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翌日, 韓福見嘉王殿下從早上起床,就一臉笑眯眯的,喝茶時明明茶水已經喝罄, 他卻依舊拿着那只空杯不放下。有話去問他, 他說完後, 笑容也一直挂在臉上抹不去。
韓福眼珠一轉, 便知不同尋常,這會子見殿下又在對着一株正在綻放的寒梅笑意盈盈, 終于忍不住問:“殿下遇到什麽好事了?賞賞小的,也好沾沾喜慶。”
清岩斜了他一眼:“冬練三九,有工夫好好練練自己的身手,這個冬天沒少見你偷懶。”
“屬下天天有練,一日不曾懈怠……對了, 昨兒張大人說北靜王正在擇選賜匾的十位官員,讓殿下去過過目。”
“這些事, 我太年輕,資歷尚淺,不便插手,替我回了。”
“是。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 先去把張大人請來, 我親自與他說。”
“是。”
得知她的心思,他便安了。
雖然眼前會有許多的阻礙,但是最難求的,已經得到。
清岩看着枝頭綻開的紅梅, 心中暗暗地道:“你不負我, 我更不負你。”
張少昌很快入嘉王府了。他已經升任兩江總督,不過要明年開春才去赴任, 近來也閑着,遂在都察院協助北靜王選了選賜匾的事。
北靜王向來中意這些廉潔之人,辦起此事來,得心應手。
清岩絲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心意,吐露給了這位自他在外開府便時時陪伴在左右的張大人。
張少昌這兩年見殿下遲遲不娶王妃,知道他定然要找個入心的人,現今見林姑娘與他琴瑟和鳴,自然喜不自勝。又聽嘉王說了這些真實打算,他便猶如愛子心切的老父親一般,怡然不已。
“殿下放心,聖上向來也敦促殿下早日娶親,以定下心,如今林姑娘家世、人品、相貌、才華,是萬裏挑一的,聖上自然樂于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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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岩卻搖了搖頭,有些擔憂地道:“未必如此。父皇的心思向來不好猜測,且看如今的情形,林姑娘外祖家已是強弩之末,我就憂慮這點……萬一我的婚事,壞了父皇的打算,那麽父皇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清岩原本還沒想得這麽遠,可是現下一分析,越發擔憂起來。
張少昌凝神思考了一番,問:“依殿下看,若果真出現不好的結果,殿下會如何抉擇?放棄林姑娘嗎?”
“不!”清岩堅定地道,“我寧可不做皇子,不要這條命,也不願辜負了林姑娘。”
“好!”張少昌贊許道,“老臣要的就是你這樣一句話,做大事最怕意志不堅,若你打定了主意,事情就成了一半。”
清岩将這事交給張少昌去辦,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可是,眼下除了堅定的心意,他也別無其他能力。他雖是皇子,實際上一言一行皆要服從聖意,娶妻之事,更是不能随意。
前幾年,他一直以自己年紀尚小,讀書要緊,不必急着娶王妃,推辭過兩次賜婚。不過當時父皇也有其他考量,才沒有真正下旨。而今他尋到了那個人,又要擔心能否成功讨得旨意。
誰說帝王家就能遂意了,實際上不能遂意之事太多……
都察院中,張少昌與北靜王商議了一番,确定了十位獲匾官員。
二人閑着品茶時,張少昌道:“說來也奇,當日嘉王殿下與範老先生相會,一見如故。”
“我也有所耳聞,這位範老先生高風亮節,因逆先帝之意而歸還,後來又拒絕了當今天子,現在卻與第三代成為忘年交,可見世間緣分,真真變幻莫測。”北靜王清朗地笑道。
“還有更奇的,他們不光聊得歡,範老先生更是為嘉王殿下說了一門親事。”
北靜王眉毛一挑:“還有這事?說來聽聽,是誰家女子?”
“正是他的同門林探花之女。後來殿下在林府,見到了林家孤女的畫像,又聽府中人提起林家孤女是位美貌娴靜,詩書精通之人,一時動了心思。”
北靜王向來頗通世情,笑道:“我便說他為何會在聖上跟前提起林家,原是這緣故。也是難得,常聽說四皇子眼高于頂,多少驚豔才絕的女子他都不屑一顧,如今卻對畫像中女子動了心。”
“讓王爺見笑了,此事也是下官鬥膽,自作主張,想着四皇子确實到了娶妻年紀,又聽下屬官林鴻說她的這位林侄女,果然是清絕之人……遂想這樁姻緣能成也是美事。”
“自然,去禦前說親,也最好是位德高望重,身份貴重之人才好。考慮到林侄女現居賈府外祖家,我始終覺得由王爺來與皇上提及最恰當不過,只是不知王爺肯不肯成人之美。”
北靜王擡了擡眼:“竟在賈家?原來是她!”點頭道,“既是她,那的确是位不可多得之人,我也有所耳聞。”
張少昌一聽,此事便有着落了。
“不過,當初嘉王面聖時,怎的不先提此事?”
