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揭穿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謝家自然也一樣。

謝允被謝偃抽了幾鞭子,雖然內裏只有三人,但事後上藥請大夫,諸多事情,皆是瞞不過人的。

謝徽昨夜多嘴一句,很是被譏诮了一通,聽聞這消息,心中頗有些自得,低笑着同生母蔣氏道:“阿姨,阿爹素日裏雖然待我淡淡的,但畢竟也是在意我的,訓斥幾句也就罷了,竟肯這樣重罰哥哥。”

蔣氏年過三十,曾經靈婉如芙蓉的面孔失了幾分顏色,反而越見沉穩。

她早被磨掉了雄心壯志,聽謝徽如此言說,面有憂色,勸道:“二娘何必争一時之氣?夫人執掌後宅,郎君将來必要繼承謝家,你又沒個兄弟扶持,若是惡了他們,将來怎麽辦?大娘婚事結束,可就要輪到你了。”

“阿姨,你樂意去做仆婢,我卻不會再去俯首作低,這麽久過去,你當我不曾去問過嗎?”

謝徽眼角微斜,露出幾分薄恨:“夫人為我挑的好門第,沒一個出身勳貴的,還有幾個是今歲舉子,似乎是打算等考舉結束,再揀選出來——我可不是三娘,即便是做個地主婆子,也有母家和兄弟幫襯!”

“謝家這等高門,怎麽能叫家中女郎這樣低配?”蔣氏聞言驚駭,神情憤郁,不悅道:“夫人如此,便不怕老爺責備嗎?”

“阿爹素來極少在意內帷,大概還不知道,夫人應該也是想越過阿爹,直接定下,屆時木已成舟,阿爹再生氣,也不會在外人面前同她翻臉。”

“不過,”謝徽唇畔露出一絲冷意,旋即又被淺笑遮過,她用團扇掩口,湊到蔣氏耳畔去,輕聲道:“我自有法子應對……”

……

等到漢王壽辰這日,謝府衆人早早起身,收拾妥當之後,便相攜出門去了。

男眷騎馬而行,女眷乘車在後,盧氏抱了帶了長孫謝瀾,身側是謝華琅與謝徽。

淑嘉縣主慣來是獨自乘車的,加之有孕,更加不會同她們擠在一起了。

劉夫人與其女謝瑩,也是單獨一處。

謝華琅今日出門,不過湊個熱鬧,因起的略早些,禁不住用團扇遮了,輕輕打個哈欠,目光微側,卻見謝徽今日妝扮的十分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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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上簪了兩支羊脂色梨花釵,耳畔是雙珍珠耳铛,楊妃色裙踞迤逦如水波蕩漾,不算華貴,但都極精巧,着實是用了心思的。

謝華琅一直都不怎麽喜歡同她打交道,略微瞥了眼,便将視線挪開了,心中卻不免嘀咕一聲。

謝家人到時,早有賓客到了漢王府,男眷們自去前廳說話,夫人女郎們卻往後園中去。

劉氏同盧氏說了聲,自去應酬,謝瑩卻留在盧氏身邊,同謝華琅作伴。

淑嘉縣主既知曉隋家人回京,再見盧氏帶了謝瀾來,便知她打算,心知自己留下尴尬,向盧氏請辭,去尋臨安長公主,準備同母親一道拜見漢王去。

盧氏一行人剛進後園,便有人迎上來,謝華琅觀其面目,認出是隋家人,兩兩相對,彼此不免有些窘迫。

謝瑩輕拍侄子的肩頭,溫柔道:“阿瀾,去拜見外祖母。”

隋家外放幾年,自然見不到外孫,謝瀾年紀太小,更無法前去探望,驟然見了生人,不免有些躊躇。

隋夫人在他稚嫩的面容上察覺出已逝女兒的影子,心中愈加酸澀,上前猛地抱住他,眼淚奪眶而出:“我可憐的孩子……”

既是到了這地步,大家再聚,未免有些尴尬,盧氏回身看一眼,向幾個小輩道:“你們四處走走吧,就當散心,我留在這兒陪着。”

那幾人應聲,又向隋家女眷行禮,對方回禮,謝華琅察覺有道目光望向自己,擡眼去看,不禁怔住:“雲娘。”

那女郎年歲與她相仿,卻更豐盈些,面如銀盤,眼如性子,頗有些娴雅之态,見她望過來,目光有些感懷:“枝枝。”

謝家與隋家既能結親,早先自然極為親近,雲娘乃是隋氏的幼妹,與謝華琅年紀相仿,自然也是手帕交,但後來出了那麽一樁事,即便兩家沒有禁止她們來往,彼此也很難回到從前了,等隋家外放出京,漸漸也斷了聯系。

謝華琅并非優柔寡斷之人,看似圓滑,實則決絕,然而今日再見兒時好友,難免會覺得悵然傷惘。

“今日不便,有機會再聚吧,”雲娘也有些傷懷,恬靜一笑,道:“你當初送我的小香包,我一直都留着呢。”

謝華琅心中微酸,應道:“一言為定。”

……

因方才這個插曲,三人随意走動時,氣氛不免沉郁些。

不多時,謝徽便道:“阿瑩姐姐,三娘,我想去東邊看看。”

她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卻有些希冀雀躍:“那邊的花兒都開了,争芳鬥豔,美極了,你們要一起去嗎?”

