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紫鵑雖然并沒有看到字條上的話, 但感覺要出事,是大事。

“姑娘……”紫鵑不敢多問,只輕輕地喚了一聲。

黛主臉容原有些驚慌, 看見紫鵑有些害怕的表情, 旋即冷靜下來, 說道:“此事唯有你知我知。”

紫鵑嚴肅又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先下去罷, 我想歇一會兒。”

然則哪裏能歇得了,黛玉阖上眼, 在心裏細細梳理這一切。

那張紙條上說,王子騰的事故,是淑妃娘娘與忠順王府密謀的。

只是沒有具體說元妃是如何得知的,料想亦是無意中知曉。林黛玉思忖着,淑妃娘娘是六皇子的生母, 又是忠順王妃的妹妹。素來聽聞忠順王與金陵幾大家族不睦,幾大家族接連失勢, 背後便是忠順王府在撐腰。

眼下宮中立儲之事衆說紛纭,但呼聲最高的,就是四皇子嘉王與六皇子雲王。忠順王意欲扶持六皇子上位的,自然要打壓四皇子這一方的勢力……

原本她只想置身事外, 卻沒有想到終于要接觸這些。

範照老先生曾經叮囑說一入皇家, 便身不由己,如今她可算體會到了。

可是……懂則懂矣,終究免不了從心底生出一絲畏懼。

眼下又當如何處理?元妃娘妨傳消息出來,自然是要她告訴賈府的。然而即便告知了賈府, 賈府又能如何應對?府裏只剩一個空殼, 在裏面住了這些年,她比誰都清楚。

這些大家族, 人一多,便難管,這個昧了銀子,那個偷了媳婦,這個蠻橫打了人,那個錯手殺了人,實在不少見。若要真的細究起來,必然是沒有一家是冤枉的。

只是園子裏那些姐妹、外祖母,何其無辜?

黛玉心事重重地拾階上樓,來到書房處,見清岩坐在案前,專心致志地在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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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岩擡頭見她神色不安,合上書問:“你今兒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黛玉搖搖頭,說道:“我不妨事,只是先前見着甄家二姐姐,不免物傷其類。江南甄家,接駕數回,曾經何其風光。如今也免不了要抄家治罪。我林家雖然無後,但我自幼在外祖家長大,自然把外祖家當自己家。若哪日外祖家被抄,我是否也會如甄二姐姐那般落魄。”

清岩溫柔地笑道:“往日裏你只說我傻,可見這傻會傳染,縱使外祖家走到那一步,我怎會容許你受到半點牽連。”

黛玉蹙了蹙眉,他對她的用情,她從不曾懷疑過。可是事關前朝後宮争鬥,立儲奪嫡并非兒戲,她只是一介小女子罷了……

黛玉微微嘆了一聲。

清岩見狀從書案前起了身,走到黛玉跟前,扶住了她的肩膀,腔調溫和:“你今兒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

黛玉便知道,他總是能一眼就看出問題症結所在。

是,不光聽到了風言風語,更是收到了宮中秘信。

黛玉怔怔看着他,最後來到了書房外的廊子下,問:“王家舅舅意外亡故,依你瞧是天意還是人為?”不等清岩回答,黛玉又道,“我近來聽到了好幾種說法,就連下人也隐約有猜測。”

“只怕我聽到的,比你的更多。”清岩道,“可是不論是哪一種,父皇認定是意外,這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沉思:是了,清岩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不論忠順王府是否是背後謀事的一方,抄甄家、史家,都是皇上的旨意;不論王子騰死于何種原因,認定意外事故,且不做任何調查的是皇上……

仔細一推想,便不難得知,皇上不過是借忠順王府之手扳倒幾大家族罷了,自然,未來也不會容許忠順王府一家獨大,定然要借誰這手鏟除忠順王。敏銳如黛玉,想到這層并不難。只是,她只是個女兒家,又不便與清岩說得太透徹。

“眼下朝中局勢只怕越來越複雜……”清岩突道,“我雖有一些想法,卻又有些擔憂,眼前好似有一些雲霧籠罩,叫我難以看清方向……”

他曾經想只與她做一雙尋常夫妻,不必養那麽多姬妾,不必管那麽多的事情,但這幾個月,他發現若只做個清閑王爺,也無法保護好心尖上的人。如同甄家二姐姐那樣,甄家一被抄,她饒是郡王妃,亦落魄得很。

他是有一些想法,有一些主意,卻也會有關心則亂的時候。

黛玉對清岩笑了笑:“有日子沒有見到範老了,他的新宅子早已安頓好,明兒你去看望老先生如何?”

