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岳聽松正一步步朝他走來,臉上是分明的怒色。

趙七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的模樣,俊朗的容貌已經微微扭曲,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猛獸,猙獰的爪牙已經蓄勢待發,就要将膽敢冒犯他的蝼蟻撕個粉碎。

“我……我……”趙七讷讷地想給自己辯解。可事實上,他的牙齒在打顫,雙腿一陣陣發軟,恐懼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單是站在原地不去逃跑,就已經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害怕很多東西,可此刻最令他無法承受的,卻是岳聽松憤怒的神情。

而岳聽松已經來到他的面前,擡起了手。

要被打了嗎?會不會像那塊石頭一樣碎掉呢?趙七希望岳聽松下手能輕一些,不要打掉自己的牙,所以緊緊咬住牙關;他也不想記住這人狠揍自己的樣子,所以趕緊閉上了眼——雖然以前已經被揍過了,但現在跟以前是不一樣的。

難受到極點的時候,趙七就會走神,這樣就能讓痛苦的時間過得快一點。可這回似乎有些不管用,他又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感受到了空氣的震動。

兩只手一起落到了臉上,奇怪的是,卻并不疼。

難道我已經被寒風凍麻了?趙七出神地想。

可溫暖已經實實在在地傳遞了過來,他的臉頰被人輕柔地揉搓着,不像是憤怒的毆打,更像是滿含疼惜的撫慰。

“抱歉。”岳聽松低聲道,“我又來遲了。”

趙七驚訝地睜開了眼,傻乎乎地看着他,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睛。

岳聽松把他的手抓下來,小心地捧在手裏。趙七的右手傷得很厲害,有幾根手指不自然地扭曲着,手腕已經高高腫起,鼓得跟個饅頭一樣。稍微動一動,趙七就嘶嘶地吸涼氣。

“我、我可是偷了你很重要的東西啊。”趙七小心地提醒他。

“我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已經給你了嗎?”岳聽松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脫下給趙七披上,高聲喊道:“醫堂弟子何在?”

“師叔祖,這人——”

有人提出了異議,正是方才提議嚴加審問的那人。而後面卻走出一隊弟子,朝岳聽松行了個禮,便上前為趙七診治傷勢。

岳聽松皺眉看着方才出聲的那名弟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醫堂弟子将傷情報了上去,他揮揮手,讓衆人前往集武堂。

趙七又被人擡了起來,不過這次可能是路途較近的關系,只有木架子做成的大床。他心中忐忑,一會兒瞅瞅岳聽松,一會兒偷偷看向白雪棋,白雪棋向他做了個口型,似乎是在威脅,他就沖他呲了呲牙,以示報複。

集武堂很快就到了。廳堂中央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照亮了衆人的臉龐。趙七似乎見到了小蒙,但也只是一晃而過,其他皆是一些陌生面孔。每個人看起來都既嚴肅又可怕,讓人恍然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

岳聽松沒有就坐,其他人也只能站着,只有趙七依然倚在木床上,身上的污血已被擦淨,只呆兮兮地伸着一只被包得棒槌一樣的手。

“今天晚上的事,是誰先發現的?”岳聽松沉聲問,“當時究竟是何種情形?”

一名弟子站了出來,正是先前兩次發聲的那人。

“回禀師叔祖。弟子當時起夜,就見到趙、趙管事在風雨廊前跟人說話,隐約聽見師叔祖的名字,就此上了心,又聽到他們說珠簾亭……之後兩人分開,趙管事神色慌張地跑進師叔祖的院子裏。弟子不敢上前,但心存疑慮,就讓師弟禀告師叔祖,自己守在外面。不久果見趙管事自屋內出來,一路跑去了珠簾亭。我跟在後面,卻看到——”說到這裏,他似乎有些遲疑,憤憤而不屑地看了趙七一眼,“卻看到趙管事同一個黑衣人在亭中摟摟抱抱,做些不知羞恥的事情!然後,趙管事取出一封信交給那人,師叔祖就帶人趕到了……都是弟子反應不及,竟沒有及時出手擒住那人,還請師叔祖責罰!”

