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一天的亥時,吃過晚飯、散過步、又看了會書的黎紹如同往常一樣回西屋睡下,可等長孫伯毅滅了燭火離開西屋後,黎紹卻又睜開了眼睛,一邊适應夜的漆黑,一邊側耳細聽門外的動靜。
子時将過,外面終于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黎紹又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時辰,躺到身體都要麻了,這才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往東屋走去。
長孫伯毅睡着時不能有人踏進這主屋,即便是頗受信任的俞世靠近這裏,也會驚醒長孫伯毅,可唯獨黎紹是個例外。因此黎紹搬進西屋之後,夜裏也不用衛澤和衛峰守夜,這偌大的主屋裏就只有黎紹和長孫伯毅兩個人各占一邊。
走到東屋門口,黎紹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聽到屋裏有什麽動靜,黎紹就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東屋的門,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
東屋裏,長孫伯毅躺在寬敞的拔步床裏,呻吟不止,似乎睡得極不安穩。
黎紹皺着眉走到床邊,擡手緩緩撩開床帳。
床上,長孫伯毅滿頭大汗,看那一臉痛苦的模樣,似乎是在經歷什麽可怕的噩夢,偶爾低喃幾句,可聲音破碎,咬字又是含糊不清,讓人根本分辨不出他說了什麽。
黎紹心疼地在床邊坐下,擡手用衣袖擦掉長孫伯毅臉上的汗水。
“你這傻子,到底在心裏憋了些什麽東西?不能跟我說嗎?”
似是有所察覺,長孫伯毅突然擡手抓住黎紹的手腕,緊緊地抓着。
黎紹一愣,盯着長孫伯毅痛苦的睡臉看了看,卻發現長孫伯毅并沒有要睜開眼睛的跡象。
“別怕,”黎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長孫伯毅的手背上,輕輕拍打,“別怕,我在這裏陪你,我就在這裏,別怕。”
黎紹在床邊尋了個合适的位置坐下,兩手握着長孫伯毅的手,時而輕輕拍打,時而溫柔摩挲,用溫柔的聲音緩緩地說着安慰的話語。
不知道是黎紹的安慰起了作用,還是長孫伯毅今夜的噩夢已經結束,總之長孫伯毅緊鎖的眉心總算是漸漸舒展開來,臉色愈漸和緩,急促的呼吸也總算是平穩了下來。
長孫伯毅是睡得安穩了,黎紹卻不敢走,生怕長孫伯毅再做噩夢,黎紹就只能握着長孫伯毅的手陪在一旁。
Advertisement
眼瞅着要到長孫伯毅起床的時間,黎紹才動作迅速地跑回西屋,才剛在西屋的床上躺好,就聽到了長孫伯毅起床開門的聲音,黎紹立刻閉上了眼睛,原本只是想要裝睡,可這一宿沒睡,這會兒腦袋一挨上枕頭意識就開始飄忽了,飄忽着飄忽着就沒了記憶。
許久未曾一覺睡到自然醒的長孫伯毅睜開眼睛後還有些怔忡。
昨夜他也做了噩夢,一如往常,可這夢是什麽時候結束的?之前明明是夢一結束他就要驚醒,可今天為什麽一睜開眼天都快亮了?而且還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為什麽?
長孫伯毅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轉身下床,睡飽了的長孫伯毅心情不錯,換好了衣裳就推門而出,腳步輕快地走向西屋,推開門後卻見床上的黎紹還在睡。
坐在床邊欣賞了一下黎紹的睡顏,見黎紹一直沒醒,長孫伯毅也不願吵醒黎紹,便小心翼翼地起身離開,洗漱之後就直接上朝去了。
第一天睡到自然醒,長孫伯毅沒多想,第二天睡到自然醒,長孫伯毅也沒起疑心,可等到第三天,長孫伯毅終于覺得哪裏不對了。
他自己的安睡可以解釋成心結已解,可黎紹的精神不濟要用什麽來解釋?總不能是他吸走了黎紹的精力吧?
