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
紮,終于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摸到了随身藏着的匕首,拼盡了渾身的力氣狠狠刺下!
***
商妍回到永樂宮的時候天色已晚。她站在院中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沒有去敲商徵的門,而是讓人燒了水,好好沐了個浴。雖然身上的衣衫早已經盡數換了一遍,可是那血腥味卻仿佛是滲透進了骨血之中,任憑她如何搓揉碾壓都祛除不掉。
浴盆中的水很清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的用力把它藏到了水下狠狠搓洗。永樂宮中再沒多餘的人,自然沒有人催促她,她縮身在不大的浴桶之中,直到水漸漸冷得和心一樣,才終于心安理得地發起抖來。
現在若是怕了,往後的日子怎麽辦?
可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
鮮活的生命不過幾下抽搐,就再也不會動彈,只需要一小會兒。一小會兒,這個世上就少了一個活人。這種感覺實在太過恐怖,恐怖到深入骨髓。
商妍終于穿戴齊整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個時辰後。涼風吹得窗外樹影搖曳,她有些害怕,在房間裏踟蹰許久終于還是推開房門,好讓外頭的月光灑一些進屋裏面。誰知才剛拉開半許,卻見着門前的回廊中靜靜站立着一個身影。
她站在原地踟蹰,許久之後,才終于邁開了步子小心地靠近那個身影,在他面前站定。
月色如霜。
她不太看得清那個身影的臉,可是卻清楚地知道那是誰。即使夜色掩蓋去了他的神情,即使很多事情已經物是人非,可是此時此刻,恐懼早已把原本就算不上多豁達的心占據得滿滿當當。
兩兩靜默。
冷風中響起的是那人幹澀的聲音。他道:“孤給你解釋的機會。”
皇叔。
商妍很想開口叫上一聲,可是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只傻傻站在那兒。如果可以,她不想讓商徵看到自己這副窩囊的模樣,特別是這個不完整的商徵。可是風實在太冷,冷得……她忍不住想要顫抖。
“我……并沒有原諒你。”夜風中,商徵的聲音飄蕩,他說,“可是,如果你有苦衷,我可以勉強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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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寂靜。
“如果我沒有苦衷,皇叔會殺我嗎?”
好久,她終于聽到自己輕得聽不見的聲音,出口的卻是最僵硬的話語。也許很久很久以前,這就是她一直想問的話,屢屢犯戒,屢屢被抓,到最後卻連問一聲“為什麽要殺我”都不敢。
商徵似乎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他低頭思索,到末了卻輕輕搖了搖頭。
“那皇叔……會如何?”
“關起來。”商徵猶豫片刻,道。他的神情是認真的,出口的話語卻透着幾分稚氣。
“關起來……沒用呢?”
商徵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道:“再關。”
“還是沒用呢?”
還是沒用呢?夜風甚涼,商妍卻不再發抖,因為所有的深思都漸漸聚集到了脊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事端
還是沒用呢?夜風甚涼,商妍卻不再發抖,因為所有的深思都漸漸聚集到了脊背上。
他的身上帶着濃郁的藥草氣味,時刻提醒着她他身上所有的傷。有被她傷的,也有為她傷的,她早已例數不盡和他的瓜葛,也分辨不清商徵二字于她究竟有多少複雜的情感。他生來是個帝王,卻以一個寂靜而無聲的姿勢說出幾乎是服軟的話語,也許只有夜色才能掩去他本該有的尴尬。
這樣的卑微帶來太多的震撼,震撼之後卻是狼狽。
一個帝王的狼狽。
就在她以為不可能聽到答複的時候,商徵卻開了口。
他說:“不殺。”
不殺。
商妍在心中咀嚼這兩字,忽然有些想哭。
十年來,她糾結彷徨,踟蹰往複,求的究竟是安穩生活,還是……商徵的不殺?
不過兩個字,卻讓所有的彷徨在夜色中開始傾塌。她發現自己兜了滿腹的委屈,壓抑了好多年,好多事,壓抑得心幾乎猙獰成一個怪物,自私而做作,膽小而怯懦,迷茫而不知信任,這所有讓人憎惡的嫌棄的事物,在這一刻忽然找到了宣洩的閘口,一發而不可收拾——
信任二字,在宮闱中實在太過奢侈。
她從來就不肯給,可是卻奢求從商徵這裏索取。這十年來,她究竟在做什麽?
