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位乘客,醒醒。”

蔣悅被推醒,他暈頭轉向地睜開眼睛,乘務員小哥微笑地看着他:

“列車已經到站了。”

蔣悅抱着自己的包,在位置上睡得差點流口水。他連忙站起來,朝乘務員道了謝,背着包推着自己的行李箱下了車。

“親愛的旅客,歡迎來到覃城。現在溫度為……”

八月末的覃城熱得像火爐一樣,蔣悅下了車站在站臺上差點被熱暈,車站來來往往的全是年輕人,不少還有家長陪同,大概和蔣悅一樣也是新生。

蔣悅戴着一個棒球帽,提着包推着行李,一出車站就被拉客的司機包圍了:

“坐車不咯坐車不咯,去大學城?”

蔣悅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另外一輛車的司機尾巴從車窗了探出來點了點他的肩:“去大學城要住宿不?上車馬上走。”

蔣悅被司機的長尾巴吓了一跳,毛都炸了,背着書包拖着行李跑了。到處都是人,覃市的人和天氣一樣熱情,蔣悅由于一身學生打扮差點在車站前被拉客的司機和大媽淹沒,等他終于脫出了包圍圈,滿頭大汗地在便利店裏買水,老板娘是個蓬蓬的松鼠尾巴,見蔣悅面嫩,身後又空蕩蕩的看不見尾巴,熱情地和他聊天:

“是小兔子?真可愛。”

蔣悅知道她在說自己的尾巴,緊張地夾緊了屁股,含糊地點了點頭,掃碼付錢跑出來了。

他手裏握着冰的礦泉水,出了車站可以看到覃城的建築。覃城是山城,地勢高低差距大,充滿設計感和地域特色的建築拔地而起,直沖雲霄,纜車像玩具一樣在建築之間穿行。蔣悅像個土包子一樣張着嘴,在鄉下呆了這麽多年,同樣是山城,蔣悅只見過梯田。

他口袋的手機開始震動,蔣悅掏出來一看,爸打來電話,蔣悅點了接聽:

“爸。”

“小悅,下車了嗎?知道怎麽去賓館嗎?”

蔣悅歪着頭,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擰開了礦泉水瓶,道:

“爸,有定位,迷不了路。”

“那就好,到了賓館發個信息。熱嗎?記得多喝水。”

蔣悅長這麽大,對蔣聞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有種孩子氣的抗拒,但心裏又清楚蔣聞記挂他,只好道:

“在喝水了,等會去坐車,先挂了爸。”

蔣聞沒出聲,電話裏沉默了一下,蔣聞又鄭重道:

“寶寶,好好照顧自己。”

街道人群熙熙攘攘,人行道通行燈亮起。蔣悅輕輕嗯了一聲,挂掉了電話。

他的手機剛放下又震起來,蔣悅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着陌生來電,他接了電話:

“你好啊,昨天在哔哔快車預約的,現在到站下車了嗎?”

對方的聲音非常年輕且好聽,蔣悅不由得緊張起來。

蔣悅怕被黑司機宰,來之前在平臺上約了司機,他環視四周,馬路對面有個麥當勞,答道:

“我到了,在車站的麥當勞對面……”

“好的。”

對方幹脆利落地挂了,蔣悅怕司機看不到他,拖着行李站在陽光之下,他穿着蔣聞來之前給他買的短袖和五分褲,腳上還是蔣聞挑的李寧。蔣悅的皮膚很白,簡單的裝束看上去幹幹淨淨的。

覃城是國內一線城市,以城市化和科技感聞名,街上堆疊着各式各樣變化的廣告招牌,看起來十分繁華。街上的情侶手牽着手,尾巴挽在一起親密地走過去。還有街拍的,甩着長尾巴跳繩或者演一些“不小心踩到美女尾巴”的小劇場,這些蔣悅都在app上刷到過。

蔣悅低着頭,細瘦的手指把書包帶調長了一點,好讓書包可以遮住沒有尾巴的屁股,過了一會兒,與想起以前初中同學嘲笑他書包背這麽低是不是因為來大姨媽糊褲子上了,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什麽叫“大姨媽”,只知道對方在嘲笑他沒有尾巴。

後來他才明白那個同學既是在嘲笑他像女生,又在嘲他沒尾巴,這讓蔣悅郁悶了好久。他看了眼手機,确定了司機的車牌號,那還是輛攬勝。蔣悅猶豫了一下,又把書包帶調回去了。

一輛車停在他面前,蔣悅一看車牌號對上了,朝車招了招手,連忙推着行李到後備箱前,司機按了解鎖,下車繞過來幫他拿行李,蔣悅感覺有陰影罩上來,擡頭一看——好高!