怎麽想都覺得有問題,而且接連三天,俞世對長孫伯毅格外殷勤,一瞧就像是幹了壞事。
但難得的是不管他如何盤問俞世和奚虎都不肯松口,明明都是一臉做錯了事的樣子,卻拼命強調自己什麽都沒做。
沒有別的辦法,長孫伯毅決定自己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于是第四天夜裏,到了該睡的時候,長孫伯毅卻只是熄滅了燭火,然後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等着。
可大半個時辰過去,整個主屋裏依舊沒什麽動靜,長孫伯毅疑惑不解,卻也只能認為是自己猜錯了。
然而正當長孫伯毅真的要睡時,卻聽見西屋的門開了。長孫伯毅一愣,轉頭盯緊了東屋的門。
“吱嘎”一聲,門開了,已經适應了黑暗的雙眼輕而易舉地就辨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果然是你。”
意料之外地聽到聲音,黎紹打了個激靈,擡眼見長孫伯毅只是坐在床邊,根本沒睡,黎紹就知道是露餡了。
“不是我還能是誰?俞世他們雖然擔心,可也要能靠近你才行啊。你說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認生?”黎紹反手關上房門,不慌不忙地走到床邊。
長孫伯毅拍了拍自己的身邊,示意黎紹坐下:“要我說幾次才行?你要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黎紹在長孫伯毅身邊坐下,身子一歪就靠在了長孫伯毅的肩上:“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黑白颠倒一下,白天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睡,而且只要睡了,就算有人想見我,也可以直接打發掉,不必擔心對方派人來查探我是否言行一致。”
“那也不行,”長孫伯毅蹙眉,“覺要在該睡的時候睡。巫寧和就沒說你?”
“……說了。”黎紹撇撇嘴。
巫寧和只要一看他的臉色就能猜出他幹了什麽,第一天的時候可冷嘲熱諷地責備了他好半天。
長孫伯毅嘆一口氣:“這又折騰了半宿,快去睡吧。”
黎紹轉頭,将下巴墊在長孫伯毅的肩膀上,道:“你若能保證你不再做噩夢,那我就回去睡。你不想讓我辛苦,我也不想看你受罪。”
“我……”長孫伯毅語塞。
這要他如何保證?
黎紹收回下巴,又将頭靠在了長孫伯毅的肩上:“你若不能保證,那我不回去。”
長孫伯毅無奈,摸了摸黎紹的頭:“那就留下陪我睡吧。”
聽到這話,黎紹一愣,轉頭目光炯炯地看着長孫伯毅:“陪你睡?”
長孫伯毅淡然微笑,拍了拍床的裏側:“你睡裏面。”
“……好。”黎紹轉身,爬到了床的裏側,笑眯眯地躺下。
長孫伯毅緊跟着躺下,替兩人拉上被子蓋好。
“手給我。”黎紹将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擎在半空。
“做什麽?”長孫伯毅不解地看着黎紹。
黎紹莞爾一笑,道:“這三天你都要拉着我的手才能睡得安慰,可愛極了。”
長孫伯毅一愣,立刻就紅了臉:“別鬧,快睡。”
“誰跟你鬧了?”黎紹挑起眼角,“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來你屋裏守上一夜?”
長孫伯毅窘迫地翻身面向沒有黎紹的外側,低聲道:“你人就在我旁邊。”
黎紹一怔,旋即就彎着眼睛笑了,翻身滾到長孫伯毅身後,腦門往長孫伯毅的後背一抵,伸手抱住了長孫伯毅:“靠得近一點兒是不是更有安全感?”
沒想到黎紹會突然靠過來,長孫伯毅的身體一僵,然後才慢慢放松下來。
靠得近反而要睡不着了……
暗嘆一口氣,長孫伯毅還是抓住了黎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十指相扣:“睡吧。”
黎紹閉上眼,笑着入睡。
又過幾日,久違地能精力充沛地度過每一天的長孫伯毅終于有心情在處理繁雜的政務之餘找陶五敬他們聊一聊,于是包下了一間酒肆後,長孫伯毅就将陶五敬和張威他們聚到一起。
比約定好的時間提前了兩刻鐘到達酒肆,長孫伯毅一邊自斟自酌,一邊醞釀情緒。
陶五敬是除長孫伯毅以外第一個到的,一踏進酒肆就哈哈大笑道:“長孫啊長孫,我可終于等到你這頓酒了!”
長孫伯毅端起酒杯,向着陶五敬敬了一下,然後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這才開口道:“抱歉,先前确實是顧不上,只是……只是咱們也沒剩下多少機會能一起喝酒,我再不敢耽擱。”
陶五敬在長孫伯毅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後就笑嘻嘻地坐在了長孫伯毅的左手邊:“說的也是,等陛下登基之後,我們也都要往封地去了,咱們這邊疆不能一直沒有大将鎮守,往後啊,咱們怕就是聚少離多喽!”
“五叔今日不必客氣,我欠五叔的。”
陶五敬豪爽地笑道:“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跟你客氣的!我可是差點兒就被你給打成廢人了,你不請我喝點兒好酒,你過意的去嗎?”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他改變不了什麽,又何必跟自己的兄弟擰着幹?那樣讨不到好的事情,他陶五敬不做。
長孫伯毅也十分爽快,不假思索道:“這裏是長安城中存酒最多的酒肆,五叔想喝什麽只管要。”
“好!”
