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節課是英語課,他還有十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可以寫作文
“因為我要親它的主人了。”
聽罷奚盟看到他靠過來,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一不留神整個人滑進了游泳池裏。虞君大吃一驚,想拉住奚盟卻來不及,連自己也跟着落進了水裏。
兩人在水裏呆呆地看着對方,都有些哭笑不得。奚盟思忖片刻,指了指水面以下,虞君同意地點頭,和他一同潛進了水裏。游過浮标,奚盟拉住虞君的手,游到他的面前。虞君想要扶住他的手臂,卻先碰到了他的腰。沒有時間确定奚盟的身體是不是因而僵硬了,虞君快速地攬住他的腰,在水下撲到了他的身上。
明明身上壓了一個人,奚盟感覺到的卻不是這個人的重量。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才是真正往下沉的石塊,而虞君覆往他唇上的吻給了他生機。一串串氣泡從水裏冒出來,唇舌要更加地靠近才能在水中分辨出彼此,他們在水裏沉了幾秒鐘,直到聽見Tieria在岸上着急地叫喊,才忙不疊地浮出水面。
“咳!咳咳!”奚盟趴在岸上,咳出身體裏多餘的水,無力地沖Tieria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Tieria又低低地喊了兩聲,仿佛很擔心奚盟的模樣,将爪子往他的手臂上放了放,又在他的臉上舔了好幾回。奚盟被舔得直笑,轉頭發現虞君正趴在岸邊滿眼笑意地望着他們。
雖然虞君的胳膊和臉已經曬出非常健康的小麥色,卻與身體上的白皙形成了反差,看着有些滑稽。奚盟不太确定究竟是因為虞君的滑稽還是英俊,才在不經意間多看了他一陣子。虞君本就在看他,當然很快便發現了奚盟的出神。
從水裏出來以後,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呼吸又浮躁起來,虞君悄悄地咽下了一口唾液,目光在奚盟的肩膀和後背上飄來飄去,又忍不住看他在水裏的下半身。
奚盟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要靠近,又礙于泳道中間的浮标。這些浮标看起來那麽輕,在水面擺動時上下浮動着,如同奚盟躁動不安的心。他用力地抓了抓Tieria長長的、柔軟的皮毛,把手裏的水和汗全抓了上去,小聲地說:“別看了。”
“以後不能再和你一起游泳了。”虞君趴在岸邊,自嘲地笑了笑,試圖活絡尴尬的氛圍。
奚盟認真地想了想,用天真的語氣說:“如果這是一個室內的游泳池,沒有人的話,還是可以的。”
虞君奇怪地皺眉,質疑道:“難道不是應該是一個滿是人的露天游泳池?”
聞言奚盟愣了一下,苦笑說:“好像是。”
兩人說完話,不約而同地看向了Tieria。它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良久以後汪了一聲,表示同意,也表示不同意。
“奚盟。”虞君思考了很長時間,叫了他的名字,又潛進水裏往對岸游去。
奚盟不解地看着他在水中奮力向前游的身影,遲疑着是否要跟着游過去。
沒過多久,虞君游到了對岸,朝他遠遠地揮手。
自己會不會太過分了?奚盟心裏不由得有些惴惴,生怕自己的遲疑正在漸漸地消耗虞君的耐心,盡管他常常想,他們還有許多許多的時間。
“我有五十米的耐心!” 這時,虞君在對岸大聲地說出泳道的長度,“如果時間很多,我就再游幾個來回!”
望着虞君漂浮在水中的仿佛會發光的身體,奚盟原本浮動的心開始膨脹。他怔怔地望着五十米外的虞君,難以抑制自己激動的心情,大聲喊:“你現在游回來!”
