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境
翼城之圍後,于軒轅退守西北境,境況慘淡,更遭堯軍蠶食,堯世臣一躍成三足之最。楚軍同堯軍多有沖突,卻都是小打小鬧的幾場小規模戰役,難分勝負。楚家也發生了不大不小的幾件事情,楚雲舒告老還鄉,楚家軍分成了兩支,溫钰帶領的溫家軍并入楚軍嫡系楚瀾麾下,另外一支吳藤麾下改成了護國軍,吳藤老将軍敕封護國公。
楚雲舒南征北戰,本該頤養天年的年紀,突然兵權釋手,自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他不适合在這後宅大院生活,畏他的多于敬他的,原先的幾房姬妾自他回來後,便開始明裏暗裏争風吃醋,這本來倒也沒什麽,可她們矛頭都對着周幽瑾,讓她卷入楚家紛争,卻是他所不願看到的。初時只當周幽瑾一個小姑娘,生得又贏弱,他那些個姬妾斷不至于同她一個小姑娘計較,不過可惜他會意錯了,那一個個明人說着暗話的諷刺,讓他十分不快,總不至于跟女人去計較,可最近周幽瑾因為膳食被人換了兩遭病了幾次後,他開始覺得不大對勁兒,斷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那秋姨看着周幽瑾長大的,這麽多年,對周幽瑾的膳食都是親力親為,從未出錯,這剛到府上多久,居然連出兩次錯,她剛進府便躺了十天半月。他隐忍着,瞞着周幽瑾将那端錯藥的丫鬟杖斃了,近日過得十分不順心,只偶爾到周幽瑾的地方坐坐,一坐就是一下午。
周幽瑾這兩年身體也越發糟糕,大夫一個兩個見她都直搖頭,楚雲舒初時還大發脾氣,後來淩霄子特意來看過她一回,他替她診了半日脈,嘆了一回氣,撚了撚長須,正色道:
“為師特意同苦無大師讨了個好大的人情,方勸他渡你一渡,你倒好!好好的性命自己不珍惜,倒累為師如今欠他這個人情,可要怎麽還呢?”
噎得周幽瑾無語了半響,
“我六根未淨,塵緣難了,同大師無緣,他自然也再清楚不過!”
“對呀!!”淩霄子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為師怎麽沒想到?那老東西看破紅塵,哪裏還用守着塵世的諾?哈哈哈哈……”
周幽瑾:“……”
“嗯哼!咳!乖徒兒,為師看你時日無多,有什麽未了的心願趁早交代了,若能幫你圓其一二,也算是你我師徒一場,為師盡的最後一點心意!”
周幽瑾:“……”
楚雲舒聞言幾□□冒三丈,終是忍着,如果當時,他沒那麽執意讓這丫頭跟着他,也許至少她能平平安安一輩子!斷不至于——他原意讓楚瀾娶周幽瑾,可現下,他不止有私心,對楚瀾,對周幽瑾,還有對自己。瑾丫頭怕是沒多長好活,子宇一輩子卻還很長,也許她這一輩子真要綁在他身邊了,無名無分的,回頭一想,頓覺荒唐!周幽瑾,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成了他的精神慰藉,他不開心的,開心的,周幽瑾總能看到他心裏去,偶爾哪怕閑聊一兩句,他都能生出無限惬意與滿足。他将原來所有欠小池的,悉數補在了周幽瑾身上,他對她,已經超脫了當初爺爺對孫女的情懷,深陷于此,卻也止于此!
周幽瑾見他神色黯黯,便習慣性地笑得一句,
“我聽說生死有命,原先不大相信,近日倒有些信了,‘繁花似錦覓安寧,淡雲流水度此生’,也算是應了我的景!将來之事,能如何,便如何,還如何,您看如何?”
楚雲舒聞言瞬間開闊,能如何,便如何,還如何!是啊,最主要的是看他自己如何!告老還鄉後一直呆在元帥府,他現在看着那一大家子虛情假意虛虛實實心裏添堵,遣人拾掇拾掇将周幽瑾帶到永州,只令了楚瀾時時過去看他。楚瀾接到這麽個命令,令楚府上上下下都十分添堵,楚瀾他日日重任在身,卻依舊命他去看年過古稀的老爺子同他那病怏怏的小妾?老爺子是打算将整個楚家都交到楚瀾手裏?
“前些日子傳聞老爺子怕他去了他那寶貝小妾孤苦無依,竟要大公子娶她?!你們說說這都是個什麽事兒?”
“老爺子莫不是失心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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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瞧瞧你們一個個,都成什麽樣兒?!老爺子還在,你們鬧什麽?”
“我們沒胡鬧,倒是老爺子,近段日子胡鬧得還少麽?”
“這事兒今後誰也不許再提!若是再讓我聽到一字半句,直接亂棍轟出去!”
……
楚雲舒好不容易耳根清靜些,也忍不住發愁。
“你這個名分不好!我先你走了,怕你孤孤單單一人,受人欺負,你若是先我走了,沒入得了楚家的祠堂,到了下面一樣受人欺負,我怎麽有臉去見你死去的爹?原先想讓瀾兒娶你,又怕你多慮,也怕他真是為了周家的名聲才娶你,要幫你找個聲明顯赫的世家子不難,難的是要配得上你,更難的是要你看得上!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如何能看着你沒有着落?”
