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壽宴

謝偃被盧氏開解幾句,勉強安心幾分,相攜安置,一夜無話。

謝家規矩很嚴,何時晨起,何時歇息皆有定律,這日清早,謝允将将起身,便有侍從來請,說是老爺與夫人有話同他講。

“是出了什麽事嗎?”淑嘉縣主遞了一盞溫水過去,叫他潤潤喉嚨,:“昨夜阿爹的神情,似乎不太對。”

“我也不知道。”謝允亦是不解。

淑嘉縣主有孕四月,肚子已經隐約有些凸起,謝允扶她到塌上坐了,低聲道:“你再歇一會兒,別累着自己。”

淑嘉縣主向他一笑,溫柔道:“好。”

謝允走了,淑嘉縣主便在塌上躺下,卻沒有多少睡意,她的乳母秋娘自門外入內,見她醒着,低聲道:“縣主,再有七日,便是漢王的七十壽辰,您可要去嗎?”

漢王已經是古稀之年,當然不可能是今上的兄弟,事實上,即便是先帝,也要喚他一聲皇叔。

他是高祖的幼子,太宗文皇帝的幼弟。

昔年鄭後稱帝,踐踏皇祚,漢王心中憤恨可想而知,日夜咒罵不休,鄭後頗為懷恨,口稱匹夫,勢要殺之,然而漢王身份畢竟不同尋常,輩分比先帝還高,牽一發而動全身,鄭後不得不忍下,好吃好喝的供着。

等到今上繼位,對這位年高德劭的叔祖十分敬重,漢王府的門檻,自然也水漲船高了。

“去吧,”淑嘉縣主略加思忖,道:“我小的時候,阿娘曾帶我拜會過漢王,他待我挺好的。”

秋娘應一聲“是”,又道:“昨日禦醫來給縣主診脈,縣主又請他去給柳氏瞧瞧,後來您同郎君一道去用膳,我便沒來得及同您講。”

謝家每逢初一十五行家宴,然而侍妾是沒有資格出席的,謝偃的侍妾如此,更不必說謝允的侍妾了。

淑嘉縣主對此不太感興趣,掩口打個哈欠,道:“如何?”

秋娘道:“懷像倒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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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縣主道:“那就叫人好好照看着吧。”

“柳氏月份與縣主相仿,産期怕也與縣主相鄰,”秋娘眉心含愁,隐約有些不悅:“倘若縣主生女,她卻舉一男……”

“我腹中生出來的,即便是女郎,也是謝家這輩頭一位,柳氏不過婢妾,就算生十個兒子下來,又能如何?”

淑嘉縣主輕撫肚腹,恬靜神情中是母親特有的溫柔:“那也是郎君的孩子,阿瀾我都不曾動,更何況是婢妾之子。”

“是。”秋娘應了一聲,忽然頓了頓,神情有些微妙:“還有就是,隋家人回京了。”

這個隋家,自然是指謝允先前妻室出身的隋家。

“隋闵能力是有的,不然也做不了封疆大吏,”淑嘉縣主并不覺得奇怪,低頭撫了撫腕上玉镯,道:“門下省侍中李營年邁,即将致仕,隋闵既回來,想會填他的缺。不必理會。”

秋娘見她不欲再提,便順勢轉口:“漢王生辰,夫人與二夫人勢必是要去的,大娘與三娘也會随同,縣主暫且歇着,奴婢差人去問她們當日衣衫釵環。”

“也去問問二娘吧,”淑嘉縣主坐起身來,神情有些譏诮:“她年歲到了,心裏怕也急得很,有這等機會,怎麽會不去?”

秋娘心領神會,又道:“三娘只比她小幾個月……”

“三娘倒很有膽氣,”淑嘉縣主執起手側金柄玉扇,随意打了幾下,輕笑道:“她雖不曾直言,話也含糊,但我猜測,那人必然有難以出口之處。年少時遇見心儀之人,大概會将滿腔孤勇都拼上……”

……

謝允到了盧氏院中,剛進內室,迎面便砸來一只茶盞,他暗吃一驚,慌忙躲開,卻聽謝偃厲聲喝道:“跪下!”

