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書名:花嫁/皇叔不好惹

作者:風淺

《皇叔不好惹》又名《不負皇恩》,即最終改成了《花嫁》

文案

妍樂公主此生桃花頗旺,可惜一朵更比一朵爛。

公主心裏住着一枚男神,可惜苦追了十年無果。

好不容易找了個湊合的,一不小心被戴了綠帽。

這是一個苦逼公主不折手段嫁出去的故事。

皇叔曰:你試試?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虐戀情深 近水樓臺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商妍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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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難嫁

燕晗帝都這幾日初雪乍停。

商妍仔仔細細清理了永樂宮中杜少澤的痕跡,把和他相關的所有物件整理出了一個碩大的包裹,用他送的雲錦衣裳包了,命侍衛送到侍郎府去,連同一份厚禮一起恭賀他新婚大喜。

天氣嚴寒,雪倒是好看。她抱着暖爐縮在貂絨軟椅上,看着窗外兩個侍衛艱難地把那厚重的包裹擡了起來,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心中的憤懑倒是随着那些歸還的舊物一起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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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有一樣東西是她收下了卻送還不了的。那便是他杜少澤戴到她腦袋上的帽兒。

綠色的。

東窗事發其實也是偶然。

初雪那日皇帝心情大好帶着幾個女眷與臣子去西郊別院踏雪煮酒,她素來碰不得酒,就提了封賞的兩壇青梅酒去了侍郎府,接引的小厮不巧半途腹痛難耐,她便一個人摸着路去找杜少澤。誰曾想一不小心在後園之中見着了一對郎情妾意的璧人。

那對璧人男才女貌,在一片皚皚白雪臘梅争豔中相互依偎。

她孤零零撐着傘呆在院門外看着這如畫的景致久久回不過神,就連兩壇佳釀的系繩勒進了手指都沒覺察出來,直到小厮匆匆而來,淩亂的腳步聲驚起一對鴛鴦,她才恍然抽回思緒,朝着院中回過頭探望的兩人咧了咧嘴。

杜少澤的臉上神情堪稱精彩,卻一句話也不說。

他身旁的那女子臉上紅暈如雲霞,輕輕推了推他柔聲嬌嗔:“少澤哥哥,怎麽今日有客人來你也不和我說一聲?”

商妍被這一聲柔得像浮雲的少澤哥哥喚得懸崖勒馬,擠出一抹笑道:“陛下念杜侍郎往日為國為民操勞傷神,特地命我送了兩壇青梅酒來賞予侍郎。”

女子喜上眉梢道:“多謝這位姐姐。少澤哥哥,我們可以賞雪煮青梅了。”

賞雪煮青梅,的确美得很。

她小心翼翼踩着雪搖搖晃晃把那兩壇酒提到他面前,可惜那位少澤哥哥卻面色陰沉杵在當下一動不動,像是一座石雕,既沒看女子,也沒伸出手接酒。

一步之遙,誰也沒有開口。

三月情誼煙消雲散,就此別過。

“公主真要把先帝的鳳凰于飛送給了杜侍郎?”

菱花鏡前,宮娥小常細細眼圈通紅,似乎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一邊梳理一邊嘀咕:“鳳凰于飛是先帝贈予公主的,那杜侍郎明明那麽不識相……”

原來是為了杜少澤的事情。

商妍摸了摸身上柔順細膩的狐裘嬉笑:“小常,你不是一直嫌棄杜侍郎位卑官小嗎?”

“可是……”小常眨了眨眼,眼淚又要泛濫,“公主才貌雙全,溫雅娴淑,一定會遇上配得上公主的有緣人,那些庸脂俗粉是沒福分!”

庸脂俗粉。商妍一愣,低頭悶笑——她教了小常三年成語,這庸脂俗粉四個字,雖然不合規矩,卻也莫明的……貼合。

“公主,您真的不奏請陛下降罪杜侍郎嗎?他……他膽敢玩弄公主……陛下知道了,一定……”

降罪?

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棂俏皮地落到梳妝臺上,淺淺的溫熱融融。商妍舒适地縮了縮脖頸,對鏡中的自己滿意得很,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美人情長,英雄氣短,何罪之有?

