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卷五 逍遙游
吃過晌午,段尋又與李牧在書房中打發了片刻,估摸着他差不離要午睡了,這才起身告辭。
李牧将人送出門外,目送着段尋的車馬漸次走遠。午後長街寂靜非常,日光打在路面上是亮而刺目。他又想起那日這人班師回朝,自己也是這樣站在街邊看他,只不過那時路邊擠滿了人,自己于擁擠踉跄中擡頭,打眼便目見好一個風姿桀骜的青年。那景象與今日寂靜相送的情形,倒像是隔了一輪轉世那麽遠。
這日段尋回到府上,甫一踏進院門,便聽說段煜正和他爹置氣,将自個兒關在書房裏哭,連晌午都沒吃。
原是他們書齋幾日後要出郊踏青,段煜頭回經歷這事,自然是想去得不得了。可他爹覺着他年歲還小,跟着別人出門不甚穩妥,便沒允,這就讓段煜氣上了。
段尋趕去時,老爺子和他大哥也在,統統被關在書房門外頭,老爺子正好言哄着裏頭的人,他大哥站在一旁,臉上隐隐有幾抹愠色。走過去的當口,正聽見老爺子說道:“煜兒乖,姥爺準你去了,先出來将飯吃過,別餓着肚子。”
“爹,你再這麽寵着他,咱家該出逆子了。”
“咱爹小時候不也這麽寵我麽,大哥看我長得和逆子像不像?”段尋走過去,在他哥肩上拍了拍。說話間書房門打開,段煜将信将疑地站在裏頭,目光落到自家爹爹身上,三兩下又給吓得移開了。
最終踏青這事兒還是依了他。原本他爹還想反對,段尋便道:“我陪他去吧,這樣大哥總能放心了?”一句話将事情最終敲定下來。
既是要跟着去,那便還是打聲招呼的好。段尋隔日便修書一封,将這事的前因後果交待一番,讓段煜帶去了學堂。
出游這日是個明媚的好天氣。李牧叫劉會備了馬車,倒不是拿來坐人,而是放物件的,裏頭有紙鳶,彈弓,九連環等玩具器物,另還有一把古琴。他又托相熟的吃食貨郎挑上混沌擔子一路同行,就算是給衆人解決了吃食上的疑慮。
從南都城的西門一路向西,步行幾餘裏處有溪流淺灘。此時正當萬物蓬勃生長的時節,溪水豐足,水草肥沃,岸邊垂柳依依姿色,正是一幅翠綠清亮的淺夏鄉圖。
在書屋裏關慣了的孩童見了此般生動野景,頃刻就玩兒得忘了形狀。段尋同李牧坐在稍高處的小丘上,看着孩子們玩耍,心中也跟着輕快不少。
“段煜那小子寧肯不吃飯也要鬧着來,現下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了。”
“嗯?”李煜正看着高處的鳶尾,一時沒聽清段尋說什麽,便咕哝了句:“你說甚麽?”他是說完了才回味過來自己語氣似乎随便了些,于是趕緊咳嗽了兩聲,想再找補一句。
段尋難得見他窘迫,一時覺得十分有趣,想多看一會,卻又怕他真的窘極,便将手搭上對方肩頭,語氣随意地道:“你也別跟我将軍在下的客氣了,你這頭客氣,我還得跟着叫一句先生,其實是便宜了你。”
他這話玩笑意味十足,按理說照李牧平日裏的性子,也該回敬他一句才是。可眼下他卻一怔,心中頓生出一種“今夕何夕”的錯位感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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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這頭正不知道怎麽回話,恰巧一群孩童開始玩彈弓打葫蘆,過來拉他去做判官。李牧被三兩兒童扯着衣袖,只好無奈站起來,轉首對段尋道:“一起去吧?”
那葫蘆是李牧準備的,方底圓身,擱在樹桠枝頭是将将能夠立穩當。李牧拿石子兒在草茵上擺出條線,就當是衆人打弓的立足點了。他動作剛完,便已有人迫不及待站在線跟前,等着要大秀一番“弓箭術”了。
段尋在旁側看着,只覺得當真好笑。李牧這條線擺得真是相當近,生怕誰打不中那葫蘆似的。
不過在這事兒上段尋還真就估摸錯了,一個個都是書齋裏坐久了的孩子,能不拿彈弓子兒往腳丫上打已經是不錯,就別提打中樹枝上那一小個葫蘆了。好在孩童心性純粹,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将葫蘆打下來,人接人地輪着順序來,張張臉上都是期待模樣。如此進行了幾輪,倒是李牧先替他們着急起來,他見沒人能打中,心下又恰好來了主意,便道:“你們可曉得這位段先生是做甚麽的?”
忽聽他提起自己,段尋卻不覺得詫異,只是抄手立在一旁,靜靜看着李牧,臉上挂着抹輕微笑意。
此時段煜正巧往這邊來,聽了這句,便大聲玩笑道:“我小叔是射箭打老虎的!”這一句純粹打胡亂說,段煜本想着自己胡言亂語,先生怕是又要瞪自己了,不料李牧聽聞這話卻是一笑,接着道:“嗯,那你小叔箭術可好?”
段煜低頭想,既然小叔能封披旗将軍,那射箭定是十分有準頭的,如此一想便忍不住興沖沖起來,擡頭道:“好!”
“我也聽說你小叔弓箭了得,不如就請他教教咱們打彈弓如何?”
段煜懵了會,下一刻就蹦出幾張高,興高采烈一個勁地道好。其他人立時也跟着起哄,段尋便笑起來,也不知是給李牧鬧笑的,還是給一群孩子鬧笑的。
微風和煦,吹得枝頭葉片沙沙作響。只見齊人高的一枝樹杈上立着個竹黃色的葫蘆,蘆身被風吹得有些顫,下一刻便見指尖大的一粒石子兒破風而來,咻地一聲将葫蘆彈飛落地。
擊中時那一聲铿锵的碰撞聲響清晰可聞,衆孩童還不及反應,又聽空中風破出聲,緊接着那樹上一粒殷紅的果子就應聲落了地。那果子與豌豆一般大小,一簇一簇結作堆狀,衆孩童不說,連李牧這時也有些驚住了——得是怎樣的準頭和力道,才能單獨打中一粒,而又不将旁側的果子連帶着打落!
見過如此情狀,一幹孩童玩興愈發濃了,紛紛上前圍住段尋,趕着個兒地想要向這位“神弓手”讨些要訣,竟一時将正兒八經的先生冷落一旁。
李牧便識趣地退回原先地方,席地躺下去,枕着雙手打望天色流雲。已是午後光景,煮混沌的貨郎卸了挑子,又将煤火爐拿蓋子蓋了,就躺在不遠處的草堆裏打盹,鼾聲不時傳來。李牧便也不知不覺有些困了,稍不留意,竟沐着暖陽光芒午睡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後兩天休息 周一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