清岩看着黛玉,先是點了點頭,随後突地從她身後圈住了她的腰肢,擁住了她:“事情雖然紛雜,但是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傷害。”

王妃沒有說話,只是臉容十分欣慰。

有這句話,足矣。

次日,黛玉寫了封信,讓府裏的人捎給賈琏。

信中大多是問安之語,最後才道:“黃天暑熱,二哥哥莫惹舅舅生氣,再挨笞撻。”

信送至賈琏手中時,賈琏有些不明,最後一句,看起來是寫給賈寶玉的,可是故意寫在這兒,定是有什麽深意。

賈琏回想一番,當初寶玉受政老爺笞撻,看起來是因為金钏投井一事,實際上根本原因是寶玉結交忠順王府的琪官,還被忠順王府的人上門要人,讓政老爺氣極。

賈琏暗想:林妹妹在王府定然是知曉了什麽,才暗着提醒他,要提防忠順王府。

賈琏用手擰了擰眉心,思索着,即便黛玉沒有來信提醒,賈琏最近也過得十分焦急。王子騰一走,府裏便少了一棵大樹庇護,最近連鳳姐也變得更加低調了起來,大太太每回見着她,都要挖苦一二。

在賈琏收到信時,清岩在範府看望範老先生。

最近老先生在翰林院勤勤懇懇地編纂,對當下的局勢也了若執掌。他雖然看起來年過半百,卻也是耳聰目明的。

清岩一入府,範照就笑着說:“什麽風能把殿下吹進來?”

“奉王妃之命而來。”

“殿下你還真是坦誠。”

……

範照将最近朝中局勢一一剖析,助眼前這個年輕人撥開雲霧,迎接一片豁然開朗。

清岩最近的确置身棋中,明明前段時間朝中人人都覺得四皇子是立儲的有力人選,突然有一天,風向又吹向了六皇子。

六皇子只比他年幼一歲,資質雖不如他,但是若有重臣輔佐,何嘗不能做君主?他曾經想過,如果是六弟做君主,他這個嘉王做輔臣,也是可以的。

如今卻覺得,若六弟做君主,只怕自己亦不得善終。他若只是一個人,是無所畏懼的,但是有她在身邊,怎能不顧及?

“先生這一番話,真是助力及時,如此一來,形勢更明朗,行事亦更有方向。”

範照呵呵笑道:“殿下娶的,真是千年難遇的奇女子,若不是她讓你過來,我也不知要如何說出這些話。殿下回去後,真該好好感謝她。”

回到嘉王府,聽府裏人說王妃在園子裏。

清岩信步來到園中時,黛玉正在荷塘中投喂魚食。

紫鵑端着魚食小錦盒,黛玉撚了幾粒魚食丢至水中,引得池中幾尾紅、黃大小鯉魚争相搶奪。

黛玉笑顏頓開:“你們幾個倒游得歡,急什麽,還怕餓着你們不成。”

正欲再去盒中撚魚食,卻見端盒的人已經變成了清岩,紫鵑已經退在一旁笑眼眯眯。

“喲,我還以為變戲法了,換了個人。”

清岩沒答話,只同黛玉一起喂了喂魚,說道:“想想咱們當初在姑蘇游玩,不也像這些魚兒般自由自在麽?”

黛玉看了清岩一眼,道:“一年未到,你就開始念舊了。”

“不說過了這些時日,哪怕是昨日,我也懷念。”

“李白曾說,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可見你是有煩憂了……”黛玉扔下手中魚食,拿帕子擦了擦手。

清岩正想張口說些什麽,卻見黛玉握着帕子道:“你別說,先讓我說完。”

“池中小鯉雖然自在,也要受制于你我,世間哪有這麽多逍遙自在的人?縱然是詩仙,一生遨游名山大川,晚景亦要遭遇賜金放還……”

黛玉意味深長地望了清岩一眼,又低頭看向鯉魚,繼續道:“何況,你本就不是池中之物,焉能一直在池中?”

清岩心中仿佛受到了什麽撞擊,呼吸之間說不出話來,他轉身只将魚食盒子放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撫着黛玉的肩膀:“我便知道,你是我求了千年才求來的知己。”

黛玉道:“誰跟你做知己了,你可知我現下在想什麽?”

清岩愣住,搖了搖頭。

黛玉睨了一眼,嫌棄地道:“你手都未擦淨,膩膩的油脂全揩我衣服上了。”

清岩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讪了一讪,爾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同樣笑意盈盈的丫鬟,咳了一嗓子,帶着些許霸道之色地說道:“紫鵑,天氣愈加炎熱,該給王妃多做幾身适宜盛夏穿的新衣裳了。”

紫鵑蹲了一蹲,笑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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