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芳心

這一路行來,步月半是歡喜半是憂。喜的是,他捕獲了一顆美人心;憂的是,這美人心若即若離,隐隐有些看不透,再者,他們已經到達山東境內,一旦分道揚镳,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還有一個隐在步月最深處的顧慮便是,他如今這身子,就算獲得了小玉的心卻是不能跟她發生點什麽,而從小玉的表現來看,喜歡他是沒錯,那麽問題就是,她既然能接受女人,若他變回男人後……

步月猛地搖了搖頭,所謂美人,他不過是一時情起,情起之時,柔腸百轉,赤誠耿耿,情落之後,心如鐵石。

如今情起,又何需去想他情落風寒。

遠處傳來低低的簫聲,婉轉低回,如泣如訴,似有訴不盡的愁腸思緒,道不清的人生如夢。

寂寂黑夜,這簫聲忽地一起,勾人心緒,一曲畢,不肯止息,卻又重複同樣的曲調,同樣的惆悵,如夢似幻,似暗夜中低枕呢喃。

步月随着那曲調,開門而去,清風徐來,已有茉莉花的清香,是夏天來臨的味道。

低矮的假山,幾棵柳樹垂釣,夜風清幽,明月高照,幽幽湖水倒映一輪玉盤高懸夜空 ,疏星幾點,花香數縷,湖邊一人月白衣裳,半坐奇石,婉轉低沉的簫聲自她手中白玉簫上幽幽低訴。

聽得腳步聲,小玉放下玉簫,回頭道:“你來了。”

她清麗容顏回首,目中是淡淡悲傷,雙眸轉動,有波光流動,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淚來,染了月色幽涼。

步月癡了片刻,方笑道:“你叫我來,怎會不來?”

言罷,他便去握她的手,卻是小玉頭一次避開他的親近,步月詫異地望着她。

小玉忽然道:“阿月,你可知我剛才吹奏的曲子?”

步月一怔,目光漸漸暗淡,他搖頭,卻知離別即将到來。

小玉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淡淡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步月的目光有瞬間的迷惑,随即便是失落,輕問道:“你要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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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道:“阿月,人生短促,有如蜉蝣,朝生而暮死,我很高興能遇見你,可這短促的人生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明日我們就此別過罷。”

步月忽然有些不舍,急問道:“我們還會再見面麽?”

小玉的目光一黯,竟是沉默了,寂寂黑夜,幽風送香,遠方幾聲蛙鳴,蟲鳥啾啾,這夜原本不靜,卻覺得如此寂靜。

似過了許久,小玉忽然擡眸,寂靜的眸中似有火花閃爍,明滅不定,映出疏星幾點,明月幽幽。

她問:“阿月,你、你可喜歡我?”聲音的尾端,竟帶着絲絲的顫音,猶如她的目光。

步月心中微微一顫,只怪那夜景色太好,月光太美,他望着她清麗而壓抑着激動的面容,情不自禁便道:“自然是喜歡的。”

“可我們都是女子。”

“……”步月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說老子就是男人啊。

“男女相愛,才是天經地義。”

“……”是啊是啊,可為何老子變成了女人!我能喜歡男人麽?

小玉沉默了一會,似下定決心似的:“若我還能活着,我便回來找你。”

步月的心又微微顫了一下,似哪裏有不妥之處,卻又說不上來。

“我姓玉,我叫玉連環。”那聲音微微低沉,如她的簫聲,婉轉冗長。

步月心中再顫了一下,他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

“阿月,你看着我。”

她的聲音微微提高,竟是莊嚴肅穆的意味,帶着些許的絕望。

步月疑惑地看向她,然後,雙眼漸漸瞪大。

玉連環慢慢解開自己的衣帶,褪去外裳,繼而是中衣,再是裏衣……

步月胸腔內的撲通聲越發快速而強烈,雙目緊緊看着她動作,既是期望又是害怕,這……就算美人以身相許,可是……可是他不能啊!

于是,步月在她敞開裏衣露出裏面的胸膛時雙目更是瞪得銅鈴般大,忽的猛然後退了一步。

玉連環似微微苦笑一聲,朝他走來,然後從嘴裏吐出一個什麽東西,她看着步月,開口道:“這才是真正的我。”

步月雙目睜得更大,猛然後退了幾步,忽然撞在一顆樹上,驚慌失措地看着玉連環。

那聲音,竟是男子清潤的聲音!

那衣裳包裹下的,也是男子平實精瘦的身軀。

玉連環,這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在洛陽城中綻放的璀璨煙花,雍容華貴也無法比拟的白牡丹。

竟然是個男子!

步月看着他,忽然想哭,又忽然想笑,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玉連環看着他的目光隐隐含了濃郁的墨色,似絕望,又似濃濃的悲傷,他道:“我非女子,你可還喜歡我?”

步月想搖頭,卻已無力搖頭,這自己才擔心的事情,轉眼已發生在了對方身上,兜兜轉轉,別人以為的兩個女子相戀,結果卻是兩個男人相互欺騙!

真是太他娘的荒唐!

太荒唐!

玉連環見他不答,幽幽深眸漸漸染了失落,苦笑道:“你果然是,只喜歡女子。”

他默了片刻,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也是,像我這樣的人,就算紅顏綠袖,兒女情濃,與自己有何幹系?”

言罷,失落而去,虛浮的步子,伴随着淡淡輕蔑嘲弄的笑意。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回眸望向步月,月色如水,不知哪裏吹來的花香,清淡悠遠,伴随着遠處的蟲鳴蛙叫,聲聲寂寥。

“阿月,若我還能活着見你,我娶你可好?”

步月身體猛然一怔,玉連環最後看了他一眼,淡淡苦笑後,也不等回答,快步消失在假山垂柳後。

夜風漸漸弱了,便連遠處的蛙蟲也似叫得疲憊,步月靠在那樹幹上站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迷茫的目光漸漸清亮,他低垂的眉眼靜靜看着自己的身軀,女子的嬌弱,那高聳的雙峰,真是一個令男人着迷的身體,還有那絕豔的容貌……

花瓣般的雙唇微微一翹,似自嘲般,唇角苦澀。

回去的路途似走了許久,穿過鵝卵石鋪就的小道,楊柳青青,暗夜幽香,轉過小徑,月光下一片黑影攔在路的中央。

他擡頭看去,回廊上紅亮的燈籠下,那人負手獨立,夜風吹動他的衣角長發,卻吹不動那如峰的身軀,劍一般的脊柱。

步月擡頭看他,那人也靜靜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道:“你都看見了?”

“看見了。”

“很好笑罷。”

“不好笑。”

步月忽然似不認識般地打量着那人,許久後才淡淡道:“夏雲峰,你是傻了麽,這麽好笑的事你竟不覺得好笑,我遭到了報應你竟不覺得開心?”

夏雲峰面色平靜,紅亮的燈光下,只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入了綿長的回廊,那裏燈火明亮。

步月只聽他最後的話語散在夜風中,合着暗香蛙鳴,久久不散。

人的真心怎可用來玩弄,阿月,你懂不懂?

懂不懂?

夏夜的荷塘深處,蛙叫蟲鳴又起,高高低低,錯錯落落,一聲一聲,似都問着他懂不懂,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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