:“我來見你,乃是因為你是我那閑雲野鶴的師弟唯一的關門弟子,按理,你該稱我一聲師伯!”
“你從王都一路走來,相信你看到的聽到的,除了生老病死,人間常态,還有颠沛流離,家破人亡。或許你有疑問,你父親用生命守護的,不是他的周家軍,不是當今聖上的王朝,更不是什麽錢權名利地位,或許這樣說在人聽來大逆不道,他在乎的只是實實在在黎明百姓的生死!”
“我借你三年時間,三年之後,天下一統,了你父親心願,你也可以順利歸隐!”
他那句師伯沒能打動周幽瑾,那番話也沒能打動周幽瑾,她只淡淡道:“借我三年?!我何德何能?竟勞您親自相勸?”
“因為你是周幽瑾,你不止是才絕天下的周幽瑾,更是周将軍的獨女周幽瑾,楚家軍不僅要天命所定,更要民心所向,楚家是天命,周家是民心!”
“楚老元帥知道您想利用我的事嗎?他要是知道想必再不願尊稱您做先生!”
“ 楚元帥獨攬大權,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就是您所謂的天命?楚家若真是天命,自然民心所向,又何須用周家造勢?”
“周将軍生前一代忠良,死後還要被利用,可嘆可悲,如今更是連他體弱多病的孤女都不放過!這樣的名,楚老元帥敢借嗎?”
耕耘先生目光如炬,“你知道楚老元帥是怎樣的人!”
“您知道楚老元帥是怎樣的人,您也知道我知道楚老元帥是怎樣的人,卻依舊同我說這樣一番話,師伯,恕晚輩大膽問一句,您想做從龍之臣嗎?從龍之臣從來沒有什麽好下場!從龍之功,呵!太過貪戀權術,必定毀于權術!”
“如果天下要經歷一場浩劫才能重獲太平盛世,那我們的天命,就是在這場浩劫中輔佐真龍天子,讓太平盛世提前到來!一身抱負得以施展,才是我生平所願!”
“師父他老人家同您最大的不同,是他順應天命。滾滾紅塵,茫茫浮生,師伯就算悉曉天命,只怕依舊難能扭轉乾坤,何不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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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就是因為順勢而為,才來同你說這番話!幽瑾,你師父洞察天機,他收你為徒,斷不是偶然,師伯夜觀天象,王星将隕,紫微星明,有伴星相佐。以你之才能,只怕同這伴星少不了幹系——!”
周幽瑾卻直接打斷他,
“師伯看好楚家?楚家的誰?楚瀾?楚逸?還是楚浔?”
“楚瀾!”
“楚瀾?為什麽不是唐仲?”
“為什麽是唐仲?”
“比楚逸義,比于軒轅仁,比堯世臣穩,至于楚瀾,他太剛正不阿,過剛易折!”
“唐仲若是在盛世,或許是一代能臣,但不适合做亂世一代明君,正是因為楚瀾的果斷,才能迅速結束這亂世!”
周幽瑾神思飄遠,隆德五公子,楚瀾,唐仲,堯世臣,楚逸,于軒轅,楚家占了兩個,南方的唐仲,北方的于軒轅,西方的堯世臣,這三方卻都是割據勢力。于軒轅斬安王于馬下,第一個反了;南方異姓王忠王,斬朝廷禦史,反于滇城,有趣的是他的小舅子唐仲卻比這個忠王有名氣得多;只有西邊川蜀一帶堯世臣草寇起義,能當得上五公子之一的堯世臣,自然也是個文武全才。
耕耘先生一番話讓她心頭一震,她不僅是周幽瑾,更是周将軍的獨女周幽瑾,周家軍,已經壓制不住了嗎?所有有抱負之人,都想在這亂世斬頭露角,再沒有比這現成的名聲來得更好。可周家要以忠義之名流芳百世,而不是亂臣賊子,斷不能再卷入世間紛呈。不止楚軍想要造勢,王朝末世,眼看烽煙四起,楚軍雖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卻是最出師有名,看來,她也得做個抉擇才是!
