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4)
以從父輩那裏得到足以獲得權限的財富和力量,始終站在同盟的頂端。說白了,這種絕對公平的權限制度就是一道冰冷無情的圍牆,将人與人用等級分化開來。
會場裏人越來越少,多利也有點忐忑。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沒剃幹淨的胡茬,開始後悔為什麽沒在來之前好好打理一下外表。他天真的以為挑選的标準是能力,結果叫現實給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衣着光鮮的人在眼前走馬觀花的過,卻沒有哪怕一個在多利面前多停留那麽一秒。多利站了大半天,站的腿腳發酸發麻,站的心灰意冷。到最後展臺上已經只剩下了他與另外一個可憐兒,會場裏更是只有寥寥幾名工作人員在收拾桌椅,多利幹脆就蹲了下來。他蹲在那裏,從懷裏摸出一根劣煙給自己點上,決定抽完這根煙就放棄走人。
一根煙抽到一多半的時候,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現在多利的視線中。皮鞋的主人在多利面前停下腳步,在多利訝然的目光中沖他撇嘴笑了笑。
“會泡茶嗎?”他問。
多利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有着一張陰鸷面容的年輕人擡起手杖,用指頭粗細的杖端點上多利的額頭,告訴他。
“跟我走吧。”
清越悠揚的樂聲響起,多利被這樂聲勾引着朦胧的心神,想起了許多早已沉埋的往事。他在恍惚間睜開了眼,一瞬間,差點丢失掉魂魄。
黑發的傭兵靠坐在山洞中的火堆邊,吹奏着一柄細長的骨笛。明紅色的火光仿佛蔓延到了他身上,在他身周随着樂聲波動。閉合的雙瞳,平靜的面容,漆黑的長發,宛如只在傳說中存在的神明下凡。
火紅色的光環搖曳,多利沉默的看着龍離,良久,動彈不得。
明亮的音色從那根細長的骨笛中流出,帶着洗滌心靈的力量環繞。這一整天所經歷的那種種不幸、無奈、掙紮、錯愕,還有疲憊一點點的消散,多利躺在被火光撫照的地面上,臉上漸漸浮起一抹安寧的微笑。
“你醒了。”
一曲畢,龍離放下骨笛,扭頭看向躺在身邊的多利。他俯身抓起多利的右手,為對方把了把脈。多利看着他奇異的舉動,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眼神。
“這叫把脈,我家鄉流傳的一種醫術。”龍離說着話放下多利的手腕,從火堆上取下那只倒挂着的頭盔,舉到多利面前。
裏面裝的是熱氣騰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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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利伸手欲接,卻被龍離避過。輕輕搖了搖手上的頭盔,龍離把它放到多利腳邊,瞬間只聽見地面發出一陣刺啦啦的噪音,幾縷淡白色的煙氣袅袅升了起來。
多利的手抖了抖。感情要是剛才讓他碰到了這頭盔,他那只手現在已經變成了紅燒豬蹄。盤膝坐直身體,多利看了眼身邊還在等着冷卻的頭盔,接着擡起眼看向坐在右側的龍離。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方曲起的腿上還枕着一個人頭,定睛仔細看了看,多利認出這是那個有着一頭血紅色長發的傭兵。
“這裏是哪裏?”輕輕的觸碰了一下頭盔的邊沿,确定已經不會對手造成傷害之後,多利端起頭盔慢慢的啜了幾口溫熱的水。他喝着水打量着這個有點狹窄的山洞,問龍離。
龍離擦拭着骨笛,聞言側目看了多利一眼。他也沒有說話,就只是對着洞口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多利自己去看。
于是多利就去看了。
站在山洞的入口處,多利死死的抓着旁邊的土壁,感覺自己的腿在不自覺的彎曲。不能怪他膽小,任誰站在萬丈懸崖的邊上都是這反應。多利強撐着精神仰起頭向上望了望,發覺那裏也是一望無際的山壁。
……要暈了。
眼前的景物在打着轉,多利竭盡全力指揮着雙腳緩慢後退,一點一點挪回到了安全範圍。虛軟的雙腿在回到火堆旁的瞬間停止了工作,多利‘啪’的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看向龍離。
【你絕對是故意的。】
黑發的傭兵微笑着接受了多利飽含怨念的目光,他撫摸着腿上赤練那頭血紅色的長發,十分惬意的打了個哈欠。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白天多利被龍離拉着開始逃跑後,兩人被一大群人追着攆着趕到了一座懸崖邊上。沒錯,就是現在他們藏身的山洞所在的這座懸崖。眼見已經無路可走,龍離一把打橫抱起多利,潇灑無比的就那麽——跳了下去。
然後多利就幹脆無比的昏了。
“一回生二回熟,明天再跳一次你就習慣了,相信我。”
龍離的話音仿佛魔咒,讓多利全身上下的肌肉在瞬間繃緊。很快,狹小的山洞中驀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嘶嚎。
“還要跳跳跳跳——————————?”
