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昭親王看着五娘臉上燦爛的笑, 就坐到了她身邊,一手攬着她的肩膀,一手輕輕撫着她已經大了些的肚子:“小算盤四個月了,又大了不少。”
最近夜裏, 他總是會偷偷撫摸她的肚子,五娘知道他的擔心, 但她自認并不是他的累贅:“怎麽, 你是不是想讓我随舅舅一起離開西北?”
昭親王很喜歡他小媳婦的聰明, 但有時候他又不想她這麽聰明,無奈的輕笑一聲:“雖然我有把握贏這場硬仗, 但西北估計會亂一段時日, 你現在懷着小算盤,我不想你們娘倆有任何差池。滿滿……”
“你不用再說了,我是不會離開的, ”五娘打斷他的話, 看着他說:“錢華貞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只可同甘, 不能共苦的,不論是血親還是知己,都不值得留戀’。我是你的王妃, 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于情于理都應與你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昭親王看着她一臉嚴肅的樣子, 也知她是不會改變主意的:“好, 生而同衾, 死亦同穴。”
“你先洗漱一番,我已經讓廚房備了酒菜,一會送去前院,”五娘動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你今晚陪我舅舅喝一點,我懷着孩子,也不便招呼他,你替我向他道個歉。”
昭親王吻了吻她的額頭:“好,我先去洗漱,晚上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嗯,”五娘點了點首,昭親王就離開去了後邊的浴房。
此時前院的客房裏,五娘的舅舅米糧這會正被商隊的幾個東家圍着,他一直打着哈哈,硬是沒被他們套出一句實話來:“我說你們就不能消停點,咱們現在站着的地塊可不是城裏的客棧,這是昭親王府。”
“米糧,你那外甥女可不一般,”其中一個胡子拉碴長相很是粗犷的大漢,低聲說到:“咱們這些商戶,雖然穿金帶銀的,但說句實話,哪個能真正入得了官家的眼?更何況你這外甥女可是入了天家玉蝶,昭親王吹鑼打鼓娶回府的王妃。哥哥這麽多年闖南走北的,到西北這地界還是第一次沒撒銀子就領着商隊進來了。”
“虎哥說的是,”一個戴着員外帽,留着八字胡的矮胖中年男子接話道:“今兒去客棧接咱們的那公公,據我所知那是昭親王貼身的大太監應公公。老米,從這事上看,就知道王妃娘娘已經在昭親王府站穩腳跟了,”說着那人就朝米糧拱了一禮:“老米兄,日後還請多多關照咱們兄弟。”
米糧跟五娘長得倒是有兩分相似,尤其是那雙柳葉眼,這會已經笑眯了,彎彎的,從外表是一點也看不出這是混跡商場十多年的老狐貍:“各位哥哥,都說的是哪的話,這次小弟來西北就是想看看這邊有沒有花頭?當然了,有花頭自然是少不了幾位哥哥,銀子大家一起掙嘛。”
在座的也都是成了精的狐貍,這米糧好話是應承了一堆,但就是沒給他們個準話,更不要提幫他們引路搭上昭親王府這座大山了。不過也不怪他不講義氣,畢竟他們目前也都是說說空話,沒開出實實在在的價碼。只是他們現在還不能急,這米糧畢竟跟昭親王妃隔了一層,還不知道他能不能入得了昭親王的眼?
米糧心裏是一肚子的數,他們這些人想的是什麽,他清楚得很,無外乎就是想要借着他跟昭親王搭上關系。
哼,不要說他們想了,他也想跟他那外甥女婿沾上邊,可這事他說了不算。他現在雖被他外甥女請進了王府,但他可不敢說進了昭親王府就肯定能見着昭親王。他理了理因為要來昭親王府特地換上的寬袖錦袍,他可不能給他外甥女丢人。
“老爺,”守在門口的米家下人突然出聲說:“奴才看到咱們家姑爺身邊的應公公朝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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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糧一聽這話,趕緊又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這時辰可正是用晚膳的時候,他笑了,那雙柳葉眼又彎了,看起來很是和氣。
小應子下午拿了不少打賞,現在聽說是跑這邊的,可殷勤了:“舅家老爺,奴才小應子給您請安。”
米糧趕緊把人請進來:“應公公快快請起,”要不是因為他外甥女,這王府的大太監可不會因為那點打賞就對他這麽客氣:“不知應公公可是有什麽事兒?”