沒了一個杜少澤,大不了……大不了再尋一個男人嫁。

***

說到底,帝王家女兒總是不愁嫁的。

黃昏時分,承德宮的随侍安公公帶着幾個水靈靈的小太監上了門,細聲細氣地宣了一道旨:宮中梅開正好,恰元宵佳節,天降瑞雪,宮中久未逢喜事,朕借瑞雪之勢擺宴禦花園,邀妍樂公主赴會……

大約是因為燕晗的公主至今未嫁,所以宮中經常會有這樣的“久未逢喜事”而來的宴會,滿朝的年輕公卿将相和王侯公子齊聚禦花園,歌姬舞姬觥籌交錯,為的不過是為妍樂公主創造機遇,甄選驸馬。

一次兩次尚可,月月如是,民間早就傳聞妍樂公主貌醜如修羅,性子比猛獸還要乖張,雖貴為堂堂公主卻全朝上下沒有一個公卿子弟敢娶……

她月月都去丢上一次臉面早已習以為常,笑眯眯道:“安公公你這消息來得可真快。”

她前腳才找人清理了杜少澤的舊物,這邊就趕着約好了宮宴,倒真是雷厲風行。

安公公笑得眯起了眼睛:“這宴上可有許多公卿世子,您相中哪個,告訴陛下,陛下自會替公主張羅……”

商妍接旨的手略微僵了僵:“如此多謝公公費心了。”

安公公翹了蘭花指輕道:“皇帝女兒不愁嫁,公主若是早早肯讓陛下為你賜婚,也就沒有周狀元、李尚書、杜侍郎他們一幹人等什麽事了。”

“……勞煩安公公一個個記着……本宮若是順利出嫁,安公公功不可沒。”

安公公眉毛一挑:“時候尚早,公主可以好好裝扮裝扮,公主貌美,必定豔驚當場。”

商妍恬不知恥幹笑:“多謝公公美譽。”

若是普普通通打扮漂亮了就能嫁出去,她又怎麽雙十之年還待在這永樂宮?

皇帝的女兒的确不愁嫁,只可惜她并不是。當今皇帝姓商名徵字景毓,是她父皇最小的兄弟,她的父皇早在十年前就在一場謀反中不幸窦了,□□皇帝子嗣雖多,到她父皇執政之時卻只剩下最小的兄弟尚在人間。商徵入主,合情合理。她和他明明年紀相差不過五歲,卻也得尊稱他一聲皇叔。

說到底,她終究是個前朝公主,她雖然被商徵封了個妍樂公主,享榮華富貴無數,娶了卻未必是福事。終日步步為營的朝中大臣們豈會算不出來其中得失?也就單純如小常才會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難嫁本就無關樣貌,她又何必精裝細化來成全一個笑話。

不過是那人想看她在滿朝文武面前丢點臉面,他既然想看,她也只能配合。

日暮時候,商妍收拾完畢,甩了宮娥抱着暖爐獨自去赴會。永樂宮到禦花園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瑞雪難得,她棄了步辇改為步行,走到花園門口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

禦花園內行人不少,想必都是去赴會的。商妍被一聲聲“公主安好”刺激得老臉發燙,踟蹰片刻拐進了一條小徑,卻不想天公不作美,她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兩個身影,而且是……冤家路窄。

花園內的花花枝枝間已經帶了些暗沉,一座小亭上隐約站着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的兩個身影。女的羅裙翩翩笑意妍妍,男的青衫落拓,他們倚欄相依,面朝着一片雪景,俨然是雪色連天中的一對璧人。

而且是一對眼熟無比的璧人。

商妍步履有些僵硬,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呆伫立在幾步開外,眼巴巴瞧着那對璧人旁若無人地細語:

“少澤哥哥,公主真的不會再追究你我了麽?”

“應該是不會了。”

“可是少澤哥哥……解兒早有聽聞,公主驕縱蠻橫,我們好不容易才從她手下偷得這些時日,我真怕……她會讓陛下指婚……”

商妍聽得目瞪口呆,手裏的暖爐倏地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聲響。早就聽聞容将軍家有個自小捧在手心的女兒,不僅通情達理,而且溫良賢淑,與當今侍郎杜少澤稱得上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鳴,可如今一見,這人,真不是編戲本兒的麽?