夜幕悄然降臨,荒野陷入沉睡,冰風呼嘯而過,刮走那些白天留下的痕跡。
睡吧,然後一切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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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在眼前熊熊燃燒,不停變幻着毫無規則的形态。多利沉默的看着這火焰,慢慢整理着腦海裏的一切。龍離就坐在他身邊,用溫柔的快要化開的目光注視着膝上赤練的睡臉。
“他是你的愛人?”多利問。
“不,他是我的俘虜。”龍離的聲音有些飄忽,多利愕然擡起頭,在他的視線中,黑發的傭兵目光溫柔,唇邊隐約含着一抹寵溺的微笑,用滿含着珍惜的動作撫摸着膝上人那頭血紅色的長發。
這裏面,應該有一個很複雜很痛苦的故事。
多利閉上嘴,他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即便如此,他的目光還是不自覺的向龍離那邊飄。這個黑發的傭兵就是個謎,而且至今為止,他甚至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麽。
沉默難以忍受,多利心裏有太多的疑問。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流放者同盟是沒法呆了,你打算去哪?”
“沒法呆也得呆。”龍離擡起頭,看向多利道。“我的女人和女兒都被流放者同盟抓去了,我必須去救她們。”
“不用擔心,到下一個城市的時候我會幫你安排好離開同盟的事情。我在公會那邊有朋友,你先去他那裏落個腳,如果我能活着回來,再幫你準備個好去處。”
多利啞然。他所需要考慮的事情都被對方幾句話解決完,根本不需要他來擔心。
“會死的。”
“恩?”
“你會死的,就按照現在的情況看。”
龍離坐直身,用迄今從未有過的認真目光看向多利。在他的眼中,這個似乎有很多不平凡過去的小門衛眼神清明,渾身散發前所未見的凜然自信。
“你這是預言,還是詛咒?”龍離擡手支住頭,有些好笑的問多利。
“不是預言,也不是詛咒。”多利嚴肅的看着龍離,一字一頓道。
“是即将發生的事實。”
“也許你很強大,但即便你是有着絕世之稱的SSS級強者,也不可能從同盟手中救出你的女兒和妻子。”多利平靜的陳述着,渾然無視了龍離越來越幽深的目光。
“如果你尚未被同盟注意到,采取隐秘行動,并且內部有人幫助的話,倒還有一星半點的機會。問題你現在已經被同盟認定為通緝犯,你覺得你的妻子和女兒有可能不受到重點看管嗎?”
“據我所知,現在在抓捕你的是審判所的‘白狼’部隊。老實說,在流放者同盟被審判所盯上了就跟被判了死刑是一樣的概念。或許你覺得這些‘白狼’并不如何可怕,但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白狼’只是審判所用來執行一般任務的普通部隊。在‘白狼’之上更有‘赤犬’,乃至最高級別的‘裁決者’部隊。”
多利移開與龍離對視的目光,他看着眼前搖曳不定的火焰,深深的吸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找死。”
龍離眯了眯眼,還未來得及開口,另一個聲音從他膝頭響起。
“他說的沒錯。”
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的赤練看着龍離,肯定了多利的話。
“即便是你,也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們抓走了你的女兒,卻阻止不了?”