他是怎樣再次把他拉進了水裏,冰涼的池水又是怎樣變得溫熱,奚盟全都記不清。虞君緊緊地抱住他,長吻拽着他們彼此落入了池水的深處。他們都忘了呼吸,水中彼此的身體摸起來并不真切,才逼得他們不得不更加焦急、燥熱地觸碰才能感知貼近。被泳褲繃緊的部位越來越難受,奚盟不适地轉身,又被虞君從身後抱住,手準确地覆上了他鼓起來的腿間。奚盟渾身顫抖,分不出包圍着自己的究竟是空氣還是池水。
虞君的擁抱越發用力,困得奚盟動彈不得。他産生了随時可能窒息的快感,拉着虞君的手往泳褲裏探,又在他的手指觸碰了他的同時,發出羞恥的、迷糊的哀嘆。濕淋淋的身體泛起了更深的濕潤感,直到觸碰了幹燥的空氣,奚盟才清醒過來。
他吃驚地坐起來,恍惚地看着房間裏一切。窗外已經投進了淡淡的晨光,奚盟捂住嘴巴,費力地回想夢中的一切,不安地追憶自己是否在夢中發出了難堪的聲音。但房間的隔音設計很好,奚盟安慰着自己,只要他沒有過分地大喊大叫,不可能被媽媽聽見。
奚盟難受地摸着額上的汗,原以為是冷的,卻膩得瘆人。他微微地打了個抖,抓起手表一看,才七點多。
虞君說完那樣的話以後,奚盟的心情确實澎湃得厲害,可他最後只是感動地點頭,什麽也沒有多說,更沒有多做。沒有想到回來以後,他卻做了這樣的夢。奚盟掀開被子,發愁地看着沾濕的褲子和被子。生理課上曾經講過,他這個年紀的男生遺精是正常的事。在遇見虞君以前,同樣的事情也發生過幾回,不過當時是為什麽,奚盟已經不記得了,總歸不是什麽值得記住的事。
想到這回是事出有因,奚盟不禁犯愁。他趁着高蘭蘭還沒有起床,匆忙地沖了個澡,也把床單和被套進行了更換和清洗。
奚盟晾好了床單和被套,正在陽臺洗衣服,突然聽到了手機的振動聲。手機裏收到了虞君的早安信息,奚盟回複以後,往陽臺下望了一眼。看到虞君竟然正往他家樓下騎車而來,心虛的奚盟險些把手裏的手機滑落。
或許是由于心有靈犀,又或許虞君只是出于習慣,他往樓上看了一眼,驚喜地看到奚盟居然站在陽臺。他連忙掏出手機給奚盟打電話,說:“給你買了早餐。”
“呃。”奚盟的衣服洗到一半,連褲子上沾着的渾濁是否已經清洗幹淨尚不确定,卻接到了虞君的電話,還看到他來到了自家樓下。說不出的困窘讓他紅了臉,尴尬地打招呼:“早。”
虞君遠遠地望着他,關心道:“怎麽了?”
“沒什麽。”奚盟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做了那樣的夢,試圖轉移話題,“你跑步回來了?”
“嗯。”他将信将疑地應着,“早餐我放在牛奶箱裏,你待會兒下來拿?也給阿姨買了三明治和鮮榨果汁,你就說是你買的。”
奚盟的心被一枚針觸了一下,由衷地說:“謝謝。”
“不客氣。不過,你真的沒事嗎?”虞君還是很擔心他。
奚盟調整好心情,不客氣地說:“沒事!”
“好了好了。”虞君不想逼奚盟說他不樂意說的話,也知道奚盟不說肯定是他的原因,便放下了這件事。他把早餐放進了奚盟家的牛奶箱裏,朝着奚盟揮手道別,又騎着車揚長而去了。
奚盟望着他離開,心裏突然覺得非常舍不得。他有些洩氣,把沒洗完的衣服洗幹淨。
餐桌上擺放着奚盟拎回來的豐盛早餐,奚盟往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牛奶,也給Tieria準備了早點。
他偷偷地盤算着,虞君這樣每天給他和媽媽送早餐,等到有一天時機成熟了,他一定把這件事告訴媽媽。高蘭蘭吃了那麽多次虞君送的早餐,萬一真的要為他們的事情責備虞君,或許開口時語氣也會輕一些。——想到一半,奚盟斷定自己太天真了。
“下樓買了早餐?”換好衣服的高蘭蘭從房間裏走出來,問。
奚盟點頭說:“下樓取牛奶時順便買的。”
高蘭蘭了然地點頭,絲毫沒有懷疑兒子的話。她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盤子裏的三明治,張嘴正要咬上一口,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心事重重地放回了盤子裏。
見狀,奚盟不禁問:“怎麽了?”