“你……”沉默的商徵終于有些慌神,他倏地站起身來,僵硬道,“你、別哭啊……”
“對不起。”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無數話語到口邊,卻只彙聚成最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商徵伸出的手在空中緩緩捏成了拳,到最後,确終究是落在了她的肩頭,稍稍用了些力氣,換來一個溫暖的擁抱。
他說:“你……好像長高了。”
她埋首在他的肩口,好久好久,才小心地透了一口氣——入鼻的是濃郁的藥香,卻奇異地帶來說不出的踏實,是這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的安心。這感覺很微妙,她在他的肩口找到了一個最為安适的姿勢,聽他清晰可辨的心跳聲,很小心地擡了頭。
“皇叔。”她輕道。
商徵低頭。
她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輕聲道:“我其實,知道你是嚴徵。”
商徵的神色陡然僵硬!
滿月,風停。
少頃,是商徵短促的呼吸,一下,一下,漸漸變得綿長。
第二日天明,安公公帶來了消息。那倒黴被逮的刺客雖然身死,可身體卻依舊出賣了一些信息。他的身上有一個烙印,是宮中刑罰留下的痕跡,他應該原本就是宮中人,只要仔細查探宮中少了哪個侍衛,相信很快就能知道那個人是誰。
“只不過如此大動幹戈,勢必驚動朝臣,陛下遇刺這事……”安公公愁眉不展,目光落在商徵身上,擔憂之色顯而易見。
商妍站在商徵身後,對安公公的目光自然一覽無餘。他的擔憂她明白,要想徹查全宮,勢必驚動朝臣,原本商徵“傷重”不見任何人已經在朝野之中激起了數不清的震蕩,再加上被刺一事,商徵倘若再不出現,恐怕連君懷璧都未必壓得住場……
“再等等。”她想了想,愁眉道。
安公公了然颔首,告辭離去。
安公公前腳才走,小常就匆匆來報,君相又上了門。
小常神色有些焦急,卻不敢真正去盯商徵,只是手足無措道:“怎麽辦?”
商妍默默瞅了一眼即使面無表情卻依舊寫滿了“孤還是一棵嫩白菜”的商徵,悄悄在心底嘆息。商徵如此模樣已有些時日,可是恢複的時日卻似乎遙遙無期,縱然禦醫嘗試了各種方法都一無所獲,如果他一直無法變回去,朝野該如何?
在如此動蕩的時局之下要瞞天過海,真的可能嗎?
朝臣暫時可以礙于皇威壓下疑惑,可是如果是半年、一年呢?且不說他人如何,君相是何等心思細膩之人,要想瞞天過海談何容易?
“公主……”
商妍皺眉道:“帶他去後園。”
如果該來的遲早回來,那至少她應該把這矛盾爆發的日子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妍兒!”就在她轉身之際,商徵開了口。
她急急回頭,卻見着商徵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她身上。他明明是專心埋着頭把玩着手裏那一套陶瓷杯具,連半點餘光都沒有分給她。靜默片刻,他才勉勉強強擡起頭來,幹澀道:“孤,還未用過早膳。”
這……商妍愣了愣,試探道:“我已吩咐廚房做了蓮子羹,皇叔再等一會兒?”
“哼。”心智歲數不明的當朝皇帝如此答複。
而後便再也不肯搭理她。
近些時日君相曾經登門好幾次,他近來操勞,原本就瘦削的身形生生成了瘦骨嶙峋。他常常在清晨時登門,提着酒便在後園自斟自飲,離開時身上都帶着一絲未散的酒氣。每每他微醉後才舒緩下緊張的眉頭,朦胧着眼講些朝中瑣事。講多了,他就在石凳之上趴着眯一會兒,任憑清晨的陽光把他投射得斑斑駁駁。
商妍支着腦袋靜靜作陪,時間久了,也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也許這世上最讓人成長的莫過于變故,能夠這樣靠近他是半年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如今卻其實并沒有帶來多大的漣漪。也許,不論有多深的執念,都會有磨滅的一天。而這一天來到的時候其實淡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時間一絲絲流走,君懷璧睡眼惺忪擡起頭來,猶豫片刻道:“微臣……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
他說:“時常勞煩公主,微臣感激不盡。”
商妍報以一笑,道:“本宮倒不曾知道君相是愛酒之人。”
君懷璧若有所思掃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壇,眉眼之間徐徐飄蕩開一絲微笑。他道:“瑣事煩擾,唯有杜康解憂,換一夕安睡。”
“你……天天飲酒促眠?”