張少昌:“當時面聖是為公事,怎好謀求兒女私情。”
北靜王笑了起來:“看來嘉王果真是懂事了。也罷,我便去為他走一遭。”
嘉王府中,清岩正來回蹉着步子。
張少昌說把這事交給他去辦,也不知能不能辦得成。北靜王雖說是樂善好施,俠肝義膽的,但是自己向來與北靜王走得不近,這些年也不敢與這些王爺結盟……萬一不成,他便少不得自己親自去求旨了。
韓福勸道:“殿下稍安勿躁,依我看你與林姑娘天造地設的一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上回去寒山寺,那個乞讨的人不也說殿下姻緣将至麽。”
清岩無語地瞪了他一眼:“韓福,你什麽時候起,也相信這些了。”
“屬下一直相信。”
“荒謬。”
“不敢。”
卻見張少昌匆匆走了進來,說道:“殿下,殿下。”
清岩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怎麽樣?”
“成了!北靜王應允了,午後趁着去給皇上看賜匾的名單,為殿下求賜婚。”
清岩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正不知該表達什麽好,韓福率先拱手抱拳:“恭喜殿下。”
“此事說恭喜為時尚早,不到塵埃落定時,總擔心會有變故。”
一直等到臨近傍晚,北靜王府也沒傳消息過來。
清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問韓福:“打發去北靜王府的人還沒回來?”
直到夜幕降下,才有人來報信:“回禀殿下,北靜王說請殿下靜等聖上召見。”
“……”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清岩在燈下翻着那本詩集,盯着那片紅葉看得出神,直至很晚才睡去。
翌日,宮中傳來旨意:“宣四皇子嘉王殿下觐見。”
清岩決意不管怎樣,都堅定不移地豁出去了。
殿內,皇帝高高在上,一臉嚴肅地問:“聽說你心有所屬了?”
清岩毫不猶豫地答:“是,孩兒在林府見了林姑娘的畫像,聽聞她若幹人品、性情、才學,皆是百裏挑一,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遂動了念想。”
皇帝的目光隐隐滲出一道寒意。
“但是,兒臣并非是那種只圖兒女私情之人,只是覺得,自古先成家,後立業,前些年兒臣不懂事,一心求讀書明理,婚事也讓父皇母後操心不少,既然恰好有這樣的緣分來到,何妨一試。”
這些話,都是張少昌教他的,若表現得太果決,太癡情,反倒讓皇上心生厭棄,畢竟太多情的皇子,皇上是不會喜歡的。只有表現得若有似無,才更能讓他放心。
如今看來,這招果然是管用的。
皇上見他如此風輕雲淡,微微嘆了一口氣:“難得見你動了心思,主動開口請求賜婚。可是若你只把心思用在兒女私情上,又怕是要辜負了父皇對你的期待。”
清岩卻說道:“父皇請放心,兒臣早晚要成婚,若姻緣撻定,往後自然能心無挂礙,一心一意為父皇分憂解難。”
皇上點了點頭:“你果然是長大了。”
清岩繃緊的心弦松了松。暗暗想着張少昌真不愧是混久了官場的人,表面上不喜歡摻和,實際上心中明鏡似的,就連聖意也摸得如此清楚。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林家世代列侯,教出來的女兒自然是知書達禮的。聽說她是在外祖賈家養大的?”
“是,聽聞在賈府住了幾年,現今在其叔父林鴻林大人府中。”
“依你瞧,将來若出閣,該是從賈府出閣好,還是從林府出閣好?”
“兒臣愚見……她既姓林,自然是從叔父林鴻府中出閣好些,且将來若成王妃,賈家終究算是外祖家,人情往來,參照常禮即可。”
清岩回答完,感覺有些險……父皇前些年剛登基時,為了穩固地位不得不借助幾大家族勢力,而今根基已穩,遂開始整治提防這幾大家族,大家都清楚。且觀現在的動向,金陵那幾大家族,怕是無一幸免,父皇問他這句話,自然是有深意的。因此,還是撇清、淡化一些好。
皇上聽完這番回答,沒再說話,只在心中暗暗衡量。
待清岩回到府中,将這些對話複述給張少昌聽。
張少昌捋着胡須道:“依老臣看,此事有八成把握了。”
雖說如此,可是清岩心中終究不安,尤其是在臨走時,父皇只淡淡地說:“知道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