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卷十一 禮嵇陽
李牧的娘親身子不好,據說懷上他的時候得過幾次大病,那時正逢大梁頹敗,整個上虞都城裏頭廢亂不堪,于是也沒怎麽好好醫治,病根一直落下來,在李牧三歲那年,他娘親就去世了。過後不久有媒人來給他爹說續弦之事,捏捏李牧的臉道:“你家小子還這麽小,怎麽能沒有娘啊?”
他爹倒是一直溫溫和和地笑着,并不回媒人的話,卻是将李牧喚到跟前,問他道:“牧兒想不想要娘親?”
彼時心智還未啓蒙的李牧尚不懂親人離世意味着甚麽,他許久未見着娘親了,一聽爹爹問自己想不想娘親,便想也不想,忙點頭道:“想。”
媒人聞言眉開眼笑,正要接着将話往下說,卻聽他爹道:“若不是娘親,是別的人呢?”
李牧便不知他爹爹是甚麽意思了,只得茫然地搖頭,被他爹抱到腿上。
“那往後就跟着爹爹過了,好是不好?”
饒是心性稚嫩的孩童,聽他爹說這句話也難過起來。李牧搗了搗頭,漱漱落下一串眼淚,在淚眼中望着說媒之人嘆了口氣,起身告辭了。
如此再沒有人上門說媒,李牧就這麽跟着他爹單過,一直到他十五歲那年,他爹一場病倒下後,也再沒能起來。從那時起他就是一個人了,到如今許多年過去,連他自己也未曾想過餘生要與誰共度。何況自己的餘生到底有幾多長還未可知,指不準哪天日頭西落,自己也就跟着一睡不醒了,到那時留下單單的那個人,不是作孽是甚麽?
李牧如此想着,臉上不知不覺露出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半晌後才道:“只怕餘生苦短,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将軍長李牧兩歲罷,怎麽也還未成親?”
段尋聞言低頭笑了,“戰場上刀劍無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
竟是與自己相同的緣由麽?李牧不禁也笑起來,卻還是方才那種直澀到心底的苦笑,他轉而又想到,其實段尋還是錯了——因為即使不成親,會因他而欣喜牽挂的人,終究還是會為他牽腸挂肚,情思難寄。
如此想來自己也是一樣,到底還是都錯了。
“這麽說倒是你我二人,左右都孤零零的,不如湊在一起過算了。”李牧玩笑,此時正當一陣風自窗口吹進來,床榻四周的蚊帳随之飄蕩而起,待風弱些後,又堪堪落回原先形狀。
“怎知我就不會因你傷神?”微風拂定後,仍是段尋開口說話。李牧嘴角的苦澀笑意終究散了,面色卻愈發沉靜溫和。
臨近黃昏時劉會進屋招呼段尋留在書齋用飯,被他委婉回拒。既是不留下來吃飯,段尋便起身,準備與李牧寒暄告辭了。
“好生将養,我改日再來看你。”說着替他緊了緊被角,正要起身時,聽李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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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用手撐起身子,側過頭在床頭的抽屜裏翻找甚麽,片刻後段尋見他手上拿着個青灰色的瓷瓶轉過身來。
“這是祛疤痕的土藥,見效好,将軍拿着用罷。”
段尋依言接過瓷瓶,拿在手裏大略看過一眼,笑道:“又送我東西?”
李牧望着他一笑,不曾言語。
“等你病好,就帶你去看回禮。”
這天段尋走出書齋大門,回過頭去看那空蕩蕩的門楣,方在心中勾畫起門匾的形狀來。字要清正,不可太過張揚,選材當以木最為适宜,木色宜深褐抑或詹黑,要顯得出沉靜,卻又不能太肅穆。他又将懷裏的瓷瓶拿出來看了看,李牧說是土方子,靈驗。其實靈驗不靈驗他段尋是壓根兒不計較的,若是真想要甚麽祛疤痕的靈藥,大可去太醫院讨便是了,可段尋不在意那傷疤,也就沒安心思去管。
但眼下李牧給了他那瓶藥膏,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從太醫那讨來的不可并論。于是段尋竟頗為難見地記得每日一早一晚潔面後擦擦抹抹。他做得跟走過場似的,并不留心眉梢的疤痕有沒有因此淡退消減,仿佛擦藥就只是為了擦藥,而并非為了消除那處傷痕一般。
閑時常去書齋走動,見李牧慢慢兒地康健起來,便尋了一日書齋休學,領着人去了一趟天水坊。
天水坊的名號在南都城頗為響亮,以土木工活見長,是王公貴族常常光顧的巧匠坊。李牧這天跟在段尋後頭,起先并不曉得是要去甚麽地方,待到了臨水街的轉角,看見那恢弘大氣的“巧奪天工”四字牌匾後,才漸漸回過味來。
“早先就留意到書齋沒有門匾,總覺得門楣那一塊空落落的。”段尋在他身側,一面漫步,一面低低地說話,二人穿過雕花精致的觀景長廊,眼前望見一扇拱門。
“将軍……是要贈李牧門匾?”
段尋聞言停了步子,側過頭,以玩味的目光打量李牧。
李牧:“……”莫不是說錯了甚麽?
前頭領路的天水坊主也跟着停下步子,眼光從段尋流連至李牧,見他不得其解的模樣,便笑意盎然地道:“可不是麽?前些日子将軍送題字過來,在下正納悶着将軍何時起興教書了,原來是贈給先生的。”
李牧且笑,見着段尋擺擺頭往前走,亦跟着一步步邁出去。
“怎麽才走兩年,你就又跟我生分起來了?”
李牧:“……”
“跟段煜那小崽子一個樣。”
李牧只好将話接起來,往別的地方帶,便道:“……題的甚麽字?”
“看過不就明白了。”段尋說話時斜睨着他,腳下步子不停,沒用多久二人到了書着留步居的房門口,提步進去,是一間待客用的敞廳。
三人一同落座,坊主人親自給段尋和李牧斟過茶,這便命人去将還在制的門匾暫取過來。
“前幾日南面的作坊才将木頭送來,一接到便開始趕工了,只是雕件出活慢,只得勞将軍和先生再等些日子。”
段尋道:“不急。”
坊主人臉上帶笑,又轉過來對李牧道:“将軍替先生選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前幾日木材來,當真漂亮得很,想必制成門匾後也要比其他的好看許多。”
言語間兩名小匠已擡着門匾進來,上頭還別着“詩書禮樂”的題字紙,李牧上前揭起來細看,只見橫列的大字旁還豎着一列小字,筆鋒愈發遒勁漂亮,寫道:“千山贈于建安十四年春”。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罪。。
前幾日去某知名鄉下玩兒,沒有帶電腦,還正遇客棧的網壞了,所以沒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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