“放棄吧,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強大。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對她們的感情也遠遠達不到值得你為她們去死的程度。”
心髒在抽搐,多利艱難的按住胸口,蜷縮着滾倒在地。周圍的空氣似乎已經停滞,眼前的火焰也不再搖曳,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壓迫力以龍離為中心散開,讓多利在一瞬間聽見了死亡的召喚。
那個紅頭發的,禍從口出沒聽說過嗎?自己找死就不要連累別人啊!
就在多利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将沉入永久的黑暗的前一刻,桎梏在他周身的恐怖壓迫力突然消失。緊接着,他就聽見了龍離的話音。
“如果在這裏的是那個炎獄的神,那位傳說中的血眼之主,你們還會這麽想嗎?”
龍離的問題問的莫名其妙,如果在這裏的是那一位,多利和赤練當然不會這麽想,對于那位大人來說,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他做不到的事情。而且話說回來,有誰敢抓血眼之主的妻子和女兒?那純粹是在找死。
龍離沒有得到回答,沒有回答其實就已經是回答。他慨然一笑,接着擡起頭看向黑漆漆的洞頂。
“将自己與你擺在同一條線上,看來是我自以為是了,弗雷。”
意義不明的發出了感慨,龍離低下頭拍了拍膝上赤練的臉蛋,然後俯下身吻住了對方的唇。
“為什麽要故意激怒我?你很想死嗎?”龍離低聲問。
“被你殺死,總好過跟着你去送死。”赤練平靜的注視着龍離,毫不退讓的把龍離的問題頂了回去。
“行了,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龍離皺了皺眉,他抓着赤練的後腦直起身靠到身後的土壁上,用一個深長的舌吻堵住了赤練的話語。
多利目瞪口呆的看着龍離與赤練在他面前上演起活生生的春宮戲,下意識的往後面的陰影裏縮了縮。雖然理智一直在叫嚣着閉上眼,多利卻無論如何也指揮不了自己那兩片薄薄的眼皮。
正在啃咬赤練脖頸的龍離微微側目瞟了一眼表情呆滞的多利,唇邊溢出一個促狹的笑容。右手食指豎起,龍離左手揉捏着赤練的臀肉,對着多利做了個‘噓’的動作。
多利臉紅心熱的趕緊閉上眼,然而剛剛看見的那些畫面卻開始在腦海中來回閃現。耳邊傳來的淫靡喘息簡直就是最高等的催情藥,多利蹲坐在山洞的角落裏,可恥的發現自己居然硬了。
痛苦的忍耐了足足有一刻鐘,多利絕望的睜開眼。他看着對面火堆旁那兩個交纏的身影,用顫抖的手解開了自己的褲帶。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話,救救他這個可憐的處男吧。
第二天大清早,昏暗的天光還被厚密的雲層所遮掩的時候,龍離左手提着多利,右手摟着赤練,站在山洞口潇灑的縱身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多利的慘嚎聲中,龍離三人像是炮彈一樣砸入了懸崖下方的雪地裏。轟然迸裂開來的地面兀然出現一個足有五米見方的大坑,厚密的積雪混雜着土塊向四周揚灑開來,而在這一切的中央,腳邊散落着無數火焰碎片的龍離正慢慢的咧開嘴沖多利微笑。
多利确定自己看見了,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一道巨大的火柱從龍離腳下湧出,在三人落地之前狠狠的沖向了地面。緊接着,被火柱帶起的反沖力抵消了下降速度的龍離三人才踩着這根火柱,安安穩穩的着了地。
多利确定自己看到了,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龍離的眼瞳突然變成了血紅色。
那是,傳說中的血眼之主,獨一無二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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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四十度的雪原上人畜絕跡,無處不在的凜冽冰風簡直就是這世上最殘忍的酷刑,在其中行走就好比在無數刀片裏穿梭一般,每走一步都感覺身體被切割了好幾回。