“誰!”杜少澤驚覺。

商妍來不及躲藏,一不小心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杜少澤的神态變化堪稱神奇——他原本眼色溫柔,聽到聲響目光淩厲,神情好似利刃一般,對上她的臉後卻一瞬間呆滞起來,俊秀文雅的臉上陡然浮現一抹十分不協調的木然,最後尴尬地低下了頭。攬着容解兒的手緩緩地垂下,肩膀更是僵硬如同木梁。

商妍心中尴尬,匆匆撿起了暖爐捂在手裏,努力沖着他們露了一抹微笑。

誰知那溫雅賢淑的容大小姐忽然抖得像篩子,噗通一聲跪在了亭中,邊顫抖邊道:“公主……解兒罪該萬死……請、請放過我們吧……”

杜少澤依舊僵硬,既沒去攙扶容解兒,也沒有開口。他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伫立着,低頭沉默不語。

天色已晚,花園小徑邊寂靜如死地,冷風刺骨。

容解兒忽然朝她重重磕了一個頭,語氣哽咽:“公主……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性命也可,只是,只是……”

商妍一愣,幾次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講起,看這架勢,俨然已經成了生死鴛鴦,而她就是那棒打鴛鴦的惡霸。她愣愣看了片刻,末了幹咳:“起來吧,地上涼。”

容解兒怯怯擡頭,通紅的眼眶裏,盈盈淚珠襯着雪色,分外嬌美可憐。

要說這紅袖添香美人在懷,恐怕也只有這般姿色和神态才是真正能讓英雄氣短的紅顏柔情吧……商妍在心中默默哀悼了片刻,擠出一抹笑道:“起來吧,染了風寒可不好。”稍後又補上一句,“婚期延後可不吉利。”

果然,容解兒顫了顫,緩緩站起了身。

兩兩相望。

少頃,她啜泣着問:“公主真的……肯成全我們?”

商妍頓時無語凝咽。天地良心,她商妍雖是年近雙十至今待字閨中的難嫁公主,可真要說欺男霸女的事情真的從沒做過……三月之前,是杜少澤杜侍郎曾經折來一支梅花,在城南香山亭中布了一桌小酒,拉着她的手輕聲喃語“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花前月下,他面如冠玉,眼色如深潭,眼底潺潺流過的情愫比月色還要朦胧了幾分。她被月色晃了眼,一時不慎接了他遞上來的那杯酒。

至此,公主和杜侍郎的故事傳遍了朝野。

杜少澤性子溫和,家境貧寒,卻總能想着法兒弄來些有趣的小玩意兒送到永樂宮。她把那些物件一樣樣擺在宮裏,正好是第九十九件的時候,宮外傳聞,說姿色平平的公主瞧上了年輕俊秀的少年郎,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霸了人家貌比潘安的杜侍郎,害得人家的心上人一丈白绫險些香消玉殒……

商妍聽得笑了足足半個時辰,卻不曾料想三個月後,她卻莫名其妙地坐實了棒打鴛鴦的名頭。

人生本就如戲,只是她商妍的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場鬧劇。

她明明是個笑話,可此時此刻容解兒跪在地上梨花帶雨模樣,恐怕任誰瞧見了都會覺得是公主欺男霸女了……

思來想去,她輕道:“你放心,我不會追究。”

容解兒眼眶微紅,輕輕依偎進了杜少澤胸前。

可被倚靠的那位卻一動不動,漆黑的眼裏似乎有微光,更多的卻是黑夜一樣的深沉。

商妍有些冷,在他冰涼的目光下輕顫了下,這才察覺手裏的暖爐早已失了溫度,就連天色也已經全然黑了下來,不遠處的宮燈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居然耽擱了那麽久麽?

