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賈寶玉早在年前回京路上, 就聽聞皇上賜婚的消息,心中萬分難過,也不敢在父親跟前表現出來。回到府裏, 聽襲人說玻璃繡球燈也被林姑娘取走了, 忍了忍, 把眼淚吞了回去。

因郁結于心, 一來二去,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後, 獨自怏怏地走在園子裏,見到了湘雲,難免又是感嘆史家被抄一事。

湘雲道:“愛哥哥,生在我們這種家族,大起大落是常事, 看開也就罷了。今日能相聚且為樂,明日若散去, 也不必悲傷。”

賈寶玉望向湘雲,憋了許久的眼淚簌簌落下。

卻不是為了物是人非而落淚,而是覺得自己終究無可奈何,卻還想逃避。

出了正月, 賈寶玉因身子時好時壞, 沒再随父親出行。

賈琏看着賈寶玉這副模樣,心中直搖頭,長此以往,可不真成了一個廢物麽?

在黛玉大婚, 家中景況得到暫時好轉後, 賈琏決定回金陵去開家廟,順便再辦家塾。

賈珍這時候稱起了病, 說不宜舟車勞頓,把開家廟一事全權交給賈琏辦理。

賈琏也不在意他态度如何,只打算順便把賈寶玉帶回金陵去散散心,同行的還有惜春及幾個丫鬟。

說起惜春,王夫人、尤氏、鳳姐等個個無奈得很。

好好一個姑娘,成天說要剃了頭發做姑子,每日學佛念經,只怕是把自己繞了進去。

可是若讓她不看這些,她便是尋死覓活的,連飯也不吃,只說就這般坐化了也可。

老太太心疼得緊,卻人人拿她沒辦法。

賈琏見狀,說道:“不如這次回金陵開廟,讓四妹妹也跟着去散心也好,興許就有改觀了?”

賈母無奈地同意了,惜春知曉妙玉在那兒安好得很,亦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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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一走,岫煙時不時接回家去,偌大的大觀園,竟然只剩探春與湘雲兩位姑娘。

湘雲再樂觀豁達,如今也不得不對探春說:“總覺得,這園子馬上就要散了。”

探春也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點頭說:“正是呢,我近日思索着,一來二去的,金陵那邊住的姑娘還多一些,二姐姐、四妹妹,還有妙玉,聽說寶珠姑娘也搬了過去。”

“是呢,妙玉索性照着栊翠庵,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庵,聽起來,她們那兒倒是熱鬧了。”

事實上,當下裏,鳳凰山下鳳凰村中,的确被建設得有模有樣。

寶玉和惜春一抵達,便覺得這兒清山秀水,處處新鮮,心情也曠達了不少。又見到了迎春、妙玉,一時之間歡愉得很。

妙玉的栊翠庵也已裝修完畢,連一棵樹,一株草都與先前一樣,賈寶玉不由得啧啧稱贊起來。

賈琏領着衆人開了廟,仿了兩具祖宗神像,迎進廟中,還做了法事……接着,又張羅着尋了工匠,按着圖紙,開始建家塾。

他現在手上還有一些錢,得趕緊把家塾建起來。

然而賈琏正在布置家塾之時,徐秋再度無比焦急地從城中趕了過來,送來了一個驚天噩耗:王子騰奉旨赴長安巡差途中,于河南境內摔亡。

賈琏猶如五雷轟頂,才覺得黛玉大婚,形勢有所好轉,便馬上急轉直下!

“好好兒的,如何會摔亡?”

徐秋面帶驚慌地說:“因馬受驚,那匹馬拉着馬車一路狂奔,最後馬車斷了軸摔下了山,找到馬車時,大人已經沒了呼吸。金陵王家現在亂成一鍋粥,也不知要如何才好。”

賈琏頭疼得很,在前世,王子騰并不是在外赴任時才染疾的,而是回京途中病故的。莫非,無論怎麽努力,也改變不了結局。

他對徐秋道:“快給我備馬去王家探探情況。”

賈琏從王家府第回到賈宅,對徐秋說:“事發突然,王家現在沒有一個能出主意的。我得即刻回京。”

徐秋:“那我命人去接寶二爺、四姑娘回來。”

“不必了,且讓四姑娘留在這兒吧,等太平些再來接她。還有寶玉,眼下家塾一事就由他來盯着吧,我瞧他對這事倒挺上心。”

王家這棵大樹一倒,不光金陵中的王家族人失去庇護,連在京城的賈府、薛家也受影響。

賈府中,王熙鳳也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與王夫人在一起沒了主意。

夏金桂聽聞噩耗,氣焰又上來了,禁不住指桑罵槐,薛姨媽本就為長兄傷心難過,又聽了夏金桂種種難聽之語,氣得與她大吵了一架。

薛蟠的腿疾未愈,急得煽了夏金桂一掌。

夏金桂一下子被打蒙了圈,過了好久才哭出聲,鬧了一場。薛寶釵見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遂把母親送去了賈府,也好讓她們姐妹二人有個伴。

待薛寶釵回到家中,便只見到滿地狼籍與一臉無奈的哥哥。

一問管家,才知是夏大奶奶收拾了東西回娘家了,臨走時還把東西砸了個遍。

薛寶釵命人收拾了一番,薛蟠拄着一根拐杖說:“這只母老虎,我定要休了她。”

