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張少昌早就聽林鴻提起自己與林侄女相認一事, 又聽他自誇黛玉侄女有多美,有多妙,屬于世間罕有, 原本他的心中是打了折扣的, 可是今天親見, 方知世間果真有這般清絕之人。

說她仙, 她比天宮仙子多了幾分雅,說她雅, 她比雅致閨秀多了幾分傲,說她傲,她又比傲氣貴族多了幾分志。

作為過來人,生生地看見四皇子淪陷,張少昌心中感慨萬千。這麽個金玉之質的人, 果然與四皇子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此時的四皇子,怔怔凝望着林黛玉, 平日能說會道,今日嘴巴不聽使喚地,突地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驚鴻一見,已過半生。

林黛玉既驚訝于他知曉绛珠一事, 又是初次與外頭的年輕男子相見, 不免也有些小小慌張。幸而有林鴻叔叔在場,她很快摒棄了生澀,而是落落大方地道:“諸位貴客莅臨,小女方才不在府中, 招待不周, 敬請諒解。”

林鴻接過話道:“侄女不必介懷,今日我與幾位友人微服私游, 進來閑坐片刻,不想你回來了,真是太湊巧了。現下咱們只當對方是熟人親友便好,不必大動幹戈。”

清岩也終于恢複了正常的理智:“正是,正是,我們都是林大人的尋常友人,來姑蘇游玩,聽聞林家四世列侯,書香門第,遂想來參觀一二,不想林姑娘在府,真是冒昧。”

張少昌說道:“既然大家都是親友,何必見外拘謹,林姑娘又是府中女公子,可介意帶我們府中一游?”

林黛玉颔了颔首:“若不嫌府小宅寒,便随我來罷。”

林鴻這時候把管家林松拉到一邊,交代着:“眼下已是午後,你去吩咐下人,做一桌清淡些的家宴,去買些陽澄湖的大閘蟹上屜蒸了,酒要紹興黃酒。”

林松連忙點頭答應,說話就去了。

方才挂匾的小厮道:“姑娘,匾我已經挂好了,你看看可還行?”

林黛玉擡眼一望,不偏不倚,剛剛好。

清岩有些不解地問:“為何換為潇湘館?”

黛玉回道:“只因我這些年住在外祖母家的園子中,所居之處恰好叫潇湘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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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已經習慣了潇湘館,習慣了自己潇湘妃子的別名,習慣了院子中那幾叢翠綠的斑竹,回來後才想把自己住的小院也換成了一樣的名字。

清岩邊走邊說:“原來如此,起初我以為林府中有人曾在潇湘之地做官。”

“并沒有。”

清岩侃侃地道:“潇湘二字本也極好,劉夢得曾做《潇湘神斑竹枝》,‘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時’。依我瞧,你這院中,正好可栽幾叢湘妃竹,以景應名。”

只是可惜,舜死之後,娥皇、女英二妃淚灑青竹,染竹成斑……不知眼前這位宛如仙子的姑娘,是否也有些許悵惋。清岩下意識地瞧了她一眼。

黛玉莞爾道:“已經安排人去花匠家訂下了,這兩日應該就會送了來栽下。”

清岩淺笑一聲:“看來咱們想一塊兒去了。”所謂心神契合,便是如此。

随後,清岩又道:“不過舊詩作中,潇湘二字也常代指‘淚水’,所謂‘斯人已逝,潇湘無聲’。”

黛玉聽罷,沉默良久。

是了,所以那些年,才有那麽多淚。

只是,淚已盡,痕已幹,這一世,還清了。

此去經年,或良辰美景,或凄風苦雨,也不再與之相幹。

清岩見黛玉有些默然,不知道自己哪裏說得不當,急忙停下腳步,改口道:“秋高氣爽,清朗舒适,鴻三爺,你說是吧。”

彼時,清黛二人因邊行邊聊,不知不覺抛開林鴻、張少昌有幾步遠,林鴻、張少昌二人皆在後邊慢行,看着前方二人有說有笑,十分投契,心中暗暗有了計較,也有意留一些距離。

林鴻一聽四皇子都叫自己“鴻三爺”了,吓得一激靈,慌忙湊上前去,應道:“正是呢,江南秋季天氣十分适宜,秋景又令人賞心悅目。”

卻說林黛玉原本就有些懊悔自己情緒突然低落,引得貴客感到不适,但是見他迅速轉移話題,還搬救兵,心中頓感滑稽,莫名發笑。

兩處梨渦淺淺,笑靥如花,卻令清岩看得再次癡癡,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着這笑顏,甚美!