可嘆那一對貌似苦命的小鴛鴦卻依舊是一副勞苦愁深模樣。

她搖頭嘆息,鄭重道:“杜侍郎本宮今日不要了便是不要了,絕不會出爾反爾,棒打鴛鴦。”

“真的嗎?”容解兒總算停下啜泣。

“真的……”

“公主大恩大德,民女該如何報答……”

“不需要……”

“公主……”

“告辭!”

冷風掠過樹梢,月影搖曳。商妍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小襖埋頭就走,慌慌張張路過木頭樁子一樣的杜少澤頓了頓,逃了。

即使并沒看他,她依舊可以感受到投射到她身上那涼飕飕的目光,直到幾十步開外依舊甩脫不了。那目光,就像是她殺了他滿門欠了他十輩子似的。

公主當到這份上,她也是個曠古絕今的奇才。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在發誓詛咒一定日更這方面我已經沒有多少信譽了……【滾】

我以餘生所有的方便面調料包打賭,這坑一定寫完。

日更

【有存貨,請放心跳】

☆、宮宴

小徑多是非,大道卻多嘲諷。一路颠簸,這宮宴到底還是赴上了。

宴場一片熱鬧,宮燈,臘梅,白雪,妃嫔們個個穿着彩錦的衣裳面若桃花,絲竹管弦輕奏着悠揚的曲兒。商妍本想不着痕跡地溜進去,可無奈她今日穿了件雪白的狐裘小襖,整個人裹得像個絨球兒,才邁入一步,便引得無數人側目——

“公主殿下到了!”

也不知是誰先開了腔。頓時,整個宴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恭敬讨好的,有戲谑揶揄的,有深惡痛疾的,最多的是饒有趣味……看這模樣,該是傾朝上下都知道了杜少澤那厮的事無疑了。

所有人都知道,當今的妍樂公主在人前是條龍,在當朝皇帝自家皇叔面前卻是條蟲兒,還是無骨的那種。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她早就不痛不癢回瞪過去,只是今時今日她卻連多看勇氣都沒有,她在灼灼目光下艱難地挪動了幾步,擡頭強撐起一個笑容朝着高座之上那個唯一沒有看她的人俯首行禮:“叩見陛下,妍樂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宮燈下,高座上的人其實只留下了模模糊糊一抹剪影。他微微一動,整個宴場的舞姬樂姬便魚貫而出,頃刻間宴上靜谧一片,只留下些許蟲鳴遠遠近近,不絕于耳。

四周鼓樂已罷,大臣們的呼吸也輕微異常。

這陣勢,擺明着是秋後算賬。

商妍靜靜地等待了片刻,悄悄擡頭瞄了一眼藏在暗影裏的帝王,片刻沒有等到一句“免禮”,便認命地徐徐跪了下去。

昏黃的宮燈下,她看到雪地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原本就穿得毛茸茸,跪在雪地裏模樣更是像極了一顆球兒,一顆曝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的笨拙的、溫順的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高座之上的商徵才緩緩動了動。白玉杯盞在纖白如凝脂的手上被徐徐轉了一圈,随之響起的還有一個清涼的聲音:

“知錯了麽?”

“……知錯了。”

“什麽錯?”

什麽錯?商妍渾身僵硬,一時間心慌意亂找不到措辭,只好眼巴巴跪在地上縮了縮身體,沉默不語。

“坐到孤身邊。”

極輕一句話,被他輾轉溫和地吐出來,仿佛帶着無盡的缱绻,像是黑夜沙漠中靜靜流淌而過的河流。

商妍一不小心跌進了進去,結果,從手心到脊背都涼了個透徹,身體卻本能地服從他的指令,緩緩地、一步一步踏上石階,站到了商徵身前,笨拙而又乖順地坐到了他身旁,輕飄飄俯視全場。

宮燈閃爍中,禦花園裏繁花似錦,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螢火輝煌,恰若這燕晗的萬裏江山。

如果她是個男孩兒,那此時此刻這天下的主人應該是她。可惜父皇早死,沒有留下半個皇子,所以,這天下成了他商徵的。商徵有心不讓她嫁,她就不可能嫁出去;商徵有心折辱,她就只能乖順地入甕。

滿朝文武皆是聰明人,商徵待她如何,恐怕所有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衆人皆知,誰娶了這皇帝有心折辱的公主,誰就從此斷了前程。好不容易有個杜少澤成了她那根離開皇宮的救命稻草,最終的最終,還是成為了民間話本兒上的一出好戲。

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場失敗的逃亡。

而現在,她恐怕要為這一次反抗付出代價。

商徵的臉上看不出神色,只有一雙眼是漆黑透亮的。半晌,他淡道:“妍兒才貌雙全,自然要尋一個人中龍鳳。你且看看今日公卿世子之中,可有瞧得上眼的?”