在陶五敬之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來了,長孫伯毅仔細觀察了一下,除了張威的眼神有些閃躲,其餘人都還正常。
長孫伯毅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事兒是他對不起兄弟在先,原本是不該覺得委屈的,可當真的有人懷疑他的用心時,他還是覺得心涼,總覺得原來他在兄弟們的眼裏也不過如此。
深吸一口氣,長孫伯毅舉起酒杯,朗聲道:“這段時日辛苦諸位兄弟,托諸位的福,長安城的局勢總算穩定了下來,咱們兄弟之間不說虛話,今天這頓酒,我請,咱們不醉不歸!這一杯,小弟先幹為敬!”
只要聽到“不醉不歸”這四個字,一群人就興奮起來,紛紛舉杯牛飲。
三杯酒下肚,陳鵬就樂呵呵地對長孫伯毅說道:“長孫你雖說我們辛苦,可這段時日最辛苦的就是你,如今你又為兄弟們争到了王爵,今日這頓理應由我們來請啊。”
陳鵬這話一說完,立刻就有人附和,但唯有張威意味不明地看了長孫伯毅一眼。
長孫伯毅聽到這話後卻是放下了酒杯,嘆一口氣,道:“說起這事,是我對不起兄弟們。”
“恩?”陶五敬挑眉,“你這話又是怎麽說?”
長孫伯毅卻沒有立刻就回答陶五敬,猶豫半晌,先灌下了一杯酒,然後才開口說道:“邊疆苦寒,就算是東海、南海之地也不比長安舒坦,兄弟們随我征戰十年,理應留在長安享榮華富貴,可……可放眼朝堂,能得我心的将帥就唯有兄弟幾個,這邊疆若不是給兄弟們去守,換了誰我都寝食難安!”
“長孫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啊!”陳鵬瞪了長孫伯毅一眼,“咱們投身為軍是在認識你長孫之前,咱們本就是以保家衛國為己任的血性男兒,只不過前半輩子沒攤上明主,窩囊了半輩子,如今總算有機會一展當年的雄心壯志,苦點兒累點兒怕什麽?咱個個都是鐵骨铮铮的漢子,這半輩子什麽苦沒吃過?那點苦寒算什麽?”
“陳兄說的在理,”陶五敬也數落長孫伯毅道,“長孫你說這話,分明就是看不起兄弟們,還邊疆苦寒,你當兄弟們是黃花大閨女嗎?你瞧他們一個個皮糙肉厚的,不就是要往邊疆送的嗎?你說在長安就是享受榮華富貴,可咱們都在長安待了小半年了,榮華富貴沒享受多少,頭發先掉了不老少,這勾心鬥角的事兒可比打仗折磨人,這麽糟心的榮華富貴,你自個兒留着吧!”
“就是就是!”一桌人哄笑起來。
聽到這番話,長孫伯毅是真的覺得感動,心中也更加愧疚。
“我不會說什麽奉承的話,多謝兄弟們支持我!”話音落,長孫伯毅就一口悶掉一杯酒。
一桌子人都跟着喝了一杯,陳鵬拍着身旁張威的肩膀,嘲笑長孫伯毅道:“張大哥你看看長孫,不過就在長安城待了小半年,怎麽跟那些酸腐文臣學得娘們唧唧的?”
張威幹笑兩聲。
陶五敬眼尖,覺出張威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便開口問道:“張大哥怎麽了?瞧着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聽陶五敬問,張威的視線就從一桌子人的臉上掃過,突然長嘆一口氣,道:“我本不該在兄弟們高興的時候說這話,可作為老大哥,有些話我若不說,心裏也不過意不去。”
陳鵬眨眨眼,不解地問道:“怎麽了?張大哥有話就說,這桌上坐着的都是自家兄弟,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張威瞥了長孫伯毅一眼,而後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陶五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張威繼續說道:“你說等咱們到了邊疆,那邊疆的駐軍都不是咱們的人,咱們能管得住他們?那每個營裏都有各自的将帥,人家能聽咱的?”
“這怕什麽?”陳鵬站起來,腿一撩就踩在了桌子上,“咱們日後是什麽人?是王爺!官兒比将軍都大,誰敢不聽話,砍了他腦袋!”
陳鵬這話又引得衆人哄堂大笑,紛紛附和。
陶五敬笑笑,對張威說道:“張大哥這個擔心還真是……咱們都訓了半輩子的兵了,幾十萬的人都帶過,怎麽還怕帶不了邊疆那十來萬人?
雖然按照兵部尚書定下的規矩辦的話,咱們好像有點兒吃虧,連個調兵的資格都沒有,可若咱們都能随心所欲地調派邊防軍而無需上報,那遠在長安的長孫可就要擔心了啊,那可是長孫絞盡腦汁才安排好的防守陣型,咱們這一調人,完蛋了!