“奚盟,媽媽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她等奚盟把牛奶放下,思忖片刻,道,“渥太華的一家設計公司給媽媽提供了一個不錯的職位。外公外婆去世了,媽媽只有你一個牽挂。你的法語和英語都學得不錯,明年也要上大學了。你現在準備準備,申請一所加拿大的大學,和媽媽一起過去。怎麽樣?”
窗外突然吹進了一陣熱風,吹起了餐桌的格子圖案桌布。奚盟怔怔地聽完高蘭蘭的建議,頭腦頓時空白了。
☆、4th.
出國?留學?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融入一個全新的環境,每天用另一種語種與周圍的人交流?
奚盟坐在地鐵裏,腦子裏依然在處理早上得到的這條重要信息。高蘭蘭早年間在加拿大留學,工作以後所在的公司也是一家加拿大的注資企業,所以當這個國家的名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顯得一點也不陌生。然而對于奚盟來說,那卻是大洋彼岸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如果去留學,他将會得到什麽,又将會失去什麽?奚盟的學校裏有國際班,其中不少同學将在畢業以後出國留學。事實上,畢業以後大家各奔東西,絕大多數都需要進入新的環境,有新的社交圈。如果從這個角度考慮,出國留學也不過是其中一種選擇而已。但是,虞君呢?就連Tieria也可以跟随他一同去加拿大,虞君呢?奚盟可怖地發現只有虞君,他無法帶走。
明明他們還可以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繼續相處,就算上大學,他們也會到同一個城市甚至同一所大學上學。以後不管是繼續讀書還是工作,他們都可以在一起。這些在奚盟的心裏全是理所當然的、終究會發生的事,為什麽突然之間道路的指向全都改變了?
該怎麽告訴虞君?這個擔憂同樣占據了奚盟的腦海。他知道了會怎麽樣?他一定會很失望和難過。奚盟的心沉甸甸的,險些錯過了自己要下車的車站。父母離婚的事剛剛冒出苗頭時,奚盟的腦子亂成一團,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調整,奚盟終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可是他沒有想到,才隔了這麽短的時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混亂感再次困擾了他。
他怎麽會這麽倒黴?奚盟沮喪地想,如果他家也能像虞君他們家那樣溫馨該有多好,這樣他就不會有這麽多煩心的事情了。
回到原先的家門口,他在門外張望了片刻,掏出家門鑰匙又不知該不該往鑰匙孔裏插。他擔心鑰匙插不進去,或者插進去以後擰不開。這個時候黃解顏應該在家——她的身體狀況很差,自此住進家裏以後,奚良再也沒讓她出去工作。
猶豫良久,奚盟還是選擇了按下門鈴。他懷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組織見面時的語言,突然感到自己像一個客人一樣站在這家人的門口。過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了,奚盟讓開位置,擡頭看到門內身材泛腫的黃解顏,心裏登時咯噔了一聲。
黃解顏見到是他,也吃了一驚。她窘促地站在門內,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忙招呼道:“快進來。”
“阿姨好。”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奚盟的心陡然涼了半截。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失落的情緒,走進了原先的家裏,解釋說:“我回來拿一點東西,是Tieria以前的玩具。”
她仍然用她充滿了憂愁的雙眼望着他,輕輕地帶上門,輕聲細語道:“Tieria的玩具我全放在閣樓的小房間裏,你的東西還留在原本的房間。你爸爸他上班去了,還沒回來。”她杵在門口,疑惑地望着沒有往裏走的奚盟,又問:“怎麽啦?”
奚盟覺得這是她的家,得等主人先往裏走,可黃解顏分明也帶着同樣的情緒,只等着他先走。意識到這一點,奚盟感到更難過了,他不太敢直視黃解顏的眼睛,尴尬地往裏走。他走了兩步,又提起精神,回頭關心道:“幾個月了?”