一語畢,滿堂靜默。

臉面這東西,很久以前便已經和商妍形同陌路,她涼飕飕四顧,倒真發現了不少面相不錯的。只不過他們十有□□面色慘白,目光躲閃,有幾個不巧與她目光相撞的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而其中定力不佳的,俨然已經抖成了篩子。

在一群狼藉目光之中,罕有一抹幽深膽大的,居然是不知什麽時候溜回宴場的杜少澤。

饒是久經沙場如商妍,也止不住悲從心來,小小地嘆了口氣裹緊了身上的狐裘:這天,真有些冷了。

杜少澤似乎是愣了愣,陡然站起身來,卻被他身旁的年長官員狠狠按下——

“妍兒在想什麽?”商徵堪稱柔和的聲音響起。

商妍強壓下心慌眯眼喝了口茶,卻被那濃郁的苦味刺激得垮了臉。

誰知商徵卻斂眉笑了,招來侍從道:“上蜜餞。”

商妍盯着那抹笑悄悄發了愣,久久沒有回過神。也許是女娲在捏泥巴人偶的時候也有私心,有那麽一小撮人,從眉毛到眼睛,從手指到發絲,沒有一處不是精雕細琢的,他們要是真心笑一笑,好像能在他人靈魂深處綻開一片桃花,爛漫到天邊海邊天涯海角,連指尖都能感受到溫暖和煦的風。

可偏偏這一撮人,不知道生了多少心眼,七竅玲珑,非要繞來繞去繞成個禽獸模樣。

蜜餞自然是甜的,帶着淡淡的沁香。

商妍只來得及塞了一小瓣,就被一個尖銳的聲音吓得滑落了杯子。杯子還未落地,另一個倉皇無措的聲音就在宴場上轟然乍響:

“啊——容、容小姐!”

頃刻之間,燈火淩亂。商妍坐在高位之上遙遙望去,只見着最遠處百官家眷那片中,一抹鵝黃的輕紗長裙直挺挺地撲在了地上,抽搐幾下後就再也不動了。昏暗的宮燈下,她瞧不清那人的容貌,唯有空氣中的淡淡血腥帶來無盡的涼意,絲絲入骨。

“宣禦醫。”商徵道。

她卻盯着那一襲似曾相識的鵝黃渾身僵硬——容解兒,那人是容解兒!

“別去。”身邊有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冰涼的觸感在手腕上蔓延開來,她茫然低頭,只看見一襲繡金的袖擺,袖擺下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再往上,是一雙沉寂的眼。

商徵。

她頓時冷靜不少,沉默地低下了頭。

少頃,禦醫上前回道:“回陛下,容将軍家的千金……已經……已經回天無術。”

回天無術……手腕上的束縛終于松了,商妍便踉踉跄跄跑了過去。即使心裏早有建樹,可真正看到容解兒此時此刻模樣她還是手腳泛軟:她的眼睛并未閉合,似乎是見到什麽恐怖至極的東西一般瞪得幾乎要脫框而出——半個時辰前,那還是一雙盈盈落淚的明眸,可是現在萬般的鮮活都已經凝固成一個恐怖的模樣,永遠地消失了。

是誰……是誰敢在天子眼下行兇?