“倒也不是。”他輕道,“兩三日一次。”
商妍一愣,驚訝得忘記了作答——兩三日,是他提酒上永樂宮的步調。莫非,他是兩三日才睡上兩個時辰?如果真是如此,難怪只隔不過短短月餘他可以消瘦成這幅模樣。
“朝中事繁忙,君相不妨歇一歇。”她猶豫道,“丞相身體安康,才是西昭與萬民之幸。”
君懷璧卻低下了眉眼。
氣氛變得有些尴尬起來,原本和樂的氣息漸漸變得黏着。
商妍忽然覺得陽光有些焦灼,明明君懷璧并沒有什麽異樣,他甚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溫馴而有耐心,可是說不出的詭異卻時常溜出來:好像……說錯話了?
沉默。
片刻之後,是君相的溫煦的聲音。
他說:“公主從前不會對微臣說這些。”
“……從前本宮待君相不好?”
君相微微笑了笑,原本澄澈目光帶上了幾分晦澀。他稍稍停頓了片刻才道:“很好。”
又是沉默。
不知這尴尬的僵局持續了多久,君相終于微微俯首行禮告辭。
商妍悄悄舒了口氣,卻見到那青灰色的身影忽然停了了腳步。他在原地停頓了片刻,忽然頭也不會道:
“近日,很多人都在暗自私語陛下的病情,甚至有人猜想,陛下會不會根本就不在宮內。公主若是知道陛下近況,還請……謹慎處之。”
“君相到底想說什麽?”莫非他知道了?!
“微臣告辭。”
“君……”
商妍急匆匆想追,卻不想忽的見着神色慌張的小常從後園門口匆匆跑來,不由一愣,稍不留神,君懷璧的最後一抹衣擺就消失在了園中。
“公主!”小常終于跑到了她面前,氣喘籲籲地擡頭。
“發生了什麽事?”
小常小心四顧才湊近低語:“公主,廚房的徐嬷嬷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晚了點,更新~(短小君跪)
PS:推薦龔麗娜的小河流水,真·絕色啊!!!!
☆、躲躲
即使早已有心理準備,商妍真正到廚房的時候還是吓了一跳。永樂宮幾經挫折已經只剩下不多的幾個親信宮人,這管理廚房的是伺候她許多年的老婢。她趕到之時,老嬷嬷已經停止了呼吸,禦醫已經用一塊白布把她從頭到尾蓋了起來。廚房留着的寥寥數人每個人都神色驚惶,有人垂淚有人驚駭。在她身旁是傾倒的蓮子羹和破碎的瓷碗狼藉成一片,其間還混着些許鮮血,慘不忍睹。
商妍稍稍穩定了下心神,狠狠心掀開了那白布,見着的是老嬷嬷滿是青灰死氣扭曲的臉,頓時眼眶有些疼痛。宮中伺候的人衆多,她對這老嬷嬷倒說不上有多親近,只是這樣一張臉她從小時候就開始見,如今卻成了一具屍體,這感覺還是有幾分不真切。
“公主……”一旁的禦醫欲言又止。
商妍用力眨了眨眼睛掩去幾點濕潤,道:“怎麽回事?”
禦醫抱拳:“微臣以為,是中毒。有人在碗壁上抹了見血封侯的劇毒,此毒遇熱不會立即融化,因此銀針粗測恐有漏網。而且……”
“而且什麽?”
