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傍晚, 賈琏才回院裏,鳳姐就把她叫進屋中,還把房外間的人都清了出去。

賈琏直覺大事不妙, 忙問什麽事。鳳姐小聲說道:“與琴姑娘訂親之事是板上釘釘的了, 過幾日太太就去要去薛家說合, 先交換信物, 爾後再正式下聘。”

賈琏故作驚訝地道:“這麽快!那林妹妹……”

鳳姐道:“今天宮裏來人了,說是帶了娘娘口谕, 稱娘娘雖在深宮,卻記挂寶玉一事。琴姑娘兼具薛林二妹之姿才,不妨考慮。娶妻娶賢,模樣、性格、才情既已難得,莫計較門第身份雲雲……”

這事兒, 賈琏早就知了,這個計策便是他想的, 就連口谕都是假傳的。便只有賈琏與小太監知曉,雖然會有穿幫的可能,但在前世裏,元妃馬上就薨了, 又還顧得了誰?何況賈琏也是為大局着想, 若有什麽報應,自己也認了。

“此事目前只有我們幾個大人知曉,雖然大家都頗為驚訝,但既然是娘娘的意思, 琴姑娘确實也一等一的出挑, 老太太與太太又各自看不上對方選中的人……”

“那要如何行事?”賈琏問。

“老太太的意思,先讓你把林妹妹送去她堂叔叔家暫住兩日, 讓她先避一避。”

“可是她早晚也會知曉的。”

“能瞞多久是多久。老太太心雖不舍,可如今也不得不做此打算。去年轉季幾乎要了林妹妹大半條命,今年轉季也不知能不能撐得過。若知曉了這個消息,說不定馬上就去了……”

“可是……”賈琏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這一切都是他操控的。可是果真讓他瞞着林妹妹,一想到林妹妹獲知真相後得多肝腸寸斷,他的心中又不安。

“別可是了,你去林府走一遭,讓他們收拾準備好,最好讓林妹妹住個兩三日才回。我去趟潇湘館,只說林府想接她小住幾日。”

賈琏嘆了一口氣,說道:“也好,她叔叔恰好不在府,出了外務,便說去陪陪嬸嬸弟妹。”

賈琏懷揣着重重心事,去了林府,只說:“林妹妹近來有些思鄉,不如送林妹妹過來小住幾日,以慰思鄉之情。只說是你們請她過來的,別說是我讓她過來的。”

朱氏自然歡喜,說:“那我馬上吩咐人去收拾屋子。”

瑤兒也高興不已,一心等待着堂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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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吃罷早飯,林黛玉在紫鵑、雪雁的陪同下,坐車去了林府。

賈琏将三人送進林家,又交代着:“若漏了什麽,吩咐管家帶信給我,我親自送過來。”

賈寶玉出門去學館後,王夫人、鳳姐皆在老太太處商議。

賈母有些無奈地叮囑:“太太,你且讓鳳丫頭陪你去,因兩家都是相熟的,薛家又有姨媽做主,這回只先請個官媒做見證,再給個顯出誠意的信物即可。定下親事,将來多少聘禮沒有?只是不要找嘴多的官媒,一定要找穩妥的。上回給迎春說媒的朱嫂子萬萬不能要。”

王夫人說:“這對和田玉手镯是我母親在我出嫁時給我的,便當作訂親之禮。”

鳳姐則道:“官媒不是朱嫂子,打算找永安街的楊嫂子,說是口風比較緊,人也比較正派。”

“嗯,那就好。還有,此事暫且不外傳,待将來下聘,再風風光光也不遲。”賈母說罷,又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

王夫人、鳳姐走後,鴛鴦勸賈母:“今兒可是辦喜事,老太太怎能嘆氣。有舍有得,世上沒有兩全之事。”

賈母臉上全是擔憂之色,毫無喜色地道:“我何嘗不知道?遲遲不讓他訂親,是總想着會有好的那一天。如今非旦不見好,反而越發瘦弱……琴兒這丫頭是極好的,衆人都滿意,最難得的是娘娘也認同了……”

說完,又是一聲長嘆,她何嘗不知,王夫人向來不喜黛玉,琴姑娘被退婚這事兒,元妃竟也知道了……莫非前朝後宮,也有人嚼舌根?還是府裏有人傳了口信?

這些追究起來,也追究不出個所以然。眼下家中捉襟現肘,顧頭顧不了尾,她這個老人又能如何?

鴛鴦只好道:“老太太,不如我陪你去園子裏走走,讓雲姑娘、三姑娘她們給你解解悶。”

“去哪兒都累,不去也罷,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罷。”

向晚時分,賈寶玉回府,襲人陪着他一同去了王夫人院裏。

賈寶玉一路上念着:“太太找我有何事?我還想去看看林妹妹的。”

襲人道:“林姑娘被接去她叔叔家小住幾日,你惦記着幹什麽?”

賈寶玉問:“去幾天?還回來麽?”