容解兒的屍體最終蓋了白绫從偏門擡了出去。在宮中,死人并非什麽稀罕事,可在這樣的場合暴斃卻并不多見。文武百官們各個神态有些怪異,卻沒有一個人敢多言只字片語,到最後,熙熙攘攘的宮宴以寂靜無比的方式一場宮宴作罷。

商妍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也許是雪襯得夜色太亮,也許是容解兒死之前的眼睛太過猙獰,她輾轉半夜,直到黎明才昏昏沉沉睡去。思緒浮塵間,耳畔隐隐約約有笛聲回繞,幽幽入夜,帶來半夜夢魇。

夢裏是一片金戈鐵馬,鐵騎銀槍踏破最沉重的宮門,無數驚慌失措的喊聲像是纏滿了荊棘的鞭子一半撕破宮闱之中的靡靡祥和。刀劍聲伴随着鮮血絲絲滲入青石的縫隙裏,花草被累累的屍體碾壓得寸寸盡折——

小小的她閉着眼睛藏在母後身下,一點一點,母後的身體漸漸變得和草地一樣的冰冷,她不敢動彈,不敢動彈,只側耳聽着園子裏宮娥們的尖叫聲,還有尖刀劃破身體的裂帛聲……

腥而甜的氣味讓人想逃。

小小的她悄悄揪緊了母後的烏發,不能動,一定、一定不能動……

活下去……

噩夢的盡頭,有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輕笑出聲:妍兒,你還活着呢。

是,我還活着。

——為什麽你還活着?那聲音忽然尖銳得刺耳——為什麽你要活着?你父皇戰死,母後自缢,為什麽你偏偏要留在這人間受辱?為什麽?!

為什麽?

冰涼頃刻間深入骨髓。商妍滿身大汗在床上醒來,重重地吸了幾口氣,良久才輕輕舒了口氣,靜靜地凝視床頭菱花鏡裏氣喘籲籲神情慌亂的自己。良久,她才摸了摸胸口,感受着手指下跳躍得紛亂無比的心跳,揚了揚嘴角,艱難地笑了。

活着,心還在跳,身體還是暖的,還可以曬到太陽,還可以看見燕晗的如錦江山,多好。

前朝公主又如何,改朝換代又如何,受辱又如何,她都想活下去,好好活着。

“公主,您醒了?”忽然,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小常從門口探了半個腦袋進房,“公主,要洗漱嗎?”

“不要。”

商妍身上戰栗未消,瞧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又縮回了被窩塞緊被褥。

小常神色一僵,端着洗漱的用具進了屋,站在床邊幹笑:“嘿嘿,嘿嘿嘿……公主……”

“不餓。”商妍蒙上腦袋。

小常被猜中了心思頓時淚眼汪汪:“公主,您還是起來洗漱吧,一會兒恐怕咱永樂宮的門檻會被人踏破啊——”

商妍沉默。

小常醞釀很久,終于小心翼翼開口:“公主,昨天容将軍家千金昨夜暴斃,陛下已經下了旨讓杜侍郎徹查此事……本來也是她活該哼,死了正好……可是,可是外頭的風聲卻……公主,您還是稍微收拾收拾吧?”

小常說得磕磕絆絆,語意卻并不含糊。商妍埋頭在被窩裏靜靜地呼吸,忽然有些煩躁。

整個朝野都知道她與杜少澤那三個月含糊日子,又知道是三日前杜少澤跪在永樂宮門口求她成全的事情,容解兒又偏偏在這時候暴斃,她的确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身上的嫌疑,外頭傳聞如何可想而知。可是歸根到底,她倒是不信商徵真的為了讓群臣看她笑話,讓杜少澤一個侍郎到宮主殿來“查案”。這樣的事情,丢的可不止是她的臉面。

“宮主……”

“我困……”

“可是宮主,風聲傳聞,說來的會是君相……”

君相。

商妍原本困得頭暈目眩,頃刻間徹徹底底地清醒了過來。原本是冷得戰栗,這會兒倒是不冷了,渾身上下,從腦袋到脊背盡是酸痛。無語言表的知覺從胸口一直蔓延到了指尖。

竟然會是……君懷璧。杜少澤區區一個侍郎,自然是不夠資格提審公主的。商徵若要查,自然須得另派一位官階能在永樂宮說得上話的人才可。可是,怎麽會是他呢?

“公主……”

“小常,”半晌,商妍掀開被褥一角,小聲問,“你說上次晉王妃送的那支鳳釵好看,還是珍珠步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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