小應子笑說:“王爺已經回來了,聽說您來了,特地在前院設了宴,讓奴才過來請您過去吃酒。”
“噢噢……,”米糧趕緊回道:“我這就去,麻煩應公公帶路。”說着他就穿上大氅,跟着小應子出門了。
而留下來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看來老米那外甥女是個拿得住的主兒。”昭親王是誰?那可是真正的天家貴胄,太後嫡親的兒子,這西北的土皇帝,現在竟這般禮待米糧,看來日後他們對江南米家要重新估算了。
前院明思園,米糧剛到一會,昭親王就來了:“讓舅父久等了,是本王的不是。”
米糧聞聲,趕忙起身給昭親王行禮:“賤民米糧叩見……”
“唉,”昭親王擺手讓他起來:“都是一家人,舅父不必如此多禮,再說這裏也不是京城,沒那麽多的禮。”他舅父鎮國侯就算是在京城也從未給他行過禮,既然他是五娘的舅父,那他也不介意給他幾分臉面:“舅父快請入座吧。”
米糧有些惶恐,畢竟他接手家業以來見多了官場的人,那些人明着是官,但要是翻起臉來幹起燒殺搶掠的事比強盜還像悍匪,米家又不是沒吃過虧:“多謝王爺。”
昭親王見米糧雖然坐下了,但身體依舊僵硬,不禁笑着搖了搖頭,想給他倒上一杯酒。只是他的手還未碰到酒壺就被坐在對面的米糧給搶先了。米糧抱着酒壺,彎眼笑道:“怎麽敢勞煩王爺,還是小人來吧。”
昭親王見他這樣,就笑說:“舅父就坐用膳就好,本王讓小應子來。”他話音剛落,就朝門外喊了一聲,一直守在門口的小應子就進來了:“奴才來伺候王爺跟舅家老爺用膳。”
有了小應子在,米糧也終于舍得放下懷裏的酒壺了。幾杯老酒下肚,米糧終于不再緊張了,人也放松了,跟着也不那麽拘束了,這不話就上來了:“今天能得王爺這般款待,真是米某的榮幸。”
“您是本王王妃的親舅舅,本王宴請您是應該的,”昭親王想到他媳婦之前說的話,面上就不由得多了些暖意:“王妃原本是要過來見見您的,只是她現在身懷有孕,行動有些不便,本王代她敬您一杯,望您能夠諒解。”
米糧趕緊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切以王妃娘娘的身子為重,還請王爺代米某向王妃娘娘請個好。”
就這樣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米糧說話就開始卷舌頭了:“想我米糧兒在江南一帶兒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不過沒我老姐姐響。”
相比于米糧,昭親王是絲毫不見醉态:“本王岳母在江南一代很出名嗎?”
“嗯,出名,”米糧頭用力的點了一下:“悍婦之名,以前我老姐姐還在閨中的時候,被我家老爺子給慣得那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一帶人家教導家中女兒都是說不許學那個開糧鋪米家的大閨女,學她鐵定嫁不出去。”
昭親王吃着花生米,笑着聽米糧唠嗑,時不時的還插上幾句,引個話。
米糧又被昭親王灌了幾杯酒:“不過我們米家說起來,對不起我那老姐姐,”說到這米糧就哭了:“要不是因為家中遇難,我老姐姐也不會把自己嫁給安平伯府那老頭,三十五就守了寡,嗚嗚……,那老頭一點都配不上我老姐姐……嗚嗚……”
昭親王沒想到他說哭就哭,原還想提醒他他嘴裏的老頭是他的姐夫,這會也只能先安慰他:“舅舅,您……”
“不要管我,”米糧一手捂着臉一手直擺:“讓我哭一會,嗚嗚……,我家老爺子因為這事差點就厥過去了。可是咱也沒辦法,倒是她剛守寡的時候,老爺子讓我把她接回家,可是她那霸道性子哪是我能鎮得住的?”
米糧哭了一會就不再哭了,一個勁的喝酒,紅着眼睛說:“其實我老姐姐對我還不錯,我雖然跟她不是一個娘生的,但自小我就是我老姐姐帶大的。”
昭親王想到他小媳婦說過她舅舅不會談他十歲之前過得怎麽樣,他不禁心生好奇:“那舅舅幼時應該過得很開心?”