薛寶釵無奈地看了一眼哥哥,勸道:“往時沒休,這會子倒休,更不妥當。回娘家也好,各自先清靜清靜。”

薛寶釵自從打理商鋪來,便十分明顯地感覺到眼下生意一月比一月難做,每月底對賬時都暗自發愁。而今王家舅舅一走,更不知會有多艱難。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薛蝌方面。

王子騰的靈柩運回京城,雖然皇上下旨厚葬,但人走茶涼,這是最後的殊榮,卻護不了大家。

賈琏想起前世,王子騰是回京升任時病故的,當時紛紛猜測這一切是皇上的旨意。

帝王之心向來不可揣測,若要除掉某個官,讓他在升遷途中亡故,是再正常不過的手段。這一次,賈琏也有往這方面猜想。他悄悄兒地找了一直服侍王子騰的執事,細細問有何不同尋常之處。

執事說:“我們一路行了好些天,都不曾發現有何不妥之處。當時正好去洛陽,我騎着馬走在前面,突然之間,那匹馬竟然發起狂來……”

“趕車的人呢?”

“他在半道上跳車摔斷了腿,據他說,他想讓老爺一起跳車,奈何老爺年事已高,不敢跳……”

賈琏搖頭嘆息,即使當時有什麽不對勁之處,現在也早就毀滅證據了。

想想,也許這就是再怎麽努力,也沒有辦法改變結局的天意罷。

只是……這些姑娘實在無辜……

若是再怎麽挖空心思也無法保住家門榮耀,至少,至少讓這些無辜的人不要受到牽連。

端陽節,此後暑氣漸盛,五毒橫行。

皇帝照舊在前朝與皇子、王公、大臣慶賀佳節,晚間去後宮與妃嫔團聚。

清岩一下了朝,便在臨敬門外等候前去給皇後、妃嫔賀節的黛玉。二皇子、三皇子走在一起,對清岩說道:“四弟果然是新婚燕爾,還要等着王妃一同下朝。”

此時的風氣,一群爺們都是要面子耍威風的,幾乎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妻子多好,否則往往會被冠以懼內的說法。

清岩只微微笑着作揖道:“請二哥、三哥盡早離宮,否則就要同四弟一樣在這兒等王妃了。”

二皇子、三皇子哼着拂袖離去。

清岩沒有管顧他們,只朝裏邊看去,門內有幾乘轎子擡了出來,皆是王妃、郡王妃的級別。他一眼就看到了随行的紫鵑,嘴角莫名地漾開微笑。

幾乘轎子在門邊停下,諸位王妃等才從轎上下來,扶着各自丫鬟出了宮門。

黛玉見到清岩,嗔怪着:“怎麽也不在牆影底下,偏偏在這兒曬着日頭。你可久等了?”

“不妨事,只一盞茶工夫罷了。”

幾位王妃、郡王妃也擁了出來,見着清岩便喊“四弟”或者“嘉王殿下”,三皇子的王妃說道:“四弟果然是疼惜四弟妹的。”

清岩拱手作揖道:“三嫂見笑了。”

黛玉則說:“早些上轎罷,這日頭怕是要越發毒起來了。”

清岩将黛玉送進嘉王府的轎子中,自己正要入轎時,卻見門內還有一個人影,瘦弱不堪,臉上充滿了風霜一般,臉色極不好。

回府後,清岩問黛玉:“我見東平郡王妃走在最後,不知你在家宴上有沒有注意到她。”

黛玉回:“你說的是江南甄家的二姑娘?家宴上,我瞧着她也算是個可憐人,受盡了冷落。偏生她是王妃,是皇家人,甄府被抄家了雖影響不了她的身份,卻免不了要遭受苛待。”

家宴上,黛玉不光注意到了甄氏,也同時見到了元春。

幾年前元妃回家省親,何等風光,如今她也似乎在用力強撐着,擠出一些精神來應付家宴,又聽皇後娘娘有意無意地說:“元妃近日身子不适,時常困倦,飲食上注意些。”

常聞宮中日子不好過,各種繁文缛節,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體面,需整日提心吊膽。

清岩在黛玉皓如凝脂的臉上看出了那一縷疲乏,有些心疼地道:“你今兒可是累着了?”

黛玉搖搖頭:“僅是這一天,并不算什麽。”

這是大婚後的第一個節日,清岩有意陪着她,不料黛玉卻說:“這會子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你向來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不如去書房裏看會兒書,傍晚時分,我再在院中陪你飲酒。”

清岩剛好也要處理一些事務,遂将黛玉安頓在榻上,還坐着幫她扇了扇風,這才起身去二樓書房。

清岩一離開,黛玉就從榻上坐起身,喚道:“紫鵑。”

紫鵑這才過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沒有人,才将從藏在腰封間的一張字條取了出來。

“姑娘,這是抱琴偷偷給我的。”

從宮中出來時,紫鵑就有些異樣,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又想起元妃娘娘當時也一直用求助的雙眸看向自己。

黛玉洞若觀火,怎會不知內有乾坤?

張開字條一瞧,黛玉倒吸了一口氣,爾後慌忙讓紫鵑點了火燒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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