離開那個山洞還不到半個小時,不要說多利,就連赤練都覺得身體開始麻痹。力量随着溫度一起流失,走路成了難以完成的艱巨任務。唯一還行動如常的,就只有龍離了。
與大自然相比,人類真的很渺小,很脆弱。
多利已經不行了,在他倒下的前一刻,一雙手拉住他的肩将他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龍離抱起多利,左右打量了一下,走向不遠處一個突起的小山包。
“你們先在這裏呆着,我去弄輛車。”
用火焰燒出一個僅可容身的小山洞,龍離放下多利,對尾随着鑽進來的赤練說道。他用火焰封住了山洞的入口,将寒冷的冰風阻擋在了外面。一道火牆,兩個世界。
空氣沾染了火焰的溫度,被凍僵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多利艱難的翻了個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着。他旁邊的赤練雙目無神的注視着面前那道火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突兀在耳邊響起的話音讓多利有點錯愕,他沒想到赤練會主動跟他說話。說起來他們倆自從見面後還從未交談過,對彼此更是一無所知,連接在他們中間的紐帶只有龍離。
赤練的問題将多利扯入了沉思,他跟赤練一樣無意義的注視着眼前那面火焰牆壁,與龍離相遇以來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來回浮現。
虛弱的,冷漠的,微笑的,不羁的,狂妄的,邪肆的,深情的,各式各樣完全不同的面容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讓人捉摸不透。
“亂七八糟的人啊,簡直就像個謎。”
多利小聲的感慨道,他把目光向上移到赤練臉上,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
“在你還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之前,趕緊離開吧。”赤練閉着眼,用低沉的聲音對多利發出了警告。
“一旦被扯進去,你這輩子就算是完了。”
年輕的前葉墾利城門衛聞言一怔,接着就笑了。他笑着合上眼,用一種近乎于喟嘆的聲調告訴赤練。
“已經完了,早在遇到你們之前,就已經完了。”
“不要那麽沮喪,又不是活不下去。人生啊命運啊,本來就不一定是你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味的抵制有什麽意義?還不如趁早去适應它。如果哪天真的到了極限再也忍受不了了,那就逃吧。”
多利像是唱歌一般的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逃啊逃啊,直到再次被抓住為止,盡情的逃吧。”
多利睜開眼,與赤練的目光筆直對視,火焰的牆壁阻斷了這裏與外界的連接,在這個小小的山洞裏,一切都歸為沉寂。
遠處,戰勢正酣。
兩米長的火焰大刀橫掃,熾熱的火焰湮滅了刀鋒所經空間內所有的存在。被突兀截斷的冰風雪幕還未來得及再次連接,就被漫天揚灑的血液複又打散。
審判所的‘白狼’人數衆多,但再多也經不起龍離砍瓜切菜一般的殺戮。只需要一聲龍嘯一記橫掃,就是一片白袍倒下。沒有任何累贅的龍離甚至不需要使用絕對控制發動血瞳,就可以輕松屠盡這支前來追殺他的隊伍。
只要有足夠的能量支撐,龍離絲毫不懷疑自己能夠一個人殺到審判所的總部去救出茱麗葉和莉莉。他有着近乎于不死的身體,有繼承于祖龍的血色龍眼,有可以操縱火焰的貴族火瞳,還有禁忌的絕對控制。如果這些都不夠,他還有祖龍這個逆天級的外挂。
相比起戰鬥經驗和技巧,龍離最渴望的就是能量,可以壓倒一切的能量。只要他能夠像弗雷那樣強大,甚至更加強大,那麽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做想做的事情。沒錯,血眼之主的例子就在眼前,只要他能夠成為第二個血眼之主,就能讓藍海變成他的。