“是。”謝允并不遲疑,屈膝跪地。

“你真是翅膀長硬了,”謝偃冷冷道:“這麽大的事情你都敢做主瞞下來,若非我偶然發現,你還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謝允心中困惑,不解道:“阿爹,你說的是什麽事?”

“你還在裝!”謝偃心中怒氣更盛,轉身取了什麽。

謝允定睛一看,居然是行家法的鞭子,下意識轉目去看盧氏,等母親出面去攔,卻見盧氏端坐如山,一動不動,瞥他一眼,別過頭去了。

畢竟這事太大,兒子始終瞞着家人,也太不像話,她是傾向于叫他受些教訓的。

謝偃結結實實的抽了謝允三鞭,見他咬牙忍了,這才道:“阿允,你可知錯?”

謝允脊背作痛,卻跪的挺直,聞言道:“兒子知錯。”

“好。”謝偃點頭,又道:“你錯在哪裏?”

“……”謝允頭大如鬥:“錯在,錯在……”

“你這混賬!”謝偃氣急而笑,又是一鞭子甩過去。

他壓低聲音,一字字如同自牙根處擠出:“枝枝同陛下相識定情,這是多麽駭人的事情,你明明知曉,卻瞞得嚴嚴實實……”

謝偃越說越氣,又是一鞭子落下,謝允心中驚訝如波濤翻滾,慌忙避開,道:“阿爹,你不也知道嗎?!”

謝偃見他敢躲,原還驚怒,聽他如此問,卻怔住了:“你說什麽?”

“你跟阿娘,不是都知道這事嗎?”背着如山大鍋的謝允如此道。

……

“你這孩子也真是,”謝偃吩咐人取了傷藥來,親自為兒子塗抹:“既然委屈,怎麽不早說呢。”

謝允委屈道:“阿爹根本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

“好了,待會兒再叫侍從給他上藥。”盧氏搖頭失笑,催促道:“老爺先去用早飯,進宮理事去吧,至于阿允,他身上有傷,告假便是。”謝允也出聲附和。

“也好。”謝偃身居要職,不似兒子自在,見他背上傷痕沁血,歉疚道:“阿爹方才氣昏了頭,你別放在心上。”

“父子哪有隔夜仇,”謝允笑道:“阿爹快去吧。”

謝偃離去之後,謝允方才喚人入內塗抹傷藥,盧氏卻催促他回自己院子去:“阿瀾一會兒要來,可受不了這些藥氣,總共也沒幾步路,你回去再叫人擦便是。”

“阿瀾過來,還要有一會兒呢,”謝允估摸着時辰,吩咐侍從動作快些,又同盧氏解釋:“縣主有孕,時常惡心反胃,只是不欲家人擔心,故而不提,我怕她受不了這氣味。”

“你倒是會體貼人。”盧氏笑意微頓,隐約之間有些譏诮:“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虧得我還沒死,不然阿瀾到你那兒去過活,誰知過得是什麽日子。”

謝允目光感傷,嘆道:“阿娘。”

盧氏話說出口,也覺有些後悔。

當年隋氏與謝允和離,淑嘉縣主進門,她便接了長孫謝瀾來養,都說隔輩兒親,她是真心愛護,也着實心疼那孩子。

可平心而論,謝允對他的看重,其實也不比自己少,而當年之事,苦的是隋氏,是謝瀾,也是謝允。

淑嘉縣主溫良賢淑,待謝瀾也不壞,只是因為中間橫亘着隋氏一條人命,盧氏見了她,總覺得隔着一層,親近不起來。

話趕話的到了這兒,盧氏也有些感懷:“你應也知道,隋家人回京了,我們身份尴尬,不好登門,他們也一樣,七日後便是漢王生辰,我便帶阿瀾前去,叫他們見一見才好……”

長子體內流有一半的隋家血脈,骨肉至親,難以阻隔,謝允自無不應:“都依阿娘便是。”

……

太極殿。

“陛下,”衡嘉悄聲進了內殿,躬身道:“漢王壽辰那日,您可要親自前往恭賀?”