蔣悅高考完剛量過身高,173左右,這人俯下身已經和他一樣高,直起身就比蔣悅高了一個頭,目測有185+。司機幫蔣悅把行李放好,擡起臉來,帥得蔣悅有些不忍直視。

——太耀眼了。蔣悅在心裏默默想。這個司機非常年輕,絕不是靠開網約車養家糊口的樣子。五官深邃且俊朗,是沒有表情顯得有點兇的類型,身材非常好,肩寬腿長的,穿着合身的黑色T恤,腳上蹬着雙AJ,裝扮很潮,估計是個富二代大學生。

蔣悅見到這種和自己差距很大的人就會鴕鳥屬性發作,甚至想當場逃跑。司機幫他搬好行李,蔣悅硬着頭皮坐在車後面,兩個人坐在車上,車久久沒啓動,弄得蔣悅更加緊張了。他在後座上無意識地将換手機劃來劃去,擡起眼來,發現駕駛座的人漂亮的眼睛在後視鏡裏看着他。

蔣悅心裏毛毛的,問道:“怎……怎麽了嗎?”

對方估計看出蔣悅的不自在,收回了眼神,道:“還有兩個人,剛下車,要等一會。”

蔣悅這才想起昨天點的是拼車,滑了下手機,app上确實顯示着拼車狀态,另外兩個人是在一起的,顯示距離他們50米,馬上就到了。

蔣悅應了一聲,司機的話不多,表情幅度不大,看上去酷酷的。這讓蔣悅稍微放松了一下,如果是特別健談的人,他反而應付不過來。司機低頭滑手機,蔣悅很無聊的看來看去,突然發現司機頸側有一點點紋身的痕跡。

蔣悅的視力非常好,在信息閉塞的鄉下每天對着電腦手機和書都沒近視,是遺傳了蔣聞的好視力。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紋身,只是有一點點黑色的印跡隐約從領口邊緣露出來,蔣悅心道好酷,又不敢多看,挪開了眼神。

也許不是紋身?有少部分人身上會帶着和尾巴品種相應的特征,比如有貓尾巴再長對貓耳什麽的……剛才在車下蔣悅沒仔細看,現在坐在後座完全看不到司機是什麽尾巴了。

“你不是本地人?”

司機突然開口問道。

來了,蔣悅最害怕的陌生人聊天環節。

“嗯,裕都人。”蔣悅言簡意赅地答道。

“鬼城?”司機挑了挑眉。

“對。”蔣悅點點頭。

“小時候去過一次,不過記不清是什麽樣子了,印象中很美。”司機繼續說道。蔣悅想不到司機去過豐都,不過那裏頂着個鬼城的旅游稱號,去過也不奇怪,聽到他誇自己的家鄉,蔣悅不由得高興起來,又道:“現在和以前差不多,景區被保存得很好。”

“嗯,有空可以再去一趟。你來這裏上學?”

不知道為什麽,蔣悅看出這個帥氣的司機其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兇,還挺平易近人的,蔣悅答道:“對,A大。”

司機似乎頗為贊許,道:“很厲害。”

他還想說什麽,司機的手機收到乘客的消息,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對方。拼車的乘客到了,司機對着手機說了地點,不一會兒,一個女孩敲了敲出窗戶,是一對穿着JK制服的女生。

“我們在一塊兒的。”兩個女生尾巴打理得蓬蓬的,化了精致的妝,蔣悅從後座換到前座,女孩子甜甜地朝他說謝謝。

也就和女孩子說一句話,蔣悅的耳根就紅了。女孩子們上了車在後座聊天,兩個人也是新生,在車站附近吃飯,打算回民宿。

蔣悅從來沒來過大城市,更沒見過大城市的美少女,從小到大連和女生說話的機會都少,兩個女孩子身上噴了香水,整個車廂頓時充滿女性荷爾蒙的味道。後座的女生偏偏還要找他說話:

“弟弟,你是哪的呀?大一新生?”