“姑娘應是個愛笑之人,潇湘二字,自然是潇湘夜雨後,渺渺楚天闊。”清岩不好意思地找補。

林黛玉見他還在解釋,不由愈加覺得此人頗有趣致,旋即問道:“秋來确實适宜旅行,不知叔叔帶着貴客在姑蘇游玩了哪些景觀?”

“只去了玄墓山、太湖,随後入了城,因時間倉促,并未行太多地方。”林鴻說道。

清岩接過話:“你可有什麽值得去的地方推薦?”

林黛玉凝神思索一番:“我原本生長在揚州,只在幾年前為父扶靈回來過,卻有一處景致,令我難以忘懷。”

“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那年從揚州回姑蘇,行到城西時棄舟登岸去往一處廟中停靈,回城途中,在天平山附近,看見郊外孤村,落日殘霞,幾縷輕煙,幾點飛鴻,原本覺得凄涼苦寂,一靠近山下,卻見青山綠水,粉牆黛瓦,紅葉黃花,一瞬間撫平多少寂寥的行人。我這才明白,白樸的那首《天淨沙·秋》,先抑後揚的妙處所在。”

清岩接過話念了念:“‘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竟果真有這樣的絢爛秋景,當去走一遭。”

林鴻拍手贊道:“正是呢!天平山的楓葉堪稱一絕,楓染山醉,的确很妙!”

清岩:“明日便去。”

卻見林黛玉輕輕搖頭:“眼下不過九月初,天平山的楓葉尚未紅透,并不是賞楓最佳時節。”

清岩又道:“無妨,那便過些時日再去。”

因林家園子并不大,一些院落又涉私隐,不方便進去,所以逛了會兒便走遍了。

不過林家世代讀書人,積累的藏書也有許多,遂單單僻了一處屋子,用以收放藏書,取名“明理軒”。

之所以取這個名,也是因為林家祖上向來認為讀書是為明理,而不是為了炫耀知識、謀取功名等。

林黛玉領着大家前往明理軒,對一些藏書一一介紹,引得清岩連聲贊賞。

軒內花廳中,林鴻、張少昌坐着歇了歇,張少昌嘆道:“雁聲吶,我今兒算是開了眼了,在他們二位跟前,襯得我簡直庸俗不堪。”

林鴻笑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小的才是真的大老粗一個。”

清岩繼續跟着林黛玉閑逛,不知不覺走到了藏書室外邊的廊子下,二人對着天井處的花木,閑聊起來。

林黛玉突地想到一個點,笑了笑,道:“說到‘藏書’,公子爺可知道姑蘇有個藏書鎮,鎮中羊肉也是一絕的?”

清岩:“我來的時間短,未能一一行遍,既然姑娘說藏書鎮的羊肉一絕,若得空一定要品嘗一二。”

林黛玉笑道:“眼下是吃蟹的季節,吃羊肉與賞紅楓倒是一個季節的。”

“都道江南是物寶天華的所在,不想僅是姑蘇就有這麽多精華,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我雖是姑蘇人,卻也只聽聞過,這次回來,想住久一些日子,尋了機會去親自體驗。”

曾經清高冷冽,曾經顧影自憐,而今如同重活了一回般,放下執念,擱淺情思,只想細細品味人間煙火,認真活一回。

所以才不想管顧那些禮教規矩,即使是深閨女子,也願意做一回女公子、女主人,與他們大方接觸,在他們跟前高談闊論,和同齡的外男一見如故……

那時候,她只覺得妙玉已經從出世變得入世,而當下的她,何嘗不是?

清岩見此時廊子下只有他們二人,終于開口問道:“你頭上簪的,可是绛珠?”

林黛玉原本也想一解疑惑,見他先開口,反問向他:“我也正想問,你是如何知道的?”

清岩看向那枚簪子:“我只是覺得,它應該就是叫這個名字。”

竟是直覺?林黛玉心中有了些許分寸,說:“确實稱作绛珠簪,你能一猜即中,足見也是個有心之人。”

正說着,林鴻與張少昌呵呵笑着過來,張少昌道:“見二位聊得頗是投機,令我等都不敢相擾。”

林黛玉垂垂頭,謙虛地說道:“讓張大人見笑了。走了這麽久,料想你們也累了,不如先回廳堂用些茶點,歇一歇罷。”随即又喚了跟随的小厮,“你且領着幾位貴客回正廳,我稍後就來。”

紫鵑與雪雁知她要先回一趟潇湘館換衣裳,便跟着林姑娘回了院中。

一回院子裏,紫鵑就道:“今兒可太湊巧了,誰也沒想到鴻三爺會帶了貴客光臨。”

“不過姑娘的表現也不輸于那位公子爺,我看他對姑娘十分贊賞。”

“紫鵑,休得胡言。”

“是,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放飛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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