但他不可能像弗雷那樣用無數歲月積攢能量,他等不了那麽久,他的時間有限的可怕。所以,他不可能成為第二個血眼之主。
站在遍地屍體的雪原中,龍離擡起頭,茫然的注視頭頂昏暗的天穹。
身上的傷口在飛快的愈合,龍離脫掉破破爛爛的外套,抓起一把雪擦拭沾滿了鮮血的頭發。白色的雪塊被染成血紅,然後被丢棄。
這些追殺者給他留下了一大隊完好的炎流車,龍離的目标也就是這個。他把所有車上的炎晶都拿到被選中的那輛車上,然後開着他的戰利品循着記憶中的方向駛去。
沒錯,他沒法像弗雷那樣強大到可以橫掃一切,他只是個有點奇遇的普通人。他原本叫龍晟,後來叫周離,現在的名字是龍離,無論叫什麽,他就是他,一個剛剛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三十幾個年頭的人而已。
弗雷是神,炎獄的神,傳說中的血眼之主,他說要毀滅藍海,沒有人會懷疑他能否做得到。只要他現在公開發個警告,正在往藍海大肆殖民的炎獄三大勢力估計會立刻開始收拾行李回家。這就是千萬年來弗雷在炎獄人心中樹立的威名,當初死而複生的弗雷一句話,就讓已經擄袖子拔刀準備開始全面戰争的炎獄三大勢力乖乖的熄了火,在藍海安安靜靜的和平相處到現在。
龍離偏着頭點燃一顆煙,他瞟了一眼車窗外永恒不變的白色雪原,咧嘴苦笑。
弗雷啊弗雷,天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你有着我夢寐以求的力量與名望,我所想保護的這顆星球,我所想擁有的幸福生活,對你來說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我眼前一片漆黑,每前進一步都要拿命去拼,稍微休息一下就會被身後席卷過來的浪頭吞沒。
無所謂了。
驟然加速的黑色炎流車仿佛一道閃電般刺入雪原深處,一截閃着微弱紅光的煙頭從車窗中扔出,立即被疾風帶往遙遠的後方。漆黑的眼瞳微眯,龍離将肺中那口煙徐徐吐出。
他會殺了他,遲早。
閃爍着微弱紅光的小山包已經出現在視野的邊緣,龍離收斂了抛錨的思緒專心開車,然而就在這時,就在他的眼前,那座小山包突然塌了。
毫無預兆,毫無道理,就那麽塌了。
山包一塌,隐藏在山包後面的那輛紅色炎流車就出現在了龍離的視線中。以遠超常人的視力看清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個人影後,龍離無聲眯了眯眼。
是蓮。
看來多利身上應該有什麽用來追蹤的記號,所以蓮才能在第一時間準确的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地。雖然這點龍離事先沒有想到,不過也算歪打正着,省了他專門找上門去的力氣。
身體微微後仰蓄勢,龍離一腳踹碎眼前的透明晶體車窗,以一往無回的氣勢向着那輛紅色的炎流車電射而去。火焰大刀第一時間出現在右手,熾烈的火紅刀鋒切碎了鋪天蓋地的雪幕,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寂靜的雪原中驀然響起。
“給我滾開!!!!!”
☆、豺狼虎豹
寂靜的雪原上,龍離的咆哮聲一瞬間塞滿了耳朵。多利在被活埋的前一刻被赤練從土塊中扯出,他呆呆的擡起頭,看向那個從遠處狂奔過來的身影。
黑色的長發在風中激揚,火焰構成的大刀切開雪幕,凜凜生威。在多利的視線中,那道疾速逼近的身影似乎籠罩上了一層難以直視的光芒,變成了這天地間最耀目的存在。
英雄,故事中那些英雄,就是這樣的吧。
為自己腦海裏那些不可理喻的可笑想法搖了搖頭,多利收拾了有些混亂的心情,開始分析現在的情況。其實根本不需要分析什麽,多利看了一眼從車上走下來的蓮,擡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明擺着的,是來抓他的。
狂猛的烈風從身邊刮過,一道身影已然擋在赤練與多利面前。光着上半身的男人面無表情,右手大刀刀鋒直指面前之人。多利眯着眼打量着龍離線條完美的脊背,無聲咂了咂舌。
“多利,跟我回去見爺。”
蓮的目光越過了擋在中間的龍離,投注到了多利身上。她說着話就像是沒看見龍離一樣,徑自向着多利走了過來。被無視了的龍離咧了咧嘴,手腕一擡,熾熱的刀鋒瞬間橫在了蓮的脖頸前方。
