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林黛玉沿着運河一路北上時, 京城朝堂中,西北傳來捷報。皇帝緊繃了許久的的臉上,終于展露了一絲笑容。

只是這一次大捷, 很大一部分的功勞要歸于天氣。西北寒冬比往常提前了半個月, 由于四皇子籌措銀子及時, 糧草準備充足, 隊伍才能堅持下去。

一場暴風雪,卻打了蠻部一個措手不及, 不得不往後退了五十裏,卻并未徹底降服。因地凍天寒,暴風雪不斷,不利行軍作戰,敵我雙方只好保持互不幹擾的狀态。

此時恰好清岩又辦妥侵地案歸來, 皇帝龍心大悅,對前來述職的四皇子說道:“你能為父皇分憂, 父皇很是欣慰。去年是甄府,今年是史侯兩府,其被抄沒的家産,皆讓人嘆為觀止, 可以想見其他風頭正盛的家族又當如何。”

先前範照老先生就提過, 清岩也感知得出來,父皇果然要一一鏟除這些大家族。

“清岩,你有何看法?”

清岩思索了一番,回禀:“望族世家, 積累了上百年, 財富自然可觀,有的家族甚至仗勢欺人, 觸犯律例,有損惶惶天威,給他們相應處罰亦有必要。”

皇帝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不過也有的家族,向來注重清廉,諸如孩兒此行去了姑蘇林侯府舊址。他們家四世列侯,原本的侯爵只襲三代,只因到第四世時,皇祖父欣賞林家書香門第,兩袖清風的作派,又加了一世。”

皇帝點頭道:“你說的可是林海林探花府上。”

“孩兒說的正是他們府。”

“說的不錯,他們家算是罕有的,林海當年做官也清正得很,只可惜因病去得早。”皇帝想了想,又問,“你如何想起要去他家去看看?”

“說來也巧,此次去姑蘇,我因空了兩日,聽聞姑蘇城外有位隐居高士乃皇祖父在位時的進士出身,遂想前去拜訪。不想他與林探花系出同門,加之上回去募捐,随行有位屬官林鴻,是林家族人……這才慕名前去。”

皇帝想了想:“先帝時期考上的進士?姑蘇人氏,莫非是範照?”

“正是此人。”

“他可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先帝當年讓他拟道聖旨,他寧死不從,這才被放還歸鄉。早幾年我也下旨讓他回朝效力,他倒好,稱病推辭。”皇帝想起來,還頗有怨氣,“你去拜訪他,沒吃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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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沒有,相反,他與孩兒聊得頗是投機,有如忘年之交。”

“哈哈——”皇帝笑了起來,“也是稀奇。”

“孩兒想,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想舉薦範老先生入翰林院,繼續做回庶吉士。”

皇帝思索一番,這個老先生在朝中有口皆碑,只是讀書人的氣性實在高。當年先帝是要拟旨降罪給自己的,但是範照覺得不公平,遂拒絕了。繼位後,自己也有意讓範老先生回朝,但是範老先生更不想讓別人誤會抱對了大腿,也拒絕了。

眼下,四皇子資質是幾個皇子中最突出的,若有老臣相助,自然更有利前程。

“既然範老先生先前曾是翰林院庶吉士,今時翰林院也恰好缺人手,便讓他去做編修罷。”皇上如是說。

翰林院編修是五品官,雖然階品不高,但是地位極高,通常進士前三甲是能直接入翰林院做編修的,其餘進士則需要做滿三年庶吉士才能進入編修一職,所以此舉也不為過。

清岩謝過皇上,又說道:“其實孩兒還有一請求。”

“說。”

“先前孩兒提到,若是出現如甄家貪腐案、史家侵地案這類大案,抄沒其府中所有,對相應涉罪官員治罪,那是彰顯昭明。但若還能對清廉官員加以贊賞,更能體現父皇賞罰分明、獎懲有度。”

皇上不由贊道:“想不到你初次去地方走了這半年,就能說出這些道理,嗯,有長進。”

“謝謝父皇誇贊。”

“那依你見解,又當如何獎?”

“孩兒認為,他們本就清廉,賞金賞銀的話,他們是斷然看不上這些俗物的,不如禦賜牌匾,懸于府上,更令家族生輝,世人稱贊,也警醒他人。”

“好主意,這件事便交由你去辦。”

清岩卻道:“孩兒資歷尚淺,還是交由朝中性情通透、為人清正、身份也高的王公大臣去辦比較妥。”

皇上應允道:“近來喜事也多,一年也快到頭了,是該好好獎獎這些辦事得力的官員了。”