“我答應您!只是師侄一介女流,一心歸隐,也無力于周家紛争,且世上再無周幽瑾,晚輩權當是游山玩水同師伯走一趟吧!”
“這……只怕楚家不會善罷甘休!”
“周家已經大廈傾覆,至于周家軍,皮之不附,毛将存焉?師伯也不想楚老元帥之前為周府做的一切化為烏有吧?”
“……既如此,師侄打算如何幫楚家?”
周幽瑾有些訝異,“有師伯在,況且師侄一弱女子能做什麽?不過是哪天高興了就擺兩局棋,喝兩杯茶罷了!難道師伯要離開楚家不成?師伯若真離開楚家,師侄也是幫不上什麽忙的!”
耕耘先生:“……”果然是他師弟的關門弟子!
“我來找你,還是藏着私心的!楚老元帥有沒有說過你像一個人?”
“只怕師伯難以如願!”
“……”
楚老元帥抱着包容憐愛晚輩的心,所以說不動周幽瑾,耕耘先生用天下大義,只怕照樣難說動她,也許她是無聊了想找點事做,他看不透她。耕耘先生初次聽到玲珑才女,乃是周天衍一戰封侯的那場西征,周天衍靠着五萬人馬對沙耶五十萬大軍,不僅打贏了,還贏得十分漂亮。兩軍相逢落月谷時,周天衍直入敵軍取其将領首級是将軍之勇,落月谷伏擊卻傳出是周幽瑾之謀,至于怎麽謀法,他倒是很想看看這個玲珑才女是否浪得虛名。
周幽瑾打算跟着耕耘先生走一趟,剛剛出得天岳的楚老元帥聽得此消息,十分激動,親自相迎。周幽瑾一直表現得淡淡的,只他們一路北上,聽到個十分有趣的傳聞,楚雲舒貪戀庚子廟那神仙般的女子的美色,在庚子廟苦等了月餘,未能打動佳人芳心,直接将人搶了回去!有嘆紅顏劫數,也有笑英雄風流。
且說當時聽着部下欲言又止地論述,楚雲舒面露不悅,
“誰敢如此大膽在本帥眼皮底下強搶民女?本帥才走了幾天,當地的父母官竟是如此作為?去!立刻給我派人去查!!”
老元帥之怒,吓得那傳話的小兵膽戰心驚,一不小心就說了實話,
“那、那傳言,傳言,搶人的乃是您老!”
“放肆!!”楚老元帥一個眼神瞟過來,将那士兵吓了跌跪在地上。
“他他他們說您老搶地一個神仙般的姑娘,還還還說您貪貪貪戀美色、在在在菩菩菩薩眼前——”他看一眼平靜無波的楚老元帥,緊張得說不下去了!
楚雲舒聞言一陣訝異,随即笑了笑,
“原來說的是本帥!既然本帥‘權傾朝野,藐視天恩’,這‘強搶民女’的事兒,約摸也是幹得出來的!本帥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思量一番,又對那部下道,“本帥都是快入土之人,倒也不在乎什麽名聲不名聲,倒是對那丫頭不好,她小小年紀,女兒家,名聲最重要!這事兒,着人去壓一壓!”
老元帥還是第一次好心做了壞事,殊不知流言這東西,流來流去,總不過一句離譜,非但壓不住,越是想要阻止越是适得其反。所以等周幽瑾到達元帥府,楚家的人,看她都帶着一股子異樣的眼色。這還不算什麽,當楚老元帥住着拐杖去上朝,年輕的皇帝還特意賜了他黃金千兩,絲帛若幹,贊他廉頗未老,順便關懷了他那美人一二,禦賜之物又多添了些珠寶玉石。十天之後,楚雲舒被封為鎮遠侯,挂帥玉陽關,楚軍浩浩蕩蕩,大軍行往玉陽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