一提到幼時,米糧即使是醉了,臉上的表情依舊奇怪,囫囵嘟嚕了句:“還行……還行……”
他這樣,昭親王就更好奇了,接過小應子手中的酒壺,給米糧面前的酒杯滿上:“前兩天本王聽王妃說她幼時被岳母養得胖乎乎的,她娘家的侄子侄女也都喜歡跑去常寧堂岳母那,岳母很喜歡小孩子,本王跟王妃也快有孩子了,我們都高興得很。”
米糧又兩杯酒下肚了,啪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老姐姐……嗝……就喜歡把人……把人養肥了宰。滿盆……是她親閨女……她命根子……她舍不得……我……我啊……我小時候,我老姐姐……天天……給我好吃的……還給我穿她……小時候……沒穿的裙子……梳花苞頭……一出去……人都說……這丫頭……這麽胖……嫁嫁不出去了。”
昭親王繼續給米糧倒酒,他臉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
“我七歲……我說我搖要減肥……我不要穿丫頭衣服,”米糧估計是說到了傷心處,眼淚又要下來了:“我姐就親自督促……我……呃……減肥……她打算盤……我得舉着算盤……她出門……我得拎着錢袋子……她躺着……呃……我給她敲腿捶背……她吃飯……我站一邊看着……她洗漱……我提水……”
昭親王覺得這些事他岳母還真的能做得出來:“您沒去告狀?”
“告個屁狀,”米糧撇了撇嘴,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家老頭……那心天生……就……就是偏的……真的……不騙你……重男……不不……女兒是寶……兒子是草……”
“那您娘親呢?”
“我娘……我娘天天……想着怎麽讨好我姐……,”米糧又悶了一大口酒:“從我姐十四歲……我就……數着……日子準備送……送她出嫁……一數數到她十七歲……好不容易……嫁嫁出去了……我那時小……不知道她嫁的是那麽個……東東西……”
“她出嫁……還折騰我,”米糧繼續吐苦水:“她比我大……大六歲,她出嫁……我……我才十一歲,她……人高馬大的……非要我背……我就背了……背着她……她還吓唬我……說我背不好……她這輩子就在家讓我供着……我被她這麽一吓……我我我勁大了……立馬大了。”
說到這,米糧又喝了一杯酒,搖着頭:“早……早知道……我寧願我供……供着她……”
兩人一直喝到了戌時末,昭親王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米糧也終于倒下了。等把喝得爛醉的米糧送回客房,昭親王才回了後院。回到正院,正院裏還給他留着燈,他輕手輕腳地洗了個澡,上床之前,又嗅了嗅身上有沒有酒味?
剛躺下,五娘就轉身面朝着他,抽了抽小鼻子:“喝了不少,我舅舅是不是被你灌醉了?”
“你還沒睡?”昭親王把她抱進懷裏:“舅舅今晚高興多喝了幾杯,我已經送他回去房裏休息了。”
五娘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安心地閉上眼睛:“我舅舅人還不錯,這麽多年他只要是途經京城,就會來安平伯府看我娘跟我。我娘其實跟我舅很好,只是他們雙方都不會把這挂在嘴上。我記得我父親剛去世一個月,我舅就上門了,說要接我娘跟我回江南。我娘沒理他,他在京城硬是逗留了半年,幾乎隔一天就來一趟,後來我娘被他纏煩了,就抽了他一頓,他才回了江南。”
說到這五娘睜開眼,看向昭親王:“人都說商家重利,其實我覺得也不盡然。”
“重利也沒什麽不好,”昭親王嗅着小媳婦身上的味道,估計是酒上頭了,竟開始親吻起她來:“滿滿……滿滿……你想不想我……”
五娘被他親得全身酥麻麻的,不禁呻/吟出聲:“不行,孩子……我有孩子了……”
昭親王捕捉到媳婦的小嘴,啃了兩口,說:“我問過女醫,她們說孩子滿三個月,胎坐穩了,只要咱們輕點,是可以敦倫的,”說着他就拉着五娘柔軟的小手往下,沙啞着聲音:“媳婦,你摸摸。”
五娘聞言,紅着張臉嬌嗔道:“你怎麽可以去問女醫,我還要不要見人了,”她氣呼呼的抓了一把,就趕快松手了,背過身去:“你……你快睡覺。”
“不睡,”昭親王死不要臉的湊了過去,抱着她蹭:“媳婦……媳婦……”
這夜,五娘終是沒能抵住某個號稱喝醉了的男人的癡纏,成全了他的好事。次日,昭親王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哼着小曲出門了,而五娘則鼓着兩腮窩在被窩裏揉着小腰。
十月初十,是無寧跟錢華貞成親的日子。說來那錢華貞也算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無寧原本因為西北的局勢,不想這麽早跟錢華貞接觸的,倒是錢華貞想得明白先跨出了一步。
錢華貞見到無寧,就一眼認出了他,原來無寧說起來算是錢華貞的遠房表哥。兩人幼時還在平陽侯府見過,不過後來無寧父母雙亡就再也沒見過了。這次她能認出無寧,還是因為無寧下巴上的那個窩。
那個窩是天生的,錢華貞對這很有印象,沒想到要娶她的人,是當初那個漂亮的小表哥。錢華貞想這大概就是命運吧,當年他似乎抱過她,那她是不是可以認定他呢?