“自然要去。”顧景陽手持一本棋譜,正依書落子,聞言頭也沒擡。

衡嘉恭聲應了,正待前去安排,卻忽然被叫住了。

“——枝枝,”顧景陽擡眼道:“枝枝會不會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在說起她名字時,他聲音都分外溫柔了些。

“謝家亦是高門,又與臨安長公主有親,想來也會收到帖子。至于女郎會不會去……”

衡嘉仔細忖度一會兒,道:“便要看她想不想湊這個熱鬧了。”

至于謝華琅愛不愛湊熱鬧,這還用說嗎?

顧景陽将那本棋譜扔下,人卻望着殿中那樹連枝燈出神,窗外夜色寂寥,愈見昏昏,許是那燈盞光線太亮,叫他目光也有些幽深起來。

“怎麽辦呢,”半晌過後,他才道:“朕的身份,該怎麽同枝枝講?”

衡嘉又沒經過男女情愛,如何能知曉該怎麽做,靜默許久,終于試探着道:“相交以誠,陛下不妨直言。”

“最開始的時候,是覺得不必同她提及這些,也不曾講,但越到最後,反而越是不敢開口,”顧景陽神情恬淡,唯有目光中波瀾暗生:“朕瞞了枝枝這麽久,她若知道,必然是要生氣的。”

衡嘉勸道:“陛下并非有意欺瞞,女郎不會為此不悅的。”

顧景陽聽他說的十分輕巧,微露哂意,瞥他一眼,淡淡道:“那便直言吧。若是枝枝生氣,朕便将你點天燈。”

衡嘉額頭生汗,求生欲暴漲,慌忙道:“奴婢覺得直言甚是不妥,陛下還是再思量一二吧。”

“還是再等等吧,叔祖壽宴前夜前去探望便是,等到壽宴當日,人多眼雜,一個湊巧,便會撞見枝枝,朕便不去了。”

顧景陽手指摩挲着劍柄上那枚玉墜,思前想後,忍俊不禁,感慨道:“從沒想過,朕居然也有這樣畏首畏尾的時候。”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他低聲道:“誠不我欺。”

……

江王府。

“父王!”顧明修好奇道:“都說皇曾叔祖精于養生之道,方才得以長壽,是真的嗎?”

江王煩不勝煩:“我怎麽知道?”

“可我上個月前去拜訪,見他飲酒食肉之餘,還能拍案罵人,”顧明修道:“不像是會修身養性的人。”

“叔祖他不止能罵人,去歲還納了兩個妾,”江王沒好氣道:“等今年秋天,還能給你添個叔祖。”

兒子有自己的路要走,一心要随同陛下出家,江王能勸的都勸了,也就不再過問,今日見他褪去道衣,紅袍玉帶,面目英秀,頗有些鮮衣怒馬的少年風流,倒有些不适應。

他道:“你這兒要往哪兒去?”

“母妃新為我做的,好不好看?”顧明修轉一個身,叫父親看的更仔細些:“等皇曾叔祖壽辰那日,我便穿這一身前去。”

“我都沒有呢。”江王先是酸了一句,然後才勉強道:“很俊。”

“母妃也這麽說。”顧明修先是笑,旋即又蹙了蹙眉。

江王道:“你又怎麽了?”

顧明修狐疑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江王道:“什麽事?”

顧明修想了半晌,苦惱道:“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了。”

“你一個閑人,能有什麽事?”江王有些不耐煩了,趕他走:“回去歇了吧。”

“也是。”顧明修撓了撓頭,出門回房:“睡覺了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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