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莺歌燕舞,柳綠桃紅,雖是乍暖還寒時候,卻有軟玉溫香。
暖香閣遍及辰國,為風月場之翹楚。南水鎮的這一座,正是此地最大的青樓。
雖然才開了倆月,可趙七早已是這裏的常客,方進門,便有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帶着小厮迎了上來,笑容滿面道:“我說今日喜鵲在枝頭叫個不停,原來是趙管事來了,快請快請。”
趙七沒理會對方的寒暄,開門見山道:“阿文呢,叫他出來跟我上街玩去。”
那鸨母笑道:“趙管事,真是不巧,剛剛周少爺來了,文豔正在陪他喝酒呢。不過閣裏剛來了兩個水靈的新人,我讓他們陪您,您一準喜歡。”
趙七聽了,立時瞪起兩只眼睛:“喝什麽酒?!我不是包了他麽,怎麽能讓他陪別人。莫非那什麽周少爺是客人,我就不是?”
他這一生氣,驚動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名身着青衫、文士模樣的年輕男子,見到這邊騷動,給手下人使個眼色,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鸨母正賠笑道歉,冷不防見這人來了,臉上的笑容化為恭謹,畢恭畢敬叫了一聲“留爺”。
“出了什麽事?”那男子問,目光觸及趙七,頓了頓,“莫非是怠慢了客人?”
趙七質問道:“你是這裏的頭子?我倒要問問,這世上有沒有把一個人包給兩個的道理?哼,真是好精明的算計!”
“客人且息怒。在下留青,在暖香閣算是說得上話。”留青溫文笑道,“若是有什麽得罪之處,還請客人包涵,不過——”他話鋒一轉,又朝鸨母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是要說清楚的。”
那鸨母被他目光一掃,身體更是僵硬,連忙答道:“留爺,這位趙管事包了、包了一個小倌,可銀子已經拖欠了兩月未付。前日時限已到,我今日讓那孩子去陪酒,趙管事就……”
“不就短了這點錢,清清楚楚記在賬上,又不是不還,你們難道還不知他是我罩着的?”趙七虎着臉打斷了對方的說辭,又嚷嚷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得罪了我,就是得罪趙府,你們好大的膽子!”
旁邊有小厮附在留青身邊說了些什麽,似乎是介紹趙七的身份來歷,留青聽了,只略略點一點頭,目光在趙七身上梭巡個不住。
趙七被看得直皺眉頭,留青見狀笑了笑:“趙管事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狐疑地打量他幾眼,趙七漫聲道:“長相英俊的人,總有些英俊的相似之處,你套這個近乎也沒用,今日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砸了你家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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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趙管事消消氣,我這就把人叫過來。”留青揮揮手,讓人去找文豔,一面又命人取出賬目,細細翻了一遍。
趙七看有人給他遞來一些條子,心裏不免打鼓。其實那鸨母還說少了,他不僅欠了兩個月的銀兩,還有平日點曲吃果子的花銷,一月前,這邊有個花魁大賞,他當時湊熱鬧,買絹花贈佳人,錢也都記在賬上。
果不其然,留青翻完之後,微微一笑,擡頭道:“趙管事,暖香閣向來一月一結賬。我看最早的那筆款子似乎是剛開張時候的。今日正趕巧,等那孩子來的工夫,我們不如将這些舊賬一并結了吧。”
趙七稍微變了臉色。他平日裏四處惹事,月錢時常被扣,哪裏有多餘的銀錢,不過是動不動就仗着趙府名頭在鎮上白吃白喝罷了。原先他一直順風順水,以為在暖香閣也能橫行霸道,沒想到竟有人不看趙府的面子,當面讓他償還,不禁有些氣虛,說話也有了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趙府那麽大,還能跑了不成。你這人看起來也挺人模狗樣,怎麽這麽斤斤計較,難道老子、老子看起來像那種賒賬不還的人嗎?”