禦醫神色閃了閃,道:“此藥來自宮中。”
宮中……
商妍聽罷,忍不住擡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頭。老嬷嬷曾經是前朝皇後近侍,幾十載在宮中早就皮了性子,十年前她憐惜少主年幼自請入永樂宮更是成了宮人中位份最高的,為主子做的膳食常常會先為自己也留上一份這等事也并沒有人與她計較,只是恐怕她做夢都不曾想到,今日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如果她沒有先吃這一碗,恐怕丢了性命會是……商徵。
果然這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商徵的秘密,怕是藏不了多久了。
可是她連對手在哪裏都不知道。
***
隐瞞秘密一日容易,可是要想把這個秘密堅守住一月甚至更久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君懷璧照例是隔三差五登門,一半是提酒安睡,一半是把朝野之中的說與她聽:朝野之中的風波終于顯出幾分按捺不住的情形。當朝皇帝已經“卧病”兩月,多多少少引起了一些朝臣注意。心系君王的,心懷不過的,阿谀奉承的,越來越多的人為了不同的目的例行在承德殿前請安,守備的禁衛疲于應付這一切,已經出現了些許松動。而晉聞卻始終沒有消息。他一日沒有消息,商徵就一日不能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招來殺身之禍。
為了安穩超綱,安公公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身形臉龐與商徵有六分想象的人,替商徵坐鎮承德宮,每隔三日隔着珠簾見一次朝臣,以安滿朝文武之心。
可是即便如此,永樂宮的秘密還能支撐多久呢?
自老嬷嬷被誤殺之後,商徵所有的飲食借由禦醫親自驗過,可是即便如此,卻也擋不住許多事情的步伐。可是商徵的病情卻沒有一絲好轉的模樣,即使安公公早已把這十數年發生的事情一一說與他聽,他的神态舉止卻依然帶着幾分稚氣,就算是板起臉來裝作肅穆的模樣也透着幾分怪異。這樣的商徵絕對不能被朝臣看到,即使是君懷璧。
這幾日,她托人暗自查訪的事情卻有了一些眉目。
宓妃原本是個歌女,是當年□□晚年親征時偶然相識,卻戰捷後方才帶回宮的,而那十一皇子是在那之前就已經出生。她原本的住在西昭東部的東陵城,原本就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兄長,入宮後這兄長也在東陵得了一個酒莊經營。假如晉聞真是宓妃親子,想必當初在宮外替宓妃養着這不被人知的十一皇子的很有可能是這個兄長……
“老奴盤問了近幾年才入宮的東陵人士,據說當地的确有這麽個開酒莊的富豪姓陳,與宓妃同姓,這陳富豪早年育有一子,後夭折。而且老奴還打聽到,晉将軍獨子并非他所出,而是他在戰壕中收養的孤兒。”
深夜,安公公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啞,他說:“前幾日刺殺的侍衛,老奴已經徹查,的确是宮中守備,可惜查不出他與晉賊有何往來。”
商妍忍不住皺眉:“如此看來,晉聞真可能是當年的十一皇子?”
“極有可能。”
“那他……”她忍了忍,咬牙,怎麽都說不出口未出口的話語。
安公公又匆匆交代了些事情就匆匆離去,房間裏就只剩下沉默的商徵和商妍。他近日能出來的時辰已經越來越少,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那替身的身上。自古以來,替身都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夜已深,商妍起身想告辭,卻發現商徵的臉已經被陰霾籠蓋。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有開口過,房間裏的宮燈有些昏暗,搖曳的燭光把商徵的身形剪成了彎彎的一葉。
“皇叔,歇息吧。”
“他才是你皇叔。”商徵忽然開了口,神色說不出的怪異。
商妍的腳步一滞,剛剛勉強壓下的心慌又陡然間席卷——是,如果晉聞真的是先帝十一子,那麽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順理成章,夜訪杏德宮安葬宓妃,複仇,奪位,這一切都是商氏皇族欠他的。她害他功虧一篑,現在看來,其實立場很微妙。
這種微妙不能細想,否則便會陷入一個沒有出路的漩渦。
“天色已晚,皇叔先歇息吧。”
“我是嚴徵,這是改不了的事實。”
“皇叔……”
“你後悔了嗎?”商徵忽然道。
後悔了嗎?
商妍扪心自問,卻惶惶然沒有一個答複。良久,她搖了搖頭,輕聲答:“不後悔。”
知曉晉聞可能是皇家血脈,她有震驚,有彷徨和茫然,卻獨獨沒有後悔。對于做過的事情,她不想硬生生加一個借口來撫慰可笑的仁義之心。許多事情發生了即是發生了,又哪裏來得這麽多假如和早知道?