過了幾日,皇上降旨,命北靜王在年前辦妥此事,三代為官且清廉者,選出十位,禦賜牌匾一塊。

同時,還宣布了幾項黜陟。

其中,張少昌升兩江總督,兼任鹽政,加都察院右都禦史銜;林鴻做了戶部給事中;範照納為翰林院編修。

原來的戶部尚書因辦事不力,致使國庫虧空,遭遇罷免,新的戶部尚書為袁之敬。

同時,王子騰亦奉旨巡川陝,兼任糧草官,督辦西北戰事糧草供需。

這些消息傳入賈府,喜憂參半。

林鴻的這個戶部給事中,是考察稽核戶部當季錢糧的征收情況,直接對皇帝負責,品階雖不高,權力卻很大,林家現今也有人,對賈府自然有利。

可是王子騰這廂,外人雖然看不出什麽名堂,賈琏卻看得真真兒的。前世的王子騰,是在調回京中時“病亡”途中的。這一世的王子騰,雖并未回京,卻亦要遷徙,也不知是好是壞……帝王之術,誰也不好妄加揣測。

甄、史兩家已經被抄沒,若王子騰再出事,下一個就是賈家了……

天寒地凍,林黛玉回到大觀園,只覺園子裏因空曠更顯寒冷。

探春、湘雲、岫煙來潇湘館說話,林黛玉取出自己帶的一些禮物分給她們。

又聽聞寶玉終究沒有考中舉人,自然也無緣次年的會試。

林黛玉道:“讓他吟弄風花雪月尚可,讓他應試考舉,實在勉為其難。”

老太太雖然并未表現不悅,但是對寶玉不再如前些年那般寵愛,畢竟眼下的賈家實在不堪一擊。她自己的那些嫁妝物什,換的換,當的當,她只當不知罷了。史家被抄的事,她也清楚,但除了嘆息,又有什麽辦法?

宮裏太監來傳話,說是元妃染恙,久不見好。

鳳姐何嘗不知這是要銀子的意思,可是現在哪裏有什麽銀子,連備過年的節禮都成問題。租子收上來,連窟窿也填不平。

何況政老爺那邊馬上來信說年關将至,需要打點上下,又是一筆開銷。

鳳姐問賈琏:“能否去東府那邊借些銀子?”

賈琏道:“依我瞧,雖然大嫂子當着家,府裏虧空不如咱們這邊,但是珍大哥也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誰也不知他的那些銀子花去了哪兒!”

鳳姐哼道:“還能花去哪兒?賭錢就怕是賠了不少。”

賈琏也覺得頭疼不已,鳳姐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史家送來的幾箱東西上。

賈琏雖然有心護着史家的東西,卻實在無力,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此事。

臘月初六,一場大雪紛紛揚揚,林黛玉穿了件绛色抖篷,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裏,往昔蘆雪庵作詩聯句,吃鹿肉,乞紅梅的場景歷歷在目。

悵然之時,紫鵑過來道:“姑娘,林府來人了,說是想接姑娘去住一段時日。”

物是人非之時,林家叔叔此舉,竟有些貼合黛玉的心意。

黛玉收拾了東西,辭別賈母。

賈母道:“聽琏兒說,你叔叔如今已經升至戶部給事中,看來也是才幹突出的。去叔叔府上住些時日也好。”

林黛玉帶着紫鵑、雪雁、王嬷嬷來到林府,朱氏待其依舊極好,瑤兒也時常給她添來歡趣,相較大觀園的蕭瑟,小小的林府倒是充滿了生機。

這日,林黛玉正在書房教瑤兒讀詩寫字。

書房裏攏了炭盆,紫鵑開了半邊窗戶好透透氣。

林黛玉在一筆一畫地教瑤兒寫一首李峤的《風》,“能開二月花”尚未寫完,半開的窗外有個人影,将光線隐了隐。

黛玉察覺不對,擡頭一看,竟是清岩正倚窗而笑。

“你這女夫子當得可真稱職。”

黛玉松開抓着瑤兒小手的手,立在書案後,望着窗外的清岩,盈盈一笑,嫣然無方。

他說他回京後會來找自己,他從來不曾食言。

黛玉讓雪雁照看着瑤兒,自己則繞去了書房外的廊子下,暗想着這兒終究不比姑蘇,正要蹲身示禮,被清岩一手攔下。

“可別,你這一蹲,我們就真的生分了。”

黛玉只好作罷。二人在府裏信步走了走。

“我是私下來林宅的,只帶了韓福過來,林大人說你來府裏有兩日了,我今天才抽空過來看你。”

“你回京後,有許多事要忙,若不得空,不必顧着我。”

“那怎麽能行,朝廷的事是大事,你的事,自然也是大事。”

黛玉見着眼前人清澈的目光,一時也不忍拒絕他的心意。

“上次我留在秋水居的紅葉,你可看到了?”

“放在那麽明顯的地方,看不到才叫奇怪了。”

“你看到就好。”清岩沒有再說下去了,只道,“我待會兒還要去辦事。”

“……”

黛玉喚紫鵑去房中取了本詩集過來,将書遞給清岩:“這是我素日愛讀的詩,便算是借給你翻閱的。”

清岩接過書笑着說:“好,我一定好好讀完。”

說罷塞進了胸前。

是夜,清岩閑來翻書,從書中掉落一片紅葉,拾起一瞧,正面是他寫的那句詩,背後,秀麗的小字寫着:我心似君心,不負相思意。①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化用了宋代李之儀的《蔔算子·我住長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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