“嗯?”她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肚子裏的孩子。紅暈漫上了她浮腫的臉,她很困窘地回答:“六個月了。”
奚盟呆了呆,讷讷地點頭,說:“我自己上去拿就好,您坐着休息吧。我很快就下來。”
黃解顏抱歉地望着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果然和黃解顏所說的一樣,屬于他的每一樣東西都放在它們原本的位置,在奚盟離開以後沒有移動。而且這段時間依然有人進行了打掃,仿佛總在等着他某個時候回來一般。明明是很值得開心的事,可奚盟的心頭熱得慌,眼眶也熱得幾度要流下淚來。
他匆忙地找到了Tieria的飛碟和皮球,又在紙箱裏找到了一張他和Tieria的合照。那時Tieria剛剛來到他們家,奚盟也才上小學,照片裏的他和Tieria都十分稚嫩和天真。從小學時期開始,奚良和高蘭蘭就特別忙碌。父母常常不在家,而周圍也沒有年紀相仿的小夥伴,為了讓獨自在家的奚盟不那麽寂寞,夫妻倆給奚盟挑選了這只個性溫和的古代牧羊犬。看着這張泛黃的照片,奚盟忍不住想,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爸爸媽媽就知道他們終會離開自己了?
奚盟把玩具和相框放回紙箱裏,抱着箱子下樓。他來到廚房向黃解顏道別,卻見她正在切一個圓滿的榛子巧克力蛋糕。
“阿姨,我回去了。謝謝您。”奚盟輕聲地對她說。
黃解顏焦急地說:“你等一等,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蛋糕。你帶一點兒回去。”
奚盟本想拒絕,但是望着她盈盈的雙眼,又不忍拒絕。他走近以後仔細地看了看這個精致的蛋糕,試探着問:“能給我兩塊嗎?”
她聽罷愣了愣,哎了一聲,給奚盟切下兩塊蛋糕,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蛋糕盒裏。
因為懷孕,她原本消瘦的身體腫了不少,連纖細的手指也被戒指勒出了痕跡。奚盟擔心她誤會,解釋說:“我想分給我的一個朋友吃。”
黃解顏意外地張開嘴巴,仿佛要說些什麽。她終究沒有說,也沒有再多切一塊蛋糕,而是乖覺地把蛋糕盒折好,雙手捧給了他。
“謝謝阿姨。”奚盟禮貌地接過了盒子。
她同樣感激地注視他,眉宇間帶着一縷道不明的憂傷,點了點頭。
黃解顏的心髒不好,當奚良最終選擇和她在一起時,奚盟曾想過爸爸會不會和這位算不上特別漂亮的阿姨有屬于自己的孩子。現在看到她已經懷孕,這個問題有了答案。放在腿上的蛋糕盒透出蛋糕香甜的氣息,奚盟決定今後如果沒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再也不去打擾他們了。
奚盟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提着蛋糕前往商業街找正在打工的虞君。
此時,虞君正向老板兼師傅學習編程,看到他來,高興地向他打招呼:“回來了?”先前奚盟曾發消息告訴他,自己要回爸爸那裏一趟。
奚盟點頭,心上裹了一層灰。但他表面上仍然一如往常,好奇地問:“你們在做什麽?”
“我想給Raby加一個新的功能,程序調試不出來,請師傅幫忙。”他說着又湊到了電腦前,半晌回頭問,“吃過了嗎?”
奚盟站在店門口,搖搖頭,可虞君早已一門心思全鑽進了他的程序裏,根本沒有看見。“那我回去了。”奚盟遠遠地對他說。
虞君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應道:“嗯,好。我待會兒去找你。”
他不悅地皺眉,心道來不來都無所謂。可這話他哪怕說出口,虞君也聽不見。懷着這心思,奚盟無奈地離開了。
心情繁重地回到家中,奚盟打開家門,看到迎門而來的Tieria熱情地歡迎自己,陰郁的心情頓時散了不少。他高興地蹲下來,把Tieria揉了揉,頓時又感到一陣可悲的委屈。他懊惱地關上門,突然覺得很對不起Tieria。可惜它不能吃蛋糕,否則奚盟一定把蛋糕分給他吃。他賭氣地這樣想着,從箱子裏找出飛碟在Tieria面前晃了晃。寵物犬頓時精神百倍,随着奚盟起立,跳起來想要夠到它久別的玩具。
奚盟把皮球交給它,說:“你先自己玩一會兒。等下我們吃了飯,帶你出去玩。”說着,他來到廚房,把蛋糕放進冰箱裏,又找出兩顆雞蛋和一個西紅柿,決定簡單地做一個西紅柿炒雞蛋。
沒有想到,西紅柿剛剛下鍋,Tieria便來到他的身邊叫起來。奚盟奇怪地看了看他,原以為他在敦促自己趕快做飯,擡頭卻看到虞君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屋。他吃驚地看着一臉愧意的虞君,立即不悅地皺眉,責備道:“怎麽連門也不敲就進來?太沒有禮貌了。”
“呃……”虞君尴尬地看看Tieria,“它開門讓我進來的。”
聞言奚盟一愣,擰着眉頭瞪向Tieria,可它仍是那張呆呆的、無辜的臉,讓奚盟發不了脾氣。奚盟不高興地問虞君:“門關好了嗎?”