“女人,再靠近你的腦袋就該掉了。”
多利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相當古怪,他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而與此同時,被龍離用刀鋒阻住進路的蓮腳步一頓,她深深的看了龍離一眼,然後堅定無比的再度邁開了腳步。
這叫什麽?有恃無恐?龍離看着徑直向着他的刀鋒撞上來的蓮,知道自己被對方逼着做出選擇。收刀還是不收刀?對方是那位楊·克萊因議員的手下,而且看樣子還屬于相當心腹的那種。龍離正打算借着多利這條線來跟那位克萊因議員談筆生意,要是在這裏殺了對方的心腹,無疑是為他達成目的制造了不必要的阻礙。
問題如果收了刀,根據這位小姐表現出來的性格來說,接下來的發展會對龍離相當不利。淪為三流配角是肯定的,最重要的是,多利的所有權必然會發生改變。對于龍離來說,多利可是他與克萊因議員交易中重要的籌碼之一。
平舉的刀鋒緩緩垂落,在多利的目光中,龍離垂下了手臂,他對面的蓮唇邊溢出一抹意料之中的微笑,然後在下一刻,像是布娃娃一樣被龍離用拳頭砸飛出去。
多利的驚呼被卡在了嗓子眼裏,就在他的注視下,龍離把手中的火焰大刀往雪地裏一插,身影一消一現,已然出現在正掙紮着爬起來的蓮身邊。
血紅色的光芒,從那雙漆黑的眼瞳中一閃而逝。
失去了身體控制權的蓮被龍離捏着喉嚨提到半空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大腦裏拼命想要掙紮,可是手腳就是一動不動。
“弱者沒有狂妄的資格,還是說你很想找死?”
冷酷的話語在耳邊響起,蓮怔怔的看着眼前男人的面孔,然後在一瞬間被對方幽深眼瞳中的黑暗吞沒。
緊接着,她聽見了來自地獄的召喚。
“死吧。”
多利覺得自己應該出聲阻止一下,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直到現在他仍舊不知道龍離叫什麽。盡管他并不認為龍離真的會殺了蓮,但他如果不叫,那龍離就沒有臺階可下,依着蓮那種糟糕的性格,如果她再不知好歹的撩撥兩句,那事情的發展可能就會出現沒有人想看到的變數。
可是在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就讓她死了吧。
死了吧,然後多利就可以徹底跟那些束縛住他的過去告別。他可以跟着龍離離開流放者同盟,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跟那個人,跟那些過去,完全無關的生活。
身邊的聲音全都消失了,多利站在蒼茫的雪原中,感覺這天地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心中的聲音被無限放大,腳下的地面開始旋轉,空間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光怪陸離的一切。
“……不……不要!!!!!!!!!!!!”
是誰在叫喊?是我嗎?
意識仿佛脫離了肉體,多利茫然的看着嘶聲叫喊的自己,十分混亂。太奇怪了,到底這個正在茫然思考的自己和那個叫喊着的自己,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龍離的手指驟然松開,被他捏着喉嚨的蓮幹咳着掉到地上,然而現在沒有人關心這些,他們都在看着多利。
看着那個叫喊的多利。
但凡是看見那個身影的人,都不自覺的感到心髒抽痛。人類被逼到極限是怎樣凄慘的模樣,看那就知道了。
陰郁的氣氛在彌漫,看着那個身影就覺得氣悶。有些人經不得逼迫,一碰就碎。有些人足夠強韌,所以被逼迫到極限的時候也就更加凄慘。
那是一種比破碎更讓人感到可悲的凄慘姿态。
龍離看着那樣的多利,突然有了某種共鳴。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像此刻的多利一樣,被逼迫到極限,露出這種慘态。
到那個時候,怎麽辦?
腳步不自覺的邁開,龍離垂在身側的手指一根根的收緊,他大步走到多利面前,安靜的與對方那雙無神的眼睛對視了片刻。
一拳,砸了上去。
“還聽得見我說話嗎?”