既然錢華貞願意,那五娘也就讓人着手準備起來了。無寧在寧州城也有一處三進的宅子,五娘又拿銀子買了一座兩進的宅院,算是他們夫妻給錢華貞的添妝。
錢華貞也沒有客氣,收了宅院,次日就直接搬了過去,這倒是讓五娘又高看了她一眼,畢竟像錢華貞這樣爽利的女子已經不多了。錢華貞身上有一股韌勁,五娘相信她會把日子過得很好的。
西北進入十月之後,雪是一場接着一場的下,無望河的河面早已經被冰給封住了,只是還不夠厚實。
這天中午,好不容易雪停了,五娘挺着個肚子在屋裏來回的走動,就在這時門簾突然被掀開了,一股子寒氣跟着進來了。
“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五娘見進來的是本該在軍營的昭親王,就準備上前去給他拍拍身上的落雪。
昭親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幹看着他的小媳婦,看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出聲。
五娘拍打着他身上的雪花,默不作聲,她也意識到了他今天的不尋常,想必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拍盡他身上的雪花,就擡頭看向男人,努力笑出她最美的樣子,柔聲說道:“去吧,我跟小算盤在家裏等你回來。”
昭親王一把把她摟進懷裏:“今年西北幹旱,邊莫也一樣,莫拉珥殺了薩依法,成了邊莫的新國王,他已經領着邊莫的軍隊跟牧民朝着無望河來了,估計還有兩天就到無望河了。”
雖然早知道這一天會來,但他不是一個人,他一直都有牽挂,以前是他母後,現在又多了兩個。他聽到急報的時候,他只想回來看看她:“一會,大軍就要出發了,你在家好好待着,王府附近,我已經安排了兩隊暗衛,府裏也有兩隊。”
五娘不在乎他身上冰冷的铠甲,環住他的腰:“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待在王府等你回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夫妻兩個緊緊擁抱了一會,終是分開了。五娘像往常一樣,沒有送昭親王出門,她隔着門簾,眼眶裏的淚終是落下了:“你一定要回來。”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送他,但她還是沒有忍住,掀開了門簾,走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看着空蕩蕩的院子,不見了那人的影子。
她呆立在廊下,癡癡地看着覆蓋着一層皚皚白雪的院子,她第一次這麽讨厭冬天,讨厭白雪的幹淨。
“娘娘您怎麽出來了?”兮香端着個盤盞從小廚房裏出來,也許是一時情急腳下沒注意滑了一下,盤盞掉在了雪地上,她人剛好一屁股坐在盤盞上,那盤盞借着稍稍的坡子把兮香帶到了老遠,吓得兮香哇哇大叫。
可是這些已經引不到五娘的目光了,她的整個心神都跟着她的男人暫時離開了。
昭親王還未出王府,就被一個滴着血的黑衣人擋住了去路:“奴才肅親王麾下暗七給昭親王請安。”
“你來可是肅親王出了什麽事?”昭親王一直都知道他三哥不簡單,沒想到他竟然還有暗衛,看這暗衛的質量一點都不比他的隐龍衛差。
“主子讓暗七親手把這枚小印交到您手上,”暗七反手,手中就出現了一個精致的香囊。
昭親王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雙目緊縮:“你先在昭親王府養傷,等傷養好了再離開。”他的話音剛落,暗七就倒在了雪地裏,昭親王趕緊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後起身仰頭看向又開始飄雪的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昭親王緊握着手中的小印,想到他三哥曾經狀似無意中對他說的話:“景室皇朝,除了龍衛,還有一支鳳衛,這支鳳衛只有九十九人,且代代相傳,人雖少,但他們每一個都身懷絕技,鳳衛是當年孝文成皇後親手建立的。”而他三哥的母妃就是出自孝文成皇後的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