“真的?”
“嗯。”
商徵神色一變,忽而眯眼笑起來,眉眼間盡是笑意,明媚得像個孩子。
這讓商妍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似乎他今日的陰沉不過是為了換回她一句不悔,得了便是海闊天空?
只可惜,這明媚并沒能夠沖散這宮中的肅殺。
不過短短數日,永樂宮的夜晚已經連連遇襲。一夜驚魂,地上殘留着些許怵目驚心的猩紅。若不是商徵身上放了一枚小小的護心鏡,恐怕他的性命早就被這忽如其來的刺客奪了去。
永樂宮終于再也不是安身之所,可是除了永樂宮,如今的商徵還能去哪裏呢?
商妍一籌莫展的之時,商徵正抱着毛球兒在房中逗弄。心智方十二的商徵近來似乎惬意得很,即使夜裏受了十成十的驚吓也能很快恢複過來,太陽一出來照樣逗着毛球兒滿地跑——對于這樣的狀況,商妍忍無可忍,一把抓過了毛球兒。
眼對眼,僵持。
“喵嗚。”宮中第一猛獸毛球兒屈尊勸架。只可惜是火上澆了油。
商妍忍無可忍:“皇叔倒近來好興致。”
商徵眉開眼笑:“嗯。”
“……”
“皇叔當真心寬體胖。”她咬牙,“就不擔心有朝一日小命嗚呼麽!”
“宮中已經這麽兇險了嗎?”
“是。”
商妍心中一沉,無奈嘆息。晉聞失蹤,商徵失憶,數次無疾而終的刺殺絕非偶然,可是安公公把宮中翻了個遍都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可以肯定的是,永樂宮也不再是個安全之所。
商徵聽罷稍稍收斂了笑意,少頃,他稍稍伸手,摸了摸毛球兒的耳朵。
商妍頓時氣急:“你!”
“既然宮中如此險惡。”商徵稍稍歪了腦袋道,“我們為什麽不逃出宮去躲躲呢?”
“不可以,宮外只會更加險惡。假如宮內都無法保障皇叔安全,那麽出宮只會落入敵手的圈套。”
“可是……”
“不可以!”
“可是人人都是這麽想的,不是麽?”商徵皺眉,“我們為什麽不試試反過來呢?反過來,大家就猜到了啊……”
反過來?
商妍愣在當場,許久才遲遲道:“可是,太危險了……”
商徵似乎是忍了忍,最終摸毛球兒耳朵的手落到了她的腦袋上,磨蹭幾下,又笑起來——“原來你也會害怕。”
“……”
他輕道:“呆在這兒也未必安全,對不對?”
商妍暴躁搖頭,卻啞口無言。的确。留在永樂宮也已經不再是什麽上策。可是——
“別怕,皇叔不會害你。”
“……”
也許人的一生會做許多抉擇,這些抉擇就好像巨大的青石磚,一塊一塊把鋪墊出生命的軌跡。置身于繁華的街市之上的時候,商妍擡頭眯眼看了一眼炙烤着大地的驕陽,漸漸在身上蔓延開來的是一種說不清的暈眩。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破釜沉舟出宮,這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卻一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塊磚。只是這塊磚究竟是鋪向康莊大道還是懸崖絕路卻不得而知。
喬裝混在出宮易貨的宮人隊伍裏,在這種時候出宮,無疑是一次殊死抗争,可是她卻商徵最後“不破不立”四字打動。
“走吧。”商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商妍依舊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商徵是何時牽起的她的手,只是等她回過身來,已經是被他牽着大步流星走在鬧市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偶爾收獲他一個回眸愉悅的眼神。曾幾何時,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有朝一日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宮外的街巷,可是現在的情形,像當初的願望,也不像……
“皇叔……”
“在外就別叫皇叔了。”商徵回頭稍稍沉思,道,“喚我名字即可。”
“商……徵?”
商徵搖頭,笑了。他道:“不,嚴徵。”
“我們去哪?”