蔣悅極其不擅長和女生說話,他目視前方,從嗓子裏擠出來一個“嗯”。

“不像呀?長得好小哦,你看他的臉好小。”

那女生竟然伸出手指在蔣悅的臉側輕輕刮了一下,蔣悅立馬僵住,感覺從耳根燒到臉頰,女孩子們的狐貍尾巴晃來晃去,蔣悅感覺自己的臉像個開水壺。他的皮膚白,臉一紅就很明顯,以致于司機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很熱?要喝水不?”

他啓動了車,右手拿了瓶水給蔣悅,蔣悅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司機把水塞給他:“沒開過的,拿着吧。”

蔣悅無法推辭,把水拿在手上,并不打開。司機啓動了車上路,餘光瞥見蔣悅握着水瓶細瘦的白手指。

後座的女生早就注意到開車的是個大帥哥了,可惜不是那種很好說話的陽光帥哥,拿水也只給副駕駛的害羞男孩,也不和她們搭話。又不好意思主動搭讪,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和副駕駛的人說話,好引起帥哥的注意:

“喂,同學,你的尾巴是什麽樣的呀?是短尾系嗎?那種很可愛诶。”

蔣悅一下子被戳中死穴,他抱着自己的包,有些無措地抓着包上的拉鏈。

其實這個時候只要含糊應付一下就好了,但蔣悅從小到大從來不具備這種技巧,因為沒有尾巴,蔣悅在學生時代受到的欺淩不計其數,這讓他即使在成年後也極其自卑,每每遇上這種陌生人的社交場合,都不知如何自處。

“你們去中山路的民宿?”駕駛座的人冷不丁開口。

後座的女孩見帥哥終于發聲,顧不上蔣悅的答案,忙道:“對啊對啊,那裏挺不好走的,需要指路麽?”

紅燈亮,車穩穩地停在線內,天漸漸陰了,烏雲簇擁着将陽光掩蓋,小雨打在車前窗上,司機的眼睛似是無意地掃過後視鏡裏兩個女孩的尾巴,一樣的品種,兩個人的裝扮也幾乎一模一樣。

司機收回了眼神,道:“不用,有導航。”

蔣悅坐在副駕駛低着頭,心中結着一股郁氣,感覺胸口堵得慌。

來覃城上大學之前,蔣聞一直想跟着送蔣悅過來上大學。蔣悅的媽媽在他小時候因意外去世了,蔣聞獨自一人把蔣悅養大。蔣聞是縣高中的老師,在高三當班主任。蔣悅以蔣聞要帶高三拒絕了他。

一方面他不想再像以前過于依賴父親,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讓學校再給他“特殊照顧”了。

蔣悅一直在小地方長大,一個地方的人都互相認識,蔣聞在蔣悅出生之前在當地名聲都很好,因為他作為老師給縣裏帶出了許多優秀的大學生。蔣悅的殘缺讓當地所有人都在惋惜“好人沒好報”。

為了不讓蔣悅受欺負,蔣聞不得不親自去學校讓蔣悅的班主任給他調到角落,小學初中每天都到學校接送他,高中後蔣聞親自教蔣悅的班,幾乎是搖籃式教育。但是周圍的同學怎麽看待他,蔣聞和蔣悅心知肚明。

從小到大,蔣悅在現實中沒有一個朋友。

如果蔣聞送他來上學,勢必也要就他的情況和學校“溝通”一下。但是蔣悅再也不想接受這種因為沒有尾巴才有的“特殊照顧”。

街上掠起風,小雨一直在下,後座的女孩嘀咕道:

“天氣預報沒說下雨呀……”

蔣悅的手機響了,微信的一個群跳出消息:

叫我帥哥:小悅悅,到站了嗎?

蔣悅看了一眼微信,打起精神回複道:

蔣悅:到了哥,在車上。

叫我帥哥:那就好,帶傘了沒?開始下雨了,天氣預報的嘴,騙人的鬼。

蔣悅看向窗外這才發現下雨了,天氣和剛剛下車的時候完全變樣了。

蔣悅:沒事,雨不大,馬上到賓館了。

叫我帥哥:成,恭喜我們小悅成為大學生,網戀三年終于奔現,有空可以出來聚聚了。

蔣悅回了個表情包,将手機收起來。

後座的女孩見前座的人都不怎麽來事,無聊地癱在座位上玩手機,一時提示音此起彼伏,忽然一段極其熟悉的音樂響起來,是花澤香菜的戀愛循環。

蔣悅以為後座哪個女孩的手機響了,旁邊對女孩子一臉冷漠的帥哥司機淡定地戴上無線耳機接了電話。

蔣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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