留青笑容不改:“趙管事言重了。不過,雖然三千兩銀子對趙管事只是區區小事,可對暖香閣來說,卻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三千兩?”趙七心頭一跳,“怎麽這麽多?!”
留青笑道:“這些欠條都寫得明明白白。平日裏趙管事點的曲子起價都是十兩,吃的果子小食也都是最新鮮稀罕的,單每次都點的玫瑰蜜餞,一碟就是五兩銀子,花魁大賞上,趙管事更是一擲千金,每位花魁都贈送了百只彩色絹花。而且,這還不算文豔的身價呢,這孩子年紀也快要到了,不說初.夜的價格,就算是平常陪酒,價錢也要提一提的。”
“三千兩,都快夠贖個紅牌了。你當我是傻子?”趙七皺眉,他只是吃着別的都不好吃,單那個玫瑰蜜餞和幾樣果子還能入口,每次記賬的時候也從不看賬面,此時被這麽一算,隐約覺得還真能到三千兩,聲音也小了些。
“自然不是。”留青的笑容更加溫和了,“趙管事是個爽利人,我也不做不爽利的事。這樣吧,既然趙管事中意文豔,我也做個順水人情。若您能在五日之內拿出五千兩,不單前賬一筆勾銷,我還免了他的賤籍,還他一個自由身,您看如何?”
趙七越發狐疑,他之前就想贖出阿文,可暖香閣看重這棵未來的搖錢樹,死活不願放人。怎麽現在反而松口了?
“你……你們這生意倒是做得厚道。”
留青笑得歡暢:“只是瞧趙管事面善,想結個善緣罷了。只不過,這樣的好事,可是過時不候的。”
趙七已經看到阿文被人領了過來,雖然依舊冷着張臉,可臉頰一側微微泛紅,似乎是被人打過,便狠狠心道:“五千就五千,你且立個憑證給我。”
留青當即立下字據,趙七簽了名字,領着文豔就要走。幾個龜公想攔,卻被留青制止了。
“趙管事,我們就五日之後見了。”留青拱手送別。
趙七哼了一聲,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徑直走出了暖香閣的大門。
趙七在路邊買了一根關東糖,折成兩截,把小的丢給文豔,自己慢慢啃起大的那塊,一邊吃一邊問道:“怎麽樣,自由身的感覺不錯吧。”
文豔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糖,小小的臉上還有些茫然。
他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美得雌雄莫辯,可偏偏似是缺了根弦,平日總是冷着一張臉,無論何時都沒什麽表情。趙七認識他的時候,他身上遍體鱗傷,面色卻絲毫不改,兩個眼睛像是被寒泉浸泡的墨玉,透着絲絲寒氣。
當然,救濟弱小這種事趙七是不做的。趙七後來包下他,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很少說話,所以趙七能像倒豆子一樣,将對趙禹成和那幫狗奴才的不滿發洩出來。
“……不錯。”文豔緩緩道,長長的睫毛下面,一雙漆黑的眼眸似是盛着星星,專注地看着趙七,“很好。”
“是吧?”趙七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他的牙齒被關東糖粘住了,正嘗試着将它們分開。等好容易張開嘴,他已經忘了剛才的對話,迫不及待道:“我想了個賺錢的活計,不過要你配合一下。哈,原先我還以為給你贖身要花一番手腳,不想今天得來全不費工夫。等幹完這一趟,還了那五千兩銀子,恐怕還有富裕呢。”
文豔深深看了他一眼,趙七就如此這般地一說。他微微皺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對了,我看你臉發紅,是不是那個什麽周少爺欺負你了?”趙七這才想起這麽一回事似地随口一問。
文豔搖搖頭,嘴巴像蚌殼一樣閉得緊緊的。趙七知道這意味着自己再怎麽問也是徒勞,就直接丢開不管,認真去舔牙齒上的糖了。
雖然趙禹成不在府內,但他積威猶存,趙七也不好将人直接帶回去,就在外面租了個小院子,安置好文豔,獨自回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