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卷二十二 明月北
段尋在工事上忙碌的時候,李牧便坐在臨時搭建的涼棚裏等他,時不時有途中休息的工人過來同他坐在一處,見着他這麽個穿戴斯文的閑人,都要忍不住多瞧兩眼。李牧渾不在意,甚至同人閑話拉起家常來。
岸這邊的工人都是泗水城裏頭的漢民。當年大梁節節退敗之時,他們因為種種緣由沒能及時逃到淮水南岸去,便只能留在這個與南邊僅一水之隔的小城裏。金軍一來,便做了亡國奴。
随着金軍一道來的,還有不少南遷的項真族人。這些人一來便鸠占鵲巢,搖身一變成了泗水的正統上民。
“金人來了以後,不準漢民過漢族的節氣,全都得按他們的來。”一個抽草煙的漢子滿頭是汗,他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指着遙遙的對岸道:“每年中秋節對岸放荷燈,偶爾有燈飄過來,都已經叫水浪浸得沒有形狀了,還是有人要去把東西撈起來。”
李牧露出個疑惑的神情,那人便又道:“他們有家人在南邊,總盼着能撈到自家人放的燈呢。”
那人說完笑起來,狠狠咂了口煙:“不過哪能就這麽巧呢,反正我大半輩子過來,從沒聽說誰撈到過上面寫着自個兒姓氏的荷燈。”
李牧心中一陣酸苦,他們這些南逃到淮水對岸去的人,成日裏惦記着故土舊國,一想起便覺心下哀戚,自以為世上最苦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可今日聽那漢子一說,他倒是給想起來——那些留在北邊的大梁子民,又何嘗不比他們苦呢?腳下的土還是那片土,世道卻變了,他們成了亡國奴喪家犬,親人分離,受人壓迫。卻還是有人想要撿一盞荷燈,從那上面确認親朋的下落——連荷燈是放給亡人的這一點都渾不在意。
李牧想了會,按下滿腔的酸苦與那漢子接話,道:“那大哥去撈過燈嗎?”
漢子道:“沒去撿過,當年金軍進來的時候,我們全家人都沒跑。”
李牧下意識想問為何不走,話到嘴邊咂摸一圈,覺得還是莫要再問為好,便與那大哥閑扯了幾句天氣和水勢,那人抽完草煙,将對襟開的褂子脫下來往腰間一系,走時道了句:“不過現在好了,總算是……”話沒說完,搖頭晃腦地趕着上工去了。
李牧直直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越走越遠,連段尋走近了也沒注意,直到肩頭被輕輕地拍了一把,才有些不及反應地回過神來。
“看甚麽呢看得這麽入神?”
李牧轉過頭,就見段尋順着自己方才望的方向看了會,大概是甚麽也沒瞧見,便低下頭來看着他等待答話。他換了身工人的褂衫,褲子剛到膝蓋,腳下踩着雙簡單編織而成的草鞋,一手還拿着頂草帽扇風,亦是滿頭大汗。
李牧下意識就想掏出錦帕來給他拭汗,結果帕子剛掏出來拿在手上,正欲站起來時,卻被段尋摁住肩坐回去。
他接過李牧手中的帕子,自己揩汗,一邊笑道:“段夫人都快等哭了是不是?”
李牧瞪他一眼,因着心疼段尋辛苦,眼中的厲色少了七八分,瞪也瞪不出甚麽威力,他此時坐着,視線落處正好是段尋的腰腹,見他對褂上有顆紐扣沒扣好,便伸出手去給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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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笑着看他動作,等李牧扣完了,才故意找壞道:“天又不涼,扣這麽好做甚麽。”
兩人在涼棚中又坐了片刻,此時日頭已經偏西,眼看着就要落下去,正是紅霞滿天的光景,水波也染上了層層火紅色,說不出的漂亮。
段尋休憩片刻,等身上的暑氣漸漸退幹淨了,便牽着李牧的手起身道:“想不想去泗水城裏轉轉?”
李牧亦跟着起身,問:“你累不累?”
段尋立刻便作出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着他道:“可累壞了。”
李牧:“……”那還去甚麽泗水城裏,趕緊地回營裏歇息才是正經事,李牧正要把這話往外頭說,卻又聽段尋道:“營裏的床都是硬板床,睡着咯人得很,咱們去城裏找地方住。”
李牧:“……您這嬌慣毛病可得改改。”李牧曉得他不是當真睡不慣,多半還是想尋個由頭帶自己去城裏走走看看,心裏是熨帖心疼參半,嘴上卻學段尋跑起馬來。
段尋挑眉一笑,拉了人一把,往馬廄的方向去。
他們趕在城門鎖閉之前進城,直奔投宿的地方。段尋還是那身長工的裝扮,在客棧門前下馬來,手上提着一包袱的衣物。李牧打眼望去,是家叫做“行路莊”的客棧,從外頭看上去很是氣派非常的模樣。
二人進店,先要了間上房,段尋讓店小二将包袱送上去,便拉着李牧找了處空桌子坐下,招呼小二點菜。一副熟悉至極的做派。
二人吃過晚飯時,外頭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下來,店裏掌着燈,碗筷杯盞碰撞的聲音倒是讓人覺出幾分心安。
段尋道:“出去走走?不遠有條夜市街,挺熱鬧的。”
李牧吃完飯,竟不知怎麽覺得有點困了,聽段尋說話輕飄飄的,含糊道:“我想回去睡一會。”
段尋卻緊張起來,問:“是不是不舒服?”
“哪來那麽多不舒服……”李牧牽起嘴角笑:“就是困了,你陪我回去睡會兒。”
段尋點頭,招呼小二過來将賬記在房號上,又要了幾桶熱水,同李牧一道回房去。不久後熱水送過來,段尋和李牧一人提兩桶,将水倒進隔間內的沐浴木桶裏。
末了段尋對李牧道:“一起洗?”說着已經走過來替李牧脫衣服。初秋的日子裏穿衣少,外衫一退,裏頭就露出襯底的薄麻褂子和亵褲來。
李牧一動不動,懶病又犯了,覺得站着都費勁,索性伸手抱住段尋的脖頸,整個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你就懶罷。”段尋故意沒好氣地道,手上還是動作不停,替他将對褂的扣子一粒粒解開,又抽開了褲腰上系的結繩,很快将李牧剝得精光。
李牧卻還抱着人不肯撒手,段尋拍了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你再跟我這麽蹭,呆會兒可就別想睡了,進去泡着,別着涼。”
李牧這才放開人,眯着眼往水桶裏坐了進去。身後段尋也很快褪去衣物,跟着坐進來。李牧被帶着換了個姿勢,等再坐好,發現段尋從後頭抱着他,水是暖的,貼着他的肌膚也是暖的。
窗外一輪明月升起來。李牧睡意深濃,卻又留了抹神思在抱他的人身上,偶爾睜眼,看一看蒼暮下挂着的那盞明月,便覺得有些醉了。
他從未醉過,眼下卻覺得是醉了,嘴裏含糊不清地喊段尋的名字,聽見他低低地應一聲“嗯”。
李牧仰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這更新速度,作為作者本人都忍不住想抽自己的。
有沒有什麽辦法是不用打字,光嚷嚷就能把東西記下來,然後自動轉錄成文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