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陵鳳凰山下紅燭喜酒、龍鳳呈祥, 京城郊外,賈赦、賈政等人走向北地的林場。

剛出發時,腳鐐拖地, 枷瑣沉得讓人擡不起頭, 單薄的冬衣敵不過寒冷的侵襲。

才出京城, 賈琏就感覺不光父親承受不住, 自己也仿佛已經凍僵麻木,興許哪天走着走着便一頭栽倒。

來到一處旅店, 卻圍上來幾人,賈琏以為遇到了打家劫舍的,不想那幾人迎過來,與送行的這一隊人馬熱情打着招呼,送行的官兵也松懈了下來, 對賈琏等人說:“幾位大人辛苦了,多有得罪, 多有得罪。”

在賈家幾人一臉的錯愕中,那些人取下了他們身上的鐐铐枷瑣,又拿來一些禦寒的衣物,請他們喝酒吃飯。

有個領頭的說:“幾位大人, 往前還有近千裏, 一路上可能風大雪大,但是小的們會盡量護送你們安全抵達。”

說罷,有個随從走過來:“頭兒,馬車都已經拉過來了, 放心吧。”

賈琏問:“請問, 是哪位貴人安排的,可否告知?”

頭兒擺手道:“大人們不必相問, 小的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們不說,賈琏心中也有答案:不是北靜王就是四皇子,照此情形看,四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兩對新人婚畢,在莊子裏住了兩日,柳湘蓮與探春與賈母告辭。

賈寶玉記着父親的教誨,也深知自己眼下雖然什麽也不能做,唯有娶妻生子,讓家人放心,才是最大的貢獻。遂打算随柳湘蓮一同去廣州,接回寶琴。

賈母、王夫人見寶玉果然懂事了許多,心中安慰得很。雖然起初她們二人都不解,娘娘怎麽會安排寶琴?也疑心是不是有人動了手腳。但眼下卻覺得這或許是最好的安排。

送別寶玉、探春、湘蓮,衛若蘭與湘雲也打點好了行裝,要回京城。

賈芸趁機道:“京城那邊還有些族人,遠親的房子雖然沒有抄沒,但是他們也沒依沒靠,我們南下時,菱兒、菖兒還問我能不能跟過來。不知嬸子意下如何?”

王熙鳳應聲着:“按你琏二叔的打算,這兒的家塾,正是讓族裏的孩子們上學的。你回去一趟,他們願意回來的,就一同回來罷。這兒多少有幾十畝田地,供這些孩子讀書,不是問題。但是成年大人,也需去另找事做,養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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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芸連聲答應。

王熙鳳又交代衛若蘭:“你琏二哥與嘉王妃的叔叔林鴻交情比較好,這次他也幫了我們很多忙,你回京裏,若有什麽困難,我們顧不上你,你可以去找他。”

衛若蘭點頭道:“嫂子請放心,我有分寸。”

時光荏苒,轉瞬一年。

金陵鳳凰山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靜。

賈寶玉與寶琴結婚之後,去了廣州。他并不懂經營之道,好在有柳湘蓮、薛蝌照應,雖沒有明面兒上談生意,卻因為有着極好的品位眼光,挑進國外的那些寶貝實屬一流,一來二去,時常幫着兩廣總督,海關官員等去挑選貢品以及私藏的物品。

加之與寶琴性情相投,喜好玩樂,二人喜歡與一些洋人交流,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是雞同鴨講,手舞足蹈,卻絲毫不影響他們二人趣致。

薛姨媽勸薛蝌:“得空也教教寶玉,別讓他總游蕩。”

薛蝌卻道:“不妨事,寶玉在外雖是游蕩,但結交的這些達官貴人,對咱們家的生意也有助益。況且我瞧他與琴兒實在合得來,處着總是開開心心的,琴兒高興就好。”

這一年裏,西北大捷,龍顏大悅。

範照曾教授的一個學生升任順天府尹,終于翻出當年賈雨村在京補缺,暫任順天府尹時判的一個案子卷宗——石呆子案。

雖然石呆子當年已經含冤自殺,但是石呆子還有親族在。這日,石家的族人來到順天府衙門擊鼓喊冤。

因狀告的是兵部大司馬,皇上亦十分重視,特地調了兩江總督張少昌入京做欽差,由順天府尹協辦此事。

這不過是皇上默許布下的一個局,誰都看得清楚。

當初賈府抄家,賈雨村負責收集賈府人員罪證時,唯獨不敢把薛蟠打死馮淵案與石呆子案翻出來,雖然可以與賈家牽連上關系,但都是經他之手辦理的,一不小心連自己也栽了進去。

而石呆子案,更是猶如引雷。此案表面上看起來是賈家強取豪奪,但真正把石呆子收進監獄,說他拖欠稅銀,最終将二十把古扇沒收充公的是他賈雨村,把這二十把古扇孝敬給賈赦的也是他賈雨村。