他連連點頭,疑惑地關心道:“在叔叔那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奚盟習慣了把心事藏在心裏,可不知道為什麽對着虞君,不說卻會不痛快。他強忍着,扯謊道:“給你帶了蛋糕回來,你沒理我。”
虞君聽罷吃驚,連忙打開冰箱取出裏面的蛋糕盒。他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後再也不會了。”
奚盟終究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才心情差,聽到虞君道歉,無奈很快淹沒了氣惱。他感到渾身沒勁,也不知要對虞君說些什麽才好,說:“一起吃午飯吧,下午我想帶Tieria出去玩。”
“好。”虞君隐約地感覺到奚盟還是有心事,不免擔心和煩躁。可他又怕自己問得太多,讓奚盟更加心煩。正不知要如何是好,虞君發現一旁的電飯煲是空的,立即問:“煮飯了嗎?”問完,他看到奚盟明顯地愣了愣,便笑着主動說:“我來煮飯。”
認識奚盟這麽長時間,虞君從來沒有見過他真正生氣的樣子,現在算是第一次遇見。虞君才震驚地發現,他們認識的時間其實不長。他們第一次在公交車上遇見是在六月,而現在只是八月罷了。難怪奚盟一直努力地拖延他們之間的進展,直到現在虞君才知道,原來他們用于了解對方的時間這麽短。面對這個可怕的發現、面對奚盟的沉默,虞君害怕了。
他太大意了,這麽早就疏忽了對奚盟的關心,只顧着如何和他有進一步的發展。剛才在電腦店裏,他怎麽能沒發現奚盟不高興?虞君不禁在心裏對自己發起脾氣來。他既擔心又懊惱,想要打破沉默,又怕說錯了話惹得奚盟對自己更加失望。
懷着這份惴惴不安的心情,虞君連兩人面對面吃飯也表現的小心翼翼。他不說話,奚盟也不吭聲,反而是Tieria吃好了午餐,朝着奚盟叫了兩聲。
奚盟在他爸爸家裏一定發生了什麽糟糕的事,否則以虞君目前對他的了解,他不會為剛才那件事而一直耿耿于懷。說不定是一系列的事情擠壓在他的心裏,久而久之才有了此時的觸發。
虞君苦惱地想了很久,在奚盟對自己失望以前,先對自己失望透頂了。他怎麽可以光顧着擔心奚盟會不會讨厭自己,而不是試着關心奚盟?虞君在暗自罵了自己兩句,鼓起勇氣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垂着眼簾,埋頭扒飯,把盤子裏剩下的西紅柿炒雞蛋掃了幹淨。可是,看着滿滿一碗鮮豔的菜,奚盟的心卻被灰塵積得難受至極。他擡頭望向虞君,冷淡而無奈地說:“我媽媽要去渥太華工作,她讓我去加拿大留學。”
聽到這話,虞君覺得有一束雷打在了自己的腳邊。他吓得整個人在椅子顫了一下,臉霎時間褪白了血色。
☆、5th.
面對突如其來的消息,虞君十分不争氣地變傻了。他傻愣愣地和奚盟吃完了這頓沉默的午餐,連原先要陪奚盟一起出去遛狗的打算也忘記了。回家的腳步突然間變得非常沉重,而奚盟卻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已經做好了決定和準備。虞君想問奚盟,如果他出國,那麽他怎麽辦?他們怎麽辦?兩人才在一起不久,認識的時間還不長,甚至沒能徹底地了解對方,難道就要這樣分隔在大洋的兩岸了嗎?
他們會分手嗎?
