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卷二十一 秋意濃

夏日逐漸深走。

經過一段日子的休養,劉老的腿漸漸利索起來,能下地走路了。段尋忙過一陣子,日子回複到先前悠閑的模樣,有事沒事總愛賴在書齋這頭,李牧講學時他便在後頭□□裸地盯着人看。

似是要把人看穿似的。

慢慢的南都城內就起了流言,不過說的跟真實情形相去甚遠——傳言道:山陽書齋的那位先生學問過人,就連戰功赫赫的段将軍也為其學識傾倒,拜入其門下,規規矩矩做了學生,這不,一得空便去書齋聽學呢。

李牧也聽聞了此種說法,覺得好笑,跟段尋說起來時便調笑道:“你說你來聽講,是不是該交點銀錢?”

“我怎麽聽說李先生心腸好,交不起學費也照樣願意收來做學生的?”

“你又不是交不起。”李牧咕哝道,把一卷書扔給他——是學生堂上留下來的文章。

“交不起學費,那就幫先生做點事罷,把這個改了。”

段尋拿起那卷書稿來看,只見了第一眼就頭疼,那是段煜的文章,字兒寫得鬼畫桃符一般,文章更是不能細看,東拉西拽,莫說文采了,就連通順都不大通順的。

李牧餘光瞥見段尋擡眼,便放下手中的書卷,想了一會,正經道:“你們家……對這小子到底作何打算?”

他指的是段煜。他來書齋已是第三個年頭,學問上卻仍是半點進益也無,倒是耍滑偷懶的把戲使得愈發爐火純青。李牧過去遇到過不少這類頑皮跳脫的孩子,往往在書齋關上一段時日,做先生的嚴加管教,父母監督叮囑着,性子也就漸漸沉下來,再不老實也老實了。可段煜是個不一樣的,李牧收拾過他不少次,硬的軟的輪番用了個遍,打尺子,講道理,給甜頭……奈何那小子心思硬得跟石頭似的,怎麽也掰不回來。

他問完看段尋,見段尋皺了下眉,又接着道:“男兒讨出息的路不只讀書一條,他既心思不在這上頭,你們該早替他做好別的打算。”

他說完段尋就笑了,玩笑道:“你這人……哪有做先生還趕學生走的?”

“不是趕他走……”

段尋點點頭,“我大哥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啊……”他看李牧一眼,眼中溢滿笑意:“替人家的孩子操心可劃不來,不如……”李牧連忙打斷他,以他對這人的了解,臉上挂着那種笑,多半是又要開些自己招架不住的不正經玩笑。

段尋嘴巴裏被他塞進一顆荔枝,笑着止住話頭。他心情頗為不錯,覺得方才李牧同他說段煜的事時,兩人簡直像是成了一家人,就跟做父母的商量兒女出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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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舒服,一種實在而又熨帖的舒服。

段尋在山陽書齋聽學的流言甚至傳到了宮裏。一日散朝過後,段尋的堂兄,也就是現如今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留他一齊用膳,席間對段尋道:“聽說你尋了處書齋念學問,怎麽小的時候不見在這上面用功?”

段尋心想怎麽還傳到宮裏頭來了,嘴上敷衍道:“都是傳聞,皇上也知道,臣是個坐不住的人。”

皇帝一想,也是,這人從小時候起就鬧騰,被送到宮裏來做了自己的伴讀也不肯老實,常年被太傅追着屁股後頭打。于是不再多說,與段尋談起北方戰場上的戰事來。

與大金的這場仗自去年冬天開始,又進入了漫長的消磨期。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過去幾年這樣類似的時期也不時出現,而随着戰線的不斷北進,雙方互相對峙消耗的時日也愈發地長。去年秋天,北征軍二部——段尋帶領的段家軍奪下泾陽,将大金北征的戰線向北再次推進後,戰事便陷入了僵持階段。後來老王爺過世,段尋率小隊趕回南都,二部由林輝暫管,他原本以為此行回南都不會停留太久,畢竟眼下還在打仗,不料皇帝卻打着守孝的幌子将人留了下來。

他秘密新建了一支軍隊,有多秘密呢?就連段尋都是被他單獨叫到禦書房裏,聽他說了以後才曉得的。

“眼下正愁交給誰來管帶,既然你回來這趟,就交給你罷?”當初皇帝說這事的時候一副碰巧趕上的意味,可段尋知道他絕不是臨時起意。他的這位堂兄謀略過人,若是一件事碰了巧,那也是叫他算出來的碰巧。

段尋便留下來。

這支軍隊的将士質素極好,全然不像是一群沒有沙場經驗的新兵,他們快捷,熱血,悟性極高,具備着一切傳奇軍部的條件和潛質。

同時橫跨淮水的大橋工事也動工展開。仗打得愈久,軍需物資補給的緊要性就愈發凸顯出來,大梁的補給線在淮水上耗時最久,橋修起來将會大有助益。

而大橋竣工那日,就是段尋帶着新軍回歸北方戰場之時。

皇帝的意思是要打一個出其不意,借此一舉打破戰事的僵持現狀,這擔子的分量眼下大部分落在了段尋身上,原以為他該緊繃着神經,卻沒想到這人愈發閑适,似乎當真開始享受起眼下難得留在南都的日子來。

暑伏天過去以後,日子步入初秋,段尋抽空去看了大橋工事的進展。他仍帶着李牧一同前往,他們在岸邊的營地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乘渡船駛向對岸。這日是個晴朗天,陽光打在水面上,倒映出蒼藍幹淨的天色來,波光潋滟,明媚漂亮。李牧從水面上的船槳波紋收回目光,轉頭看站在身側那人的臉,忽地想起數月前,那人在淮水岸邊對自己說過要帶他去對岸看看。

他還記得,應當是記得的。李牧想,遇到這個人以後,日子中可以期待和等待的事物,似乎正在愈變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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