半蹲在雪地上,龍離注視着被他一拳砸趴在地的多利問道。而在他的目光中,死狗一樣趴在那裏的多利只是茫然的看着他,既不說話也不點頭,半絲反應也無。
“求我。”龍離伸出手,拍了拍多利的臉。他面無表情的撫摸着多利的臉頰,一字一頓的告訴對方。
“求我,救救你。”
不知疲倦的雪花漫灑,舉目四望,這片無邊無際的雪原除了白色還是白色。有人覺得白色是聖潔無瑕的顏色,它象征了純潔,然而什麽都沒有的白,再純潔也只讓人覺得悲哀。
細微的,不用心就會錯過的話語在這片空無的白中響起,它太過微弱,太過細小,然而在龍離耳中卻無異于震聾發聩的嘶嚎。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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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根黑色石柱排列成圓,支撐起了上方那面同樣顏色材質的巨大天花板。造型詭異的菱形金色水盆懸挂在半空中,液狀的炎流在其中滾湧翻騰,照亮了整座殿堂。
仿佛地獄君主的宮殿,處處洋溢着詭秘的氣息。
龍離走在蓮的身後,他旁邊是面無表情的赤練,而多利則沉默的跟在最後。一行人從宮殿的入口處徐徐步入,乍見殿內景象,龍離眨了眨眼,露出了不知所謂的微笑。
這裏是流放者同盟一等議員楊·克萊因的宮殿,位于其藍海領地首府克萊因城中。而龍離幾人會出現在這裏,完全是自願的。
龍離本來就打算找這位克萊因議員好好談談,而在接受了多利的請求後,他來此的目的就更多了一條。
越往宮殿的中心走,懸挂于半空中的火盆就越少,光線也越黯淡。寂靜的宮殿中只有幾人的腳步聲輕輕回響,氣氛安靜到詭異。如果是敵人,龍離大抵會毫不客氣的評價一句故弄玄虛,但即将要會面的這位克萊因議員,是敵是友還很難說。
叮。
走在最前方的蓮突然停下了腳步,與此同時,一道幽藍色的火焰驀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在這道藍火的光芒下,一張長方形的晶體矮桌顯現出了它的身影。透明的桌面倒映着幽藍的火焰,照亮了坐在桌後沙發上的那個人影。
緩慢擡起頭,有着與龍離相同黑發黑眼的男人雙手交握于腿間,他微微側頭打量了一遍站在面前的龍離等人,最後将目光停駐在為首的龍離身上。
同樣的漆黑瞳孔,目光在交接的瞬間停滞了時間。
側立于一邊的蓮看着眼前這兩個對視着的男人,發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無形的,肉眼捉摸不到的東西在兩人身後翻湧延伸,最後義無反顧的對撞在了一起。
安坐于沙發上的男人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他長身站起,向着龍離伸出了右手。而龍離也上前兩步,走到矮桌旁邊,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掌。
“從第一次看到你的情報之時,我就有一種預感。”
手掌相握,面容陰鸷的男人緩慢的開了口。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凜冽的嘶啞,讓人一旦聽見就會産生極為深刻的印象。
“我不相信預感這種缺乏事實基礎的事物,然而現在見到你,我不得不承認那個預感的确沒錯。”
“你是上天送給我的,獨一無二的最佳夥伴。”
震撼,這絕對是震撼性的發言。仆一見面這位流放者同盟尊貴的議員大人就放出了如此震撼的發言,讓在場的幾人紛紛色變。幾乎在同一時刻,一臉難以置信的蓮、若有所思的赤練,還有錯愕茫然的多利都把目光投注到了龍離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反應。
“我的家鄉有句老話。”龍離握着楊·克萊因的右手,聲音中帶着難以察覺的笑意。
“郎才配女貌...”他頓了頓,與楊對視的眼瞳微眯。
“豺狼配虎豹。”
氣味相投,天生絕配。命運這種毫無根據虛無缥缈的東西很多人都不相信,然而在某些時刻,沒有人能夠否認它的存在。某年某月某時某刻,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因為種種因緣際遇碰見了對方,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共鑄一代傳奇。這樣的事例數不盡數,它可能就發生在你們的身邊。
端看得,你這頭豺狼是否能碰見他那頭虎豹。
蓮帶着赤練和多利退下,這裏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涉足的空間。龍離與楊面對面坐在矮桌兩側的沙發上,一言不發的注視着對方。
他們本來都準備了許多說辭,也都為達成自己的目标在心中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