周幽瑾神色一閃,悠悠道:“緣分麽?命裏有時終須有,強求不得!許是我沒那緣分!”
“別看我這一把年紀,卻是個好媒人,看人的眼光不差,紅線搭得好!你看我原先替你說的,世上配得上你的就那幾人,再除去那些個有妻妾的,就屬我家子宇了,瀾兒老大不小了,正妻未娶,身邊連個妾室都不曾有!”
“少将軍年輕有為,自有良配來配他,可将我二人攪在一起,先不說我身份地位擺在這裏,我可是楚老元帥的寵妾,這千古罵名,實在難擔待!便只能請您多擔待些!”周幽瑾心裏犯嘀咕,我也不是個長命之人,何苦害了別人一輩子?這老元帥莫不是真犯糊塗了,連自己的親孫子都坑!
“他這孩子,太重情,将來十有八九是為情所累,不适合襲楚家的爵位,可惜他是長子,子晉太狠厲,更不适合~~唉!同你說這些做什麽?”
靜默一瞬,周幽瑾突然道,“我聽說人死後要經過忘川河,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忘川河邊有一大片的曼珠沙華,我若先您去了,我便在那忘川河畔等等您,我若後您去,您便在那邊等等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做個伴,您看如何?”
楚雲舒聞言一愣,他微笑着拍拍她的手,長長嘆息一聲,“我這裏——有兩份書信,一份婚書,一份合離書,你都好好收着!如果我先去了,楚家若是為難你,你将那份婚書拿出來,我倒想看看他們一個二個想要怎麽鬧!無論何時何地,楚家都有你的一席容身之地,要是你想離開楚家了,合離書你也好好收着!”
周幽瑾望着楚雲舒,欲言又止,他說普天之下,沒幾個人配得上自己的,不曾想他老人家來個毛遂自薦!?還想得這麽周到!?
她做在躺椅上,對着冬日的陽光比了比兩張蓋了戳紅印子的紙張,她這也算成親了?薄薄一紙婚書,她當那算命的一句戲言,不想如今一語成谫,她果真嫁了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元帥!雖然是個快入土了的元帥,好歹也是個元帥吧!
周幽瑾倒是看得很開,名聲麽?她在乎的時候它便算個什麽,她不在乎的時候,它能算個什麽?
楚雲舒身體越來越差,去世的時候是夏天,沒有任何征兆,人突然就倒下了。那楚雲舒都快閉眼了,吊着一口氣就是不落下,最後時刻,他想抓住那個越來越遠的人,可卻怎麽也抓不住。
周幽瑾搖搖頭,握住他微擡的手,直至他面帶微笑臉上一派安然,這個漂泊無定一生,剛毅一生的人,也算壽終正寝了!
周幽瑾成了楚雲舒發妻的消息不知道怎麽就突然傳得人盡皆知。永州的楚府本是老元帥的私産,楚雲舒去得突然,什麽都來不及交代,加之周幽瑾并沒有将楚雲舒給她的婚書拿出來,楚雲舒的那七八房姬妾鬧起來,她的處境很不好過,她雖不在意,但秋姨卻是每每氣得不輕,試想每日總有幾個上門來挑訓一二,時間久了,難免厭煩,特別是周幽瑾身體要靜養,哪裏經得住她們這般故意折騰?她家姑娘琉璃般的人物,哪裏受過這等冷遇?楚瀾私下遣人将那些人都攔了,她住的這方僻靜小院方才安靜些許!只是秋姨出去買辦聽到些關于周幽瑾的市井流言,止不住怒氣騰升。
“這楚元帥的那位瑾夫人果真是個尤物!”
“可不是?楚元帥未戰死沙場,卻一朝死在了牡丹花下,也不枉此生風流!哈哈哈哈!”
“溫柔鄉,英雄冢啊!”
“那位瑾夫人可聽說是個有手段的,楚元帥八房姬妾卻獨寵她一人,可見她不一般!”
“诶诶,你們聽說沒?不知道那位瑾夫人使了什麽手段,竟然讓楚老元帥擡了她做正妻?!”
“不是吧?那楚元帥另幾位夫人豈不顏面無存?”
“可不就是?”
“我還聽說,楚老元帥去世之前原是想讓楚少将軍娶那位瑾夫人的,好像楚少将軍執意不肯,楚老元帥沒法,這才将那瑾夫人擡為正妻的!”
“咦——?!!!”
“竟有這等荒唐事?楚老元帥竟會做出如此有違綱常倫理之事?不可能吧?”
“呵!誰知道呢?說不定楚老元帥被灌了迷魂湯呢?”
“可不就是?說不定那瑾夫人早就替自己找好了下家呢?楚少将軍年輕有為,她也正大好的年華,如何難耐寂寞?”
“不是說她一直病着嗎?”
“你懂什麽?柔柔弱弱的最好,叫那些個男人看一眼心便化了,這才叫手段呢!”
“楚老元帥真是糊塗,生前铮铮鐵骨,身後名卻這般狼藉,真真色字當頭,毀了他一世英名啊!”
“誰知道呢?市井也不過傳他個老來風流罷了!”
“紅顏禍水啊!”
……
秋姨跟楚府的茹夫人狹路相逢,二人氣得皆是臉色鐵青,甩手而去,留下掌櫃的一臉茫然,
“二位夫人!這上好的血燕窩可是十分難得,真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