虞君想問又問不出口,總覺得這樣的質問顯得很窩囊。
吃過午飯,奚盟帶着Tieria出門,兩人和寵物犬一起在密閉的電梯間裏沉默着。他們走到商業街,分別前虞君叫住先轉身的奚盟,問:“是今天早上阿姨和你說的?出國的事。”
奚盟牽着一動不動的狗,垂着眼簾,心裏依舊被亂糟糟的情緒攪和着。他不想看到虞君不開心,但是他自己也這麽不開心,此時此刻,奚盟産生了要拖人下水的壞念頭。他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虞君心頭發堵,難受地抹了抹幹燥的眼睛,說:“我先回店裏打工了。”
聞言奚盟賭氣地點頭,拉上Tieria要走。可它卻戀戀不舍地望着虞君,讓奚盟沒來由地更加生氣。他用力地扯了扯繩子,沉聲督促:“走了。”
望着他們離開的身影,虞君說不出挽留的話。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打工的店裏,一整個下午都打不起精神。原本打算下午調試出來的新程序遲遲沒有進展,直到晚飯時間,虞君也沒能吃下幾口米飯。
吃飯時家裏人都發現了虞君的異樣,面面相觑,交換着眼神。夏智淵朝女兒擠了擠眼睛,虞檸先是不情願地皺眉,最後又在媽媽的淫威下不得不開口。虞君發現了他們的動靜,在妹妹開口前說:“沒什麽,程序調不出來而已。”
虞檸驚奇地眨了眨眼,又和爸爸媽媽對視了一眼,讷讷地哦了一聲。
“多吃點菜。”夏智淵幹巴巴地對兒子說着,狠狠地往他的碗裏舀了三大勺玉米粒。
換做平時,虞君肯定得嚷嚷着抱怨。但此時他沒有心思反抗,一臉不耐煩地接受了這些玉米,低頭扒起飯來。
和奚盟分別時他沒有說挽留的話,這件事一直記挂在虞君心裏。他擔心自己在他們終于要分別的時候,也這麽窩囊。這是萬萬不能的。虞君看得出來,奚盟也不太樂意接受這個計劃,或許他生氣的是虞君對此沒有抗拒,也沒說挽留的話。但虞君怎麽說?奚盟已經沒有爸爸了,如果他的媽媽要帶他去國外,虞君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留下來?
別的事情還好,可這畢竟是涉及到人生規劃的大事,虞君不能貿貿然地說出這種要求。然而,在奚盟宣布這個消息以前,虞君一直覺得他們永遠不可能分開。在他的設想裏,他們會非常理所當然地一起畢業,然後到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學上學,在那之後也始終在一起。這話說得有些早,可是虞君恰恰正是這樣無憑無據地認為他們會永不分離,哪怕是一同老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如今回想,他和奚盟在一起,一切都太自然、太順利了。這條道路沒有任何坎坷,平順得像是一場美夢。難道真的是一場夢,而夢終于要結束了嗎?虞君越想越是害怕,甚至在盛夏裏出了一身冷汗。
盡管心亂如麻,有一個念頭卻始終在虞君的心裏從來沒有動搖過——他不想和奚盟分開。腦子在高速地運轉着,仿佛随時會因為高熱而宕機,虞君在晚飯過後一直對着自己的電腦上網。他在很短的時間裏迅速地搜集到了許多有用的、沒用的資料,包括渥太華在加拿大的什麽位置,那裏的人說什麽語言,氣候怎麽樣。時間過得飛快,虞君的家人催促了他好幾次趕快洗澡睡覺,而他應了幾次,卻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等到他把所有他需要的信息全部搜集完畢,腦袋好像一下子全空了。他呆呆地看着電腦,回頭才發現原來妹妹已經睡覺了,而時間已經過了午夜。虞君在只留有屏幕光源的房間裏發呆,看着妹妹睡覺的背影出神。他突然覺得虞檸真的很小。虞君從她還是個小嬰孩的時候就拉過她的小手,後來她學走路時容易摔跤,自己也常常抱她。不過,自從上中學以後,他們便很少有肢體上的接觸——誰都不願意了。
虞君拿出手機,上面沒有任何信息或未接電話。不知奚盟現在怎麽樣了,是否還在為中午的事情而生氣。換作是他,也會生氣。虞君知道自己中午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了,什麽表示都沒有,最後問出的也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輕手輕腳地來到自家陽臺,在最靠近角落的地方能夠遠遠地見到奚盟他們家所在的樓房,可奚盟的家究竟在什麽位置,卻無法在黑暗的夜色中看清。虞君撥通了奚盟的電話。
“喂?”奚盟的聲音還是和白天一樣,沉悶而冷淡,帶着不耐煩。
虞君心頭一寒,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電話那頭,奚盟沉默了。
過了很長時間,虞君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卻聽到奚盟開始起伏混亂的呼吸聲,聽得他更加心驚。他忙不疊地說:“我跟你去加拿大。”
電話裏亂糟糟的呼吸聲突然間靜止了,半晌,奚盟啞着聲音,小心地探問:“你說什麽?”