“去晉聞以為我們會去的地方。”
“不行,晉聞并不蠢。”
“既然晉聞行事聰明詭谲,聰明人往往自作聰明會比常人多想一步。愚笨之人想一步,睿智之人想兩步,詭谲之人想三步,我們要做第四種人。”
“第四種人?”
商徵冷笑:“既然晉聞是詭谲之人,我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只想第二步,做個想得到第三步卻偏偏只想兩步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翅膀
人人都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并不是什麽高明之舉,卻是晉聞想不到之舉,攻心之策。
商妍一愣,看着他忽然有些灰暗的眼色有些茫然。也許十二三歲的商徵原本就是孩童與少年的交界點,商徵偶然會像個孩子形式說話頭頂着“孤是棵白菜”,可是偶爾卻心思細膩得像是沒有失憶的帝王。這其中的微妙變化實在太讓人琢磨不透。
她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愣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想通透,猶豫問:“你……如何想到的?”
商徵笑了,灰暗的眼重新清澈起來。他道:“書上說的。”
這第二步所想的地方是寥城,嚴府所在的地方,也是嚴徵和嚴佩真正的家。商妍雇了一輛馬車前往,等到日落時分終于抵達這一座她曾經待了一個月還甚是依戀的城鎮。
去往嚴府的路她還是記得的,只是真到了目的地才發現,街面上的扇莊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一家酒樓。問過酒家才知曉,原來嚴家扇莊的管事在不久前把這幾十年的鋪面賣了,打發了所有的夥計,舉家南遷不知道去了哪裏,就連往日熱鬧和睦的宅邸如今也早已人去樓空,空蕩蕩的院落裏什麽都沒剩下,幾株枯黃的花木落了一地的金葉,風吹過沙沙作響。
“皇叔,我們……”
商妍愁眉回頭,卻發現商徵早已放開她的手。他靜靜站在院中,目光緩慢地落在這院中的每一樣事物上,紅漆木門,青石小道,早就幹涸的假山隔障,還有枯敗成一地的花。
她跟在他的身後,跟着他緩慢地邁步進了這庭院,看着他步入畫廊後伸手摸過一扇扇的房門,那神情,居然是罕見的脆弱。她忽然開不了口,也不想去打擾他。早該想到的,不是麽?這兒于她來說不過是居住一月的地方,可是于他,卻是家。即使他可能在這兒住了沒幾天,可是那畢竟是家。
長長的畫廊,他的指尖觸摸過每一扇積滿了塵灰的門,終于在畫廊最深處一扇幾乎要腐朽破爛的門前停下了腳步,指尖微微地顫抖。
僵局。
他像是在醞釀勇氣,顫抖的指尖縮回幾寸握成了拳,忽然下定決心是的猛然一用力——房門吱嘎一聲,開了。
塵土的氣息迎面而來。
“咳咳……”商妍沒忍住咳嗽,眼睛也進了塵土。好不容易終于紅着眼睛忍住了咳嗽,卻發現商徵不見了。“皇叔!”
最終,她在昏暗的房間裏找到了商徵,卻在看清他模樣的時候愣住了眼神:商徵素來愛幹淨,喝一杯酒都會換上一身衣裳,如今卻是坐在積滿塵土的地上,牆上的青苔有不少跌落在他的肩頭他卻渾然不覺,只低低埋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記得?”良久,商妍輕聲問。她一直以為商徵只是知曉自己的身世,于過去可能一無所知,如今看來卻不然。
商徵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商妍在心底嘆息,輕手輕腳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倚着他悄悄打量這房間:這房間實在太過破舊了,像是閑置了許多年。她在嚴府生活的一個月從來沒有進來過,沒想到裏面居然是這樣的光景。嚴家乃是富商,嚴府更是富麗堂皇,怎麽就留下如此破敗的一個房間不修葺?
“這兒,是我的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商徵低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響起。
商妍的心狠狠跳了跳,忽然有種想把腦袋埋進膝蓋中的沖動。
可惜,商徵并沒有讓她如願。他甚至還沙啞着笑了一聲,指着房梁輕道:“那兒我原本綁了個秋千,母親非說不吉利,痛罵我一頓還拆了秋千。我氣得跑了出去,卻在街頭沖撞了一輛去往帝都的馬車,差點成了蹄下亡魂。好在,馬車裏的人放過了我。”
“後來呢?”