而今時機已到,皇上多次暗示忠順王勢力過大,清岩了然于心,吩咐人去找到了石呆子的族人,利用此案,處理忠順王的爪牙——賈雨村。

因事涉人員已經流放,賈琏、賈赦再次被召入京對證。

忠順王雖然想插手,奈何有皇上批示在前,他也不敢造次,何況鐵證如山,誣蔑石呆子拖欠稅銀的是賈雨村,罰抄古扇的也是賈雨村。

賈琏早已對賈雨村恨之入骨,在堂上時說:“我家父親當時委派我去買下石呆子的古扇,但他并不想賣,盡管我出了五百兩,他也未動心,我便只好作罷。不想賈雨村大人會下此狠手,将石呆子逼死。”

賈赦也說:“起初我以為石呆子果然是拖欠了官稅,才被罰抄的,如果知道這是雨村大老爺動的手腳,沒收古扇,逼他至死,我是萬萬不敢收下這些扇子的。”

張少昌問:“那這些古扇呢?抄賈府時并未看到。”

賈赦嗫嚅:“因後來府裏落敗,缺銀子,被我委托古董商賣了。”

賈琏卻說道:“并沒有賣。”

賈赦、賈雨村、張少昌紛紛疑惑。

張少昌問:“怎麽回事?扇子如今下落在何處?”

“我當時聽聞父親要賣古扇,覺得這扇子本就來歷不明,若就此賣掉,将來也不好說明,遂讓古董商程日興替我暫時收着,給父親的那筆銀子,實際上是我自己掏的……”

賈赦驚訝地道:“竟然有這樣的事!”

賈琏低頭道:“父親忘了麽,當初我因為購買古扇不成,被父親打了一頓,我與這古扇便有莫名的機緣,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它們被賣掉。”

“……”張少昌又疑惑地問,“當初抄家時怎麽不見你招這些。”

“我吓得記不起了。”

不久,程日興也帶着古扇來了堂上。

他生怕受牽連地說:“大人饒命,原本我應該主動将這些扇子上交的,怎奈當時我在外收購古董,根本不知賈家被抄,回京後案子已結,我更不敢提,只想等時過境遷再獻出來……”

費了一番周折,二十把古扇一把不落,完好無缺地呈上公堂。張少昌打開扇子,一一看過,每把都精美絕倫。當今皇上是個獨具慧眼的古玩愛好者,想必他看過,定然也會贊不絕口。

“雖然你藏匿古扇,但情有可原,且認錯态度誠懇,護扇周全,功過相抵,就不罰你了。”

事已至此,賈雨村也自知無力回天,連忠順王都棄掉了他這顆棋子,只好認了。他深知,此時不認,說不定還會有馮淵一案被掀出來,罪上加罪,也不知會是個什麽下場。

他便已經看明白了,這次的案子,并不是為了幫賈家翻盤,而是皇上借機扳倒忠順王。

張少昌頂着各方面壓力,終于完結了此案。

原本這些扇子應該還給石家,但是石家那位族人審時度勢地說:“為這二十把古扇,我兄弟已經折在上面,而今又生出這麽多風波,可見我們家福薄命淺,是鎮不住這些古扇的,還是獻給聖上最适宜。”

扇子最終進了宮中。

“果然精致古典,扇面上古人的字畫題跋,風格不一,當今罕有。”皇上贊道。

張少昌說:“多虧罪人賈琏護下了這些扇子,否則怕是要流落民間,難以聚齊。”

見了古扇,皇上欣慰地點頭道:“眼下賈家幾個官員在哪流放?”

“回皇上,還在北山林場伐木。”

“罷了,賈赦、賈政年事已高,別讓他們幹苦力了,只巡林子罷,賈琏有遠見,在林場做個檢材的罷……”

其實這一年來,四皇子早已暗中安排妥當,沒讓他們吃太多苦,只是他們都是富貴鄉裏長大的,從未過過這般辛苦的日子,落差太大,終究還是有些吃不消。

“皇上體恤,民之大幸。”

“這次召你回京,也辛苦你了,且先回去吧,替朕管好富庶之地,朕都記着呢。”

“微臣職責所在,不敢邀功。”

又過了半載,戶部尚書袁之敬與林鴻共同聯手,查出忠順王與原戶部尚書互相勾結,在西北糧草上做過手腳。諸如上等的棉衣,裏面塞的不全是棉花,還有蘆絮,上好的軍糧,還未出糧倉,就被拿去賣了一部分,運過去的竟然是摻了次品的。

甚至連王子騰也疑似因此而殒命。

天威不容犯,皇上大怒,下旨:抄。

淑妃一下子失去了靠山,六皇子也漸漸失去了人望。朝中個個都是明眼人,知道這樣一來,儲位穩穩當當落在了四皇子身上。

是了,除了天資聰穎,運籌帷幄的四皇子能當此大任,其餘皇子還真的是差上許多。

賈雨村入獄後,府中財産也被抄沒,後來被流放至海南島。

傅試起初靠賈政,後來靠賈雨村,最終兩邊都靠不住。他能耐不大,在官場也混不出頭,又娶了個厲害媳婦,連親妹妹要被賣去教坊,也無動于衷。

最後還是湘雲打聽到此事,把傅秋芳贖了回來。

“你是個好人,愛哥哥向來對你贊不絕口,只是可惜遇到了這麽個混賬哥哥。當初賈府有難,你幫過我們,現在你若不嫌棄,先住在我這兒,我寫信問問金陵那邊能否安排你過去,那邊姐妹多,也好有個照應。”

傅秋芳淚流滿面,點頭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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