啧啧啧,那樣的話,長孫一定會哭。”
長孫伯毅斜了陶五敬一眼:“不會哭。”
見其他人也是跟陶五敬一個想法,張威又道:“你們還年輕,還可以豪氣沖天,可我都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這人若是老了,氣勢就壓不住人喽!”
陳鵬哈哈大笑道:“張大哥你可得了吧!就你這身子骨,比牛都壯!你若都是半截身子入土了,那我就可以蓋棺歇了!”
長孫伯毅咬咬牙,看着張威道:“張大哥這意思,是不想去邊疆?”
長孫伯毅此話一出,其他人都是一愣,細細琢磨便覺得張威說的話的确是這個意思,于是紛紛看向張威,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張威被看得有些緊張,沒答話。
長孫伯毅又道:“張大哥有話直說便可,我也并非是要勉強各位兄弟為了我把命吊在邊關的城牆上,不僅僅是張大哥,其他兄弟若是有不想去的,盡管與我說,我再想其他的法子安置你們,定不會叫你們委屈。”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覺得去邊疆是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們都當了快半輩子的将軍,事到如今也只會帶兵,不去邊疆保家衛國,他們還能幹什麽?而且他們原本就是為了保家衛國這個目的從軍,又因為這個目的找上長孫,現在這由他們打下的天下繼續由他們來守護,哪裏不對嗎?而且長孫都讓他們當王爺了,他們這一輩子也總算是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了,不好嗎?
于是衆人又看向有些不對勁兒的張威。
想起那人的忠告,張威也咬緊牙關,硬着頭皮說道:“大哥老了,就只想守着自己的兵安度晚年。”
“呦!”陶五敬輕笑一聲,“張大哥這是怕我虐待你的兵不成?”
按照兵部的安排,原本直屬張威的那幾萬人被打散了派往各處,但大部分都被安排在幽雲一帶,而要去幽雲圈地為王的就是陶五敬。
張威一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張大哥是什麽意思?”陶五敬狐疑地看着張威,“兵部雖然是将咱們手下的兄弟都打散了重新混在一起,可分派出去後,那還是咱們兄弟管着的,上下都是自家人,張大哥若不是怕我會虐待你的兵,那是在擔心什麽?”
長孫伯毅深吸一口氣,說了句狠話:“張大哥大概是怕我卸磨殺驢。”
聽到長孫伯毅這話,一桌子人心肝一顫,驚愕地看向被張威。
“張大哥,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張大哥,長孫怎麽可能那樣對我們?”
“可不是嘛!咱們在一起沒有十年也有個七八年了,長孫是什麽樣的人,張大哥你不清楚嗎?卸磨殺驢?這事兒張大哥是怎麽想到的?”
“我……”被衆人七嘴八舌地這麽一埋怨,張威也慌了,“可、可手上的兵都沒了,你們就不擔心以後嗎?五叔你說!”
衆人噤聲,卻都是不解地看着張威。
陶五敬嘆一聲,道:“這兵是我的也好,是長孫的也好,它都是用來保家衛國的兵,身為将帥,我只要能在戰時讓他們聽從指揮即可,旁的時間,他們與我是什麽樣的關系都無所謂。張大哥,我們再也不是只為了自保才掐着兵權惶惶不可終日的人了,今非昔比,我們現在有國要守,該以大局為重。我是真沒想到張大哥你會說出這樣叫人喪氣的話來。”
“罷了,”長孫伯毅又端起酒杯,“今天是找兄弟們來喝酒的,咱們說好的不醉不歸,不開心的事就留作明日再想,喝酒!”
心知聽過張威的話之後,這一桌人裏最傷心的就是長孫伯毅,衆人也不敢違了長孫伯毅的意,立刻哄鬧起來使勁兒灌酒。
長孫伯毅也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往下灌,偶爾瞥見被人冷落的張威,長孫伯毅這酒就灌得更猛了。
設這酒局之前,他就已經想過張威會借機煽動其他人的可能性,因此他才先表明了自己對兄弟們的信任和愧疚。但他是打從心底裏不希望張威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若張威什麽都不說,那他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讓張威離開長安,日後若真發生了什麽,那日後再說,可一旦他料中,那就意味着他必須就在這酒局上讓張威與兄弟們離心……
這太容易了,因此他做到了,可他心裏難受。
他清楚地知道現在他所選的這條路,就跟他之前所選的複仇之路一樣,開弓沒有回頭箭,張威會是第一個被他忌憚的兄弟,卻不會是最後一個,在未來的三年、五年、十年裏,這桌上的其他人說不定都将會成為他的目标……他的身邊最後還會剩下誰?
越想越覺得難過,長孫伯毅的酒也灌得更猛,一不小心就難得地醉了個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