“不了,枝枝心裏怕也悶的很,我陪她走走。”謝瑩手持玉柄團扇,笑吟吟的打了兩下:“你自己去便是。”

說完,又吩咐她身後女婢:“照看好二娘,若出了事,可沒好果子給你們吃。”

謝徽聽出她話中深意來,笑意有轉瞬的僵硬,旋即恢複自然:“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

謝華琅望着她身影離去,方才沒好氣道:“她又要幹什麽?”

“誰知道?”謝瑩漫不經心道:“許是想尋個良婿吧。”

謝華琅亦是失笑,不再理會。

此時時辰尚早,賓客們倒是漸漸到了,偶然間也有男客途經,時下風氣開放,不需避諱,但也有侍從女婢跟随在後,以免生出些閑話來。

謝華琅同謝瑩邊走邊交談,倒覺心中那口郁氣抒發出來了,二人走的累了,便想尋個地方歇腳,目光流轉間,瞥見湖邊有座涼亭,原是想過去的,然而見內裏有人,卻又遲疑了。

竟是淑嘉縣主。

“走吧,”最終還是謝瑩道:“畢竟是一家人,過而不拜,說不過去。”說完,便往涼亭處去。

謝華琅自然跟上。

“曾叔祖再同江王說話,阿娘留下了,我卻覺得拘束,索性出來透氣,”淑嘉縣主半倚在欄杆上,手中握着把魚食,悠閑的逗弄水中錦鯉,笑道:“不意在此遇上你們了。”

謝瑩溫聲道:“确實很巧。”

謝家人對淑嘉縣主,都有種敬而遠之的疏離,她應該也能察覺到,卻不在意,莞爾道:“我方才見到永儀侯府的郎君了,風姿俊秀,的确是良配,同阿瑩一道,正是天作之合。”

“永儀侯府?”謝瑩颔首不語,謝華琅卻覺有些奇怪,順嘴道:“縣主既是去拜見漢王,怎麽會遇見永儀侯府的人?”

“永儀侯的族弟娶了漢王胞兄的孫女,兩下裏算是有親。”

淑嘉縣主手中魚食撒的多了些,水中錦鯉愈發密集,如同流動的紅寶石一般,日光下耀眼奪目,她低笑道:“隋闵即将接任侍中,地方上要有人補他的缺,永儀侯八成是想替人運作過去。”

謝偃在家中時,幾乎不會提及政事,謝令也一樣,受他們影響,謝允也不會多說,故而謝華琅與謝瑩還真不太懂這些,不過聽一耳朵,便這麽過去了。

“我聽說三娘有了心上人,那就務必要善始善終才好,”淑嘉縣主語笑嫣然,美目流盼:“有時候過程會崎岖些,但是,當你到達終點時,會覺得你的付出都值得。”

這句話便有些深意了,既像是再提點謝華琅,又像是再說她自己。

謝華琅與謝瑩面色都有些冷,不曾應聲,淑嘉縣主也不介意,将手中魚食盡數灑落,便有女婢上前為她擦手。

桌案上擺着一碟青梅,許是淑嘉縣主令人備的,她拈起一顆,送入口中,輕笑着感慨道:“年輕可真是好啊。”

……

她那些話或有意或無意,卻都叫謝華琅心中不快,謝瑩也是一樣,一道起身告辭,準備離去,然而還沒走出多遠,便聽一陣腳步聲傳來,似乎是往涼亭中去的。

二人對視一眼,心下好奇,回身去看,卻見是個年輕俊秀的俏郎君,紅袍玉帶,氣度雍容,眉宇間貴氣淩然,頗有些清冷出塵之氣。

謝瑩還不覺有什麽,謝華琅卻不覺笑了。

這人若是再俊些,再老些,怕也同九郎一般模樣。

她聽見那年輕郎君笑道:“表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淑嘉縣主柔婉的聲音傳入耳中,似乎隐含笑意:“忙中偷閑,躲懶兒罷了。”

原是宗室子弟,只是有些眼生了。

謝華琅搖頭失笑,正要離去,然而還未走出幾步,便忽然頓住了。

謝瑩見她神情不對,關切道:“枝枝,你怎麽了?”

謝華琅目光倏然一變,卻顧不得回答,回身往涼亭中去,裙踞搖曳之間,竟有些肅殺之氣。

顧明修正同淑嘉縣主說話,冷不丁見一位美貌女郎入內,面攜怒意,微吃一驚,旋即認出她是誰,送進口的青梅梗在嗓子眼兒,險些噎的背過氣兒去。

謝華琅氣的狠了,扯住他衣袍,叫他直視自己,銀牙緊咬:“小道士,你怎麽會在這兒?”

顧明修将那顆青梅囫囵咽下去後,終于明白自己忘記什麽事兒了。

他此前離開道觀時,便知皇叔尚未将自己身份告于謝家女郎,衡嘉更是千叮萬囑,叫他千萬別說漏了,哪知他的确是沒說漏,今日卻撞上正主了。

天下之大,誰能叫他執弟子禮,侍于身後,無所不從?

再對照年歲等事,即便是頭豬,也能看出不對來。

皇叔着意遮掩的事,卻在他這兒漏了風,若是知道,還不扒他的皮?

這等慘烈後果,顧明修只消一想便毛骨悚然,為了全力彌補,死不認賬道:“我,我,我可不認得你……”

謝華琅冷聲道:“是嗎。”

顧明修戰戰兢兢道:“當然。”

淑嘉縣主見他如此,着實奇怪:“明修?”

“明修?你在叫誰?”

顧明修勉強站起身,滿面狐疑,雙手虛空摸索,踉踉跄跄的往外走:“我是誰,我叫什麽名字?咦,我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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