“當然回,都在京城哪有不回來的。林家先前就想接姑娘過去住幾天的,只因姑娘身子才好,暑氣又盛,也不敢輕易折騰。”

來到王夫人堂屋,王夫人正坐在酸枝椅上,手裏拿了一串菩提佛珠念着經,見寶玉來了,摒退了幾個丫鬟。

王夫人遞了個眼神給襲人,襲人會意,搬了個團墊擺在地上,對寶玉說道:“二爺,許久沒有給太太磕頭了,今兒便磕個頭罷。”

賈寶玉覺得氣氛有些詭異,但又說不出為何,只好乖乖磕了個頭。

王夫人沒有扶他起來,也沒有喊話讓他起身,任由賈寶玉跪在墊子上,直起身子,望向自己。

王夫人說道:“如今你漸漸大了,湘雲妹妹都快出閣了,你也該說門親事了。”

賈寶玉心中一慌,極力保持平靜。

“老太太與我都是這個意思,尋常人家的女孩,生得再美貌,家境再優越,也是不知根知底難叫人放心的,便想着從認識的人裏邊挑個與你性格喜好皆相投的姑娘才好。”

賈寶玉腦子裏先是一團漿糊,聽到這裏,漸漸從漿糊中清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心中暗想,難道是她?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敢妄斷,巴巴兒地期待着王夫人宣布那個身影就是她。

王夫人繼續道:“這個姑娘,才來我們家,我們便上上下下皆喜歡,你也同她一塊兒玩鬧,親近得很。就連……”

賈寶玉感覺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星眸閃爍,期待萬分。

“就連你林妹妹也非常喜歡她,親切地喚她妹妹……”

什麽……賈寶玉頭頂似有轟雷響起。

林妹妹也喜歡她,她不是林妹妹?那她是?琴妹妹……

賈寶玉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叫着“林妹妹”從夢呓中醒來,心一陣一陣地疼,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沾濕了枕巾……

襲人坐在床邊,拿着帕子給賈寶玉拭淚。

賈寶玉一把抓住襲人的手腕,說道:“襲人,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太太說給我訂親……”

話說到一半,賈寶玉就發現房中陳設不一樣,連薄被、枕頭、床帷也不一樣。

這是,太太屋裏!

王夫人聽到動靜,走了過去:“我的兒,你總算醒了。”

賈寶玉呆滞住,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

襲人扶着王夫人坐在床沿,見她說:“之所以會定下,其實是宮裏娘娘的意思……”

賈寶玉原本還想說一說,看有無回轉餘地,如今一聽是娘娘的意思,只剩下傷心難過。

他不再敢禀明自己的心意,更何況很快,王夫人又說:“如今連你林妹妹也說話就要訂親了,你也不能再這般不懂事。”

賈寶玉一愣,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般,抓着王夫人就問:“林妹妹訂親了?和誰?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襲人趕緊說道:“二爺你可又犯糊塗了不是,林妹妹的親事,自有林家做主,林家叔叔也頗有能耐,結識不少達官貴人,給侄女尋門好親事并不難,把她接過去住幾天,也有這裏的意思。你怎麽會不明白?”

賈寶玉天旋地轉,一下子又倒了下去。卻沒有再哭,也沒有呓語,只雙目放空盯着床帳頂端。

王夫人見狀,不知所措,求助般的目光看向襲人。

襲人示意王夫人起來回避為好,自己則伏在床邊,說道:“二爺,我侍奉你這些年,怎會不知曉你的心意。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個明白人,況且琴姑娘是全家上下皆認可的,就連林姑娘也對她鐘愛不已,由琴姑娘來照顧你,她也是放心的。”

賈寶玉一聽最後一句,不禁流淚問道:“你騙我,林妹妹怎麽會放心我跟別人?”

襲人道:“這又是傻話了,林姑娘自己的身子那樣柔弱,過一天算一天的,焉不知曉自己與二爺緣分淺薄。興許她出了這個園子,身子倒好起來了。若果真這樣,你也應當為她感到高興才是。”

賈寶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餘下嗚咽抽泣。

襲人卻說上了瘾一般,繼續說:“如今家境越發艱難,你向來不懂柴米油鹽,卻也要學着長大,為這個家出一分力,盡盡做子孫的本分。”

正兀自說着,卻見賈寶玉一口血吐出,再度昏厥。

王夫人驚慌失措,卻見襲人從容不迫地說:“怕是急火攻心,也好,比二爺亂吵亂鬧的好。”

次日一早,賈寶玉醒了過來,只是人卻有些怔怔呆呆,既不說話,也不哭鬧。

老太太過來,哭着安慰了好些話。

“我的玉兒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楚,知道輕重。你迎春姐姐已經守寡,湘雲妹妹馬上出閣,還有林妹妹,聽說林家叔叔也在給她物色。你常說要孝敬我,殊不知,我也不要你的金銀綢緞,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可,你若安生成家,才會真正懂事,我才會放心,死了也沒牽挂,這才算孝敬我。”

又過了一日,賈寶玉雖然緩了過來,卻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藥食不進。賈母、王夫人皆覺得這樣不行,林黛玉說話也要回府,如何能讓林妹妹見到賈寶玉這副模樣?

鳳姐道:“不如先将寶玉送去學館先生處。”

王夫人點頭說:“這也是個法子,那老先生本就帶了兩個關門弟子,也有打算收寶玉,只是老太太不舍。”

眼下不舍也要舍,秋試将近,跟着老先生,也能學到更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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