“今晚我上網查了留學的條件。把需要的材料準備好,高考再考個好成績,應該沒問題。”虞君終于把話說了出來,心中沉甸甸的大石頭也落下了。他釋然地笑了,說:“你決定申請哪間大學以後和我說一聲,我也申請。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奚盟依然不願意相信自己聽到的,問:“你是認真的嗎?”
聽罷虞君輕輕地皺了一下眉,轉而笑說:“我一直都很認真。”
他再次沉默了。
奚盟一直不說話,反而讓本來釋然的虞君又開始擔心了。會不會他做的決定反倒是令奚盟感到困擾了?他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在心裏罵自己怎麽這麽自以為是。虞君生氣地沉了沉氣,又輕聲地安慰道:“你別有太大的壓力,我這樣決定也不全是為了你。你想,如果能夠申請到很好的大學,對我來說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對吧?既可以和你在一起,又可以在很好的大學裏學習,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我覺得這樣挺好。”說完,他專心地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生怕自己錯過了奚盟發出的任何聲音,可惜,奚盟依然沉默着,而虞君依然不安。
“奚盟?”虞君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着實不知要如何是好了。他真想自己此時能夠在奚盟面前,用力抱着他,把剛才說過的話再重新說一遍,再說說自己有多喜歡他。偏偏現在他連奚盟究竟在什麽地方都看不到。
正在虞君不知所措時,奚盟突然問:“你看到我了嗎?”
他愣了愣,朝奚盟家的方向望去。看到遠方傳來的銀色光芒,虞君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怔怔地看着輕輕晃動的光亮,終于知道了奚盟的方向。俄頃,虞君忍不住笑出聲來,說:“看到了。”
過了一會兒,光亮消失了。虞君屏息聽着電話,忽而聽見奚盟的嘆息。奚盟無奈地說:“我媽媽只是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加拿大而已,我還沒有答複她。這太突然了,我沒有辦法這麽快做決定。”
虞君怔住,狂喜瞬間滿溢了他的心。他笑得合不攏嘴,像個傻瓜,又像個小孩一樣追問:“所以,你也不一定要出國?”
“嗯。”奚盟靜了靜,不知想到了什麽,又輕微地嘆了一聲。半晌,他忽然說:“上午我去爸爸那裏,他不在,只有繼母在家。繼母已經懷孕了,再過幾個月,就會有小寶寶。”
奚盟的聲音很安靜,充滿了不帶反抗的無奈,聽得虞君的心隐隐作痛。虞君想,奚盟從他爸爸那裏回來時一定很傷心,可是當他來找他,他卻只顧着他的電腦和程序。那個時候奚盟一定對他很失望,他讓奚盟更傷心了。“對不起。”虞君內疚地說。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又佯怒道:“以後你不能那個樣子了。”
虞君馬上保證說:“一定不會了!”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心地問:“所以,中午你是故意說那樣的話刺激我的,對嗎?出國的事明明還沒有決定,卻說得好像已經成真了一樣。”
“對。”奚盟理直氣壯地承認了。
聽罷虞君又愣了半晌,撲哧笑了,說:“好,我知道了。對不起。”
“黃阿姨是我爸爸的初戀情人。”奚盟在他笑過以後,開口道。
這是奚盟第一次向他提起他那個破碎的家庭,虞君聽到他聲音裏的無可奈何和惘然,屏息繼續聽。在虞君的心目中,奚盟一直那麽溫和、懂事,可是現在聽到他這樣說,他才意識到奚盟并不是溫柔——他只是無力。怎麽會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