商徵閉了眼:“後來,那駕馬車裏的人就到了我家,說是主人無子,願過繼我為義子。那時父親的生意似乎十分不利,他……答應了。”
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栗,他急急喘上幾口氣才鎮定下來。
商妍有些不知所措,好久,才笨拙地攬過他的肩膀,圈了起來。想了片刻還覺得不夠,又拍了拍。
商徵卻在她的耳邊笑了,他道:“我一路哭鬧,直到見到那個和我有九分相像的孩童。”
“他是……真正的商徵?”
“是。”他的語調有些怪異,“可我只見了他一面。”
“為什麽?”
“因為,”商徵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卻埋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道:“他死了。”
“兇手是誰?”
商徵沉默。
商妍抓耳撓腮,換了個問法:“皇叔這些年沒有來打探過嚴府的事情嗎?”如果說他還是那冒牌的十皇子,探聽不了也情有可原,可他登帝之後天下還有人能阻止他媽?
“我走之時,家中……無一人反對。也無一人詢問,過繼我的究竟是誰。”他輕道,“打探來做什麽呢?”
打探來做什麽呢?
商妍心中微沉,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是被父母親人抛棄之人,不去探聽也情有可原。如此看來,長眠不醒的嚴佩也不是他下的毒。可是如果不是商徵,那麽會是誰呢?
商徵也沒有再開口,他像是睡着了一樣,整個身體的負重都壓在了她的肩頭,久久沒有呼吸。過了好一會兒,輕淺的呼吸才一下一下劃過她的耳畔。她僵坐在地上不敢動,直到确定商徵是徹徹底底失去了意識,終于小心地扭頭看了一眼。
心跳快得詭異,可是她不明白緣由。
外頭日落,昏黃的光在門口留下一道光暈,她伸手觸了觸那道光,滿身的疲憊忽然舒散成了怡然,除了心跳。商徵于她而言,向來是貓兒之于老鼠,她懼怕,憎惡,依賴,所有的神思都因為他反常的喜怒而顫抖顫栗,可是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安逸,也從來沒有一刻真正地如此靠近。
皇叔。
她在心底偷偷念了一遍,輕輕地、小心地摸了摸他垂在她身側的發絲。這個人,從她記事開始就冷着一張木頭臉躲在雲裏,如今怎麽就下來了呢?
他不動,她壯着膽兒觸了觸他的眼,還有他額前滑落的細碎的發。
一瞬間,有什麽東西在脊背上游走,像是激躍膨脹的心在脊背上找到了宣洩地口子,轟然張開了翅膀。
作者有話要說: 越來越短小了……跪。
☆、捕獲
夜,悄悄降臨。
商妍苦不堪言。
雖然一開始被商徵當做枕頭的時候她還覺得新奇得很,可是這不代表她可以用原本就嬌身冠養的肩膀去支撐一個成年男子幾個時辰。起初一個時辰她還可以借着偷看商徵睡眼逼自己去忘記肩膀的酸痛,可是越到後來肩膀越是麻木,等月亮挂上樹梢時分,她已經有了哭的心。
痛,真的很痛啊!
可商徵卻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他的呼吸均勻,面容安靜,整個身體的負重都垂挂在她的肩頭,眉心猶有一點褶皺無端帶了一點憂愁。
商妍豎其食指戳了戳麻木的肩口,在心底哀嘆一口氣:就算是十二歲心智的商徵,依舊藏着許多她看不破的心思,他雖是商戶出身,論段數可比她這實打實的皇家血脈要高出許多階,這一次若不是他中途忽然失憶平添了許多麻煩,恐怕晉聞之亂早就被徹底平息。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可是天子驕子壓在肩頭也還是很痛的啊!
忍無可忍,她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腦袋,一面托,一面不着痕跡地把麻木的肩膀抽出來一點點,再出來一點點……
忽然,商徵倏地睜開了眼!
被被被……發現了?!
商妍心虛地想縮腦袋道歉,還沒開口就被商徵一個轉身捂住了口鼻——
別出聲。他無聲道。
商妍終于發現了異常,屏住呼吸小心地查看周圍:月光下,破敗的房間外頭依稀有兩個身影鬼鬼祟祟在走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