說着,他深深拜倒,似乎真是心存愧疚。

趙七怒火中燒,恨不得沖上去狠狠踢他幾腳,可還沒說話,岳聽松已經開口了:“你看見是誰打他了嗎?”

那人不提防岳聽松只問了這一個問題,偷偷看看趙七,話語已經不似先前流利:“夜深路滑,趙管事跌了幾跤,興許是他自己摔的。”

趙七正要破口大罵,然而岳聽松并沒有做出什麽表示。他心中惴惴,瞅着其他人的肅穆神情,實在不敢太過放肆,只好蔫蔫地小聲辯解道:“你才走路犯傻,連滾帶爬。我、我可沒摔那麽多次……”

岳聽松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轉向了白雪棋:“白公子,你今夜特意來找我,是否也有事要說?”

白雪棋目光沉靜,微微颔首,語氣卻略帶遲疑:“岳長老,貴門派的事情,我區區一個外人,原本不好置喙。可因緣巧合之下,卻不小心撞破一件隐秘之事……”他拍了拍手,從外面進來幾個人,其中三個神色萎靡地被人捆成一團,趙七打眼一看,似乎都有些眼熟。

“你們說吧。”白雪棋擺擺手,自己轉過身去,似乎是不想過多牽扯其中。

那三個人先是一頓求饒,然後又亂七八糟地開口。趙七聽着聽着,突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幾天前自己找來揍自己的人嗎?

他不禁偷偷望了岳聽松一眼。

岳聽松看起來不怎麽驚訝,只是聽着,也沒問什麽問題。那三人說的基本都是實情,只是用來買通他們的變成了一塊玉佩——其實趙七當時根本就沒花錢,只是擡出趙府的名頭吓唬了他們一下。

“趙管事交代說,要是有人問起,就說這是一名白公子賣給我們的……我們怕得罪趙府,就只好答應。”其中一人抖抖索索地說,“那玉佩上面模糊刻了些字,小人不怎麽認識,只是聽人說,開頭兩字是‘相思’。”

“師叔祖,這不正是您丢的那塊玉佩嗎?”小蒙忍不住脫口而出,驚疑不定地打量着趙七。

“唉,我與這位仁兄素不相識,卻不知道為什麽會聽見我的名字?”白雪棋的臉上浮現幾分恰到好處的苦澀,還嘆了口氣,像是真的因為他人的無端陷害而倍感無奈。

“恐怕,趙管事是打算在東窗事發之後,陷害白公子潛入過師叔祖的屋裏,好讓白公子做他的替死鬼吧。”那名弟子同白雪棋一唱一和,将趙七的險惡居心分析得淋漓盡致,“而他,就搖身一變,成為奮力阻止白公子,卻慘遭毒打的正義之士了!”

趙七已經全部明白過來。

如果全盤按照白雪棋的設計,此時人證物證俱在,自己就算指認他心懷鬼胎,也只能是早有預謀的栽贓陷害。更何況,不止是岳聽松,還有那麽多人親眼見到自己将信交給了那個黑衣人……如此鐵證如山之下,就算岳聽松有意偏袒,也必将威信掃地。

連趙七自己都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如果岳聽松還能輕易放過自己,那真是天理不容。

不過——

想坑老子?你還嫩着呢!

趙七瞄了一眼人模狗樣的白雪棋,忍不住開始想象真相揭曉時,這個混賬東西臉上詫異又憤怒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從頭至尾,岳聽松都沒有問過趙七哪怕一句話。

趙七開始還暗暗着急,想找個空隙插話。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原本十拿九穩的信心忍不住一點點沉了下去。

疼痛仿佛帶着雷聲緩緩在體內複蘇,震得趙七腦海中轟隆一片,連別人說的話都聽不清楚。然而心裏越是緊張,卻越是難以集中注意力,他抱着胳膊,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萬一人家壓根不想聽他的解釋怎麽辦?他實在拿不準,如果現在求饒的話,岳聽松還能不能再給他一次辯解的機會。

畢竟他曾經騙過他太多次,他還會相信這一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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