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卷二十九 故人歸

年後書齋複課。此番開春,書齋又收了一撥年歲更幼的學童,與之前段煜那一撥不能在一處講課了,李牧尋思來尋思去,就把下午的辰光空出來用作教課。

段尋起先還不過問,有一次過來時正巧見他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瞌睡,心裏頭就不大樂意了。彼時正是晚飯時候,廚房裏傳出刀剁砧板的聲音,擡頭望去,院牆高處的天色已有些暗了,偶爾瞥見一縷炊煙。段尋擡步入院,第一眼便瞧見李牧枕着雙臂瞌睡的樣子,不由得放輕步子,去屋子裏取了件外衫,給李牧披上。

李牧沒午睡,原想坐在院子等晚飯好,不料竟不知不覺睡過去。此刻段尋來到他跟前,又給他覆上衣,都沒能夠擾醒他。

段尋将人看了一會,餘光瞧見劉老從檐下出來,便走過去,與他站在稍遠處的回廊邊低聲說話。

天色就在這時徹底地暗下去。

李牧是被一聲貓叫吵醒的,他擡起頭,借着房裏透出來的光瞧見院牆上走着一只白貓,待意識漸漸回籠,才想起那是前幾日書齋的廚娘買回來捉耗子的。

他聽見低低的言語聲,轉過身去瞧,正是段尋同劉老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說話。段尋一直看着他這個方向,見人醒了,就同劉老點點頭,朝他這邊走過來。

“睡餓了沒?”

李牧跟着就去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大約是餓過了。”

他這頭剛說完,廚娘和劉老就端了菜上來,李牧也只好從善如流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起來。

“你們都吃過了?”

燭光下段尋的臉隐隐約約的,李牧看不分明,只聽他道:“嗯,我讓他們先吃了。”

“就是,往後我再不小心睡過去了,你們要麽先吃,要麽叫醒我,反正別幹等着就是。”

“哪還有甚麽往後。”

李牧擡起頭來,狐疑地看向段尋,卻在看到那人的臉色時笑了,道:“好好好,再沒往後了。”

段尋也曉得他這是在玩笑,遂板了板臉,嚴肅道:“入夜的時候濕氣重,你這麽着睡在敞院裏,是不是想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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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訓的那人只管往嘴裏塞東西,一雙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段尋只覺着被看得脾氣下去了幾分,手上推過去一盞熱茶:“喝點水,別噎着了,沒人跟你搶。”這句話仍然還帶着幾分說教的意味,于是李牧連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正打算再喝一口時,突然被嗆住了。

段尋見狀站起身替他捋背,捋着捋着就徹底地沒了脾氣,再說話時語氣也就柔和許多:“李牧,你聽我的,再請一位先生,要麽就不收這撥學生,怎麽着都得把覺睡夠了。”

說話時他站在李牧身後,手搭在他的肩頭,說完見李牧不吭聲,便捏了捏那人的肩膀,感覺到李牧的手跟着覆上來。

以為他不肯,段尋便又道:“你這身子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份,養好了咱們才能好好過。”

李牧早在被叫名字那會,就已然在心裏依了他了,眼下再聽他說起這樣的話來,登時只想把自己的心一并掏出來給他,不論甚麽全都答應他。

他怕了拍段尋的手,從石凳上站起來,與他肩并着肩道:“可是眼下學生已經收進來了,你說怎麽辦?”

段尋的眼色暗沉下去,臉上卻很是玩味的神情,似乎是沒料到竟會遭到拒絕,卻又篤信這人到頭來終會聽自己的一般。

果然,李牧很沒骨氣地接着又道:“我認識的人少,現在要我去找一個信得過的先生來,也是找不到的,不如……”

段尋拍拍他的肩,過後将人攬過來,道:“好。”

是挺好的。

自認識李牧這些日子以來,段尋已逐漸知曉他是一個性子倔的人,可越是這樣,看着這人願意依從自己,他便越覺着滿足。

請先生的事一旦說定下來,很快就有了眉目。

人也不知道是段尋打哪裏請來的,身家背景幹淨,學問和脾氣也都好,年紀比李牧稍稍年長些,倒是很得學童們歡喜。

“傷心不傷心,徐先生才來多久,連你這堂裏的學生都愛去跟他玩了。”

課間歇息的空檔,李牧堂上的學生紛紛跑去新來那先生的東苑書屋嬉鬧,北堂這面倒是冷清得很,段尋便以此打趣道。

李牧笑道:“只要你不過去找徐先生玩,我就一點也不覺着傷心。”

“今兒個嘴怎麽這麽甜?”說着看了一眼窗外,趁着沒孩童看見,湊到李牧跟前親了一口,壓低着聲音道:“你自己嘗不到,是真甜。”

與段尋玩笑時,李牧的水準時常不穩定。腦子靈光的時候,嘴上就能跟着讨幾分便宜;腦子不那麽靈光的時候,不僅嘴上撈不到甚麽好處,連着其他地方的便宜的也都要一并被人占了去。

他今日腦子反應倒是快,剛想死皮賴臉地道一句:“那你讓我嘗一嘗”,卻又想起現下所處的地方,只好硬生生将打趣的話吞回肚子裏。

嘴上說一說倒還好,說出來段尋要是當真來給他“嘗一嘗”,那場景若叫學生們看了去,到底是有點誤人子弟。

春日裏一個夜雨的晚上,段尋正摟着李牧睡得香的時候,聽見卧房外劉老敲門的聲音。他先醒過來,見李牧皺眉,正是将醒未醒的模樣,就輕手輕腳地把人從肩膀上移開,披了件外衫去開門。

門外,劉老提着燈籠站着,見段尋起來了,遂壓低着聲音道:“将軍,門外有人找。”

段尋皺眉,往房裏看去一眼,看到床榻上李牧翻了個身,順手将外衫的帶子往腰上一系,也低着聲道:“出去說。”

夜裏寂靜,除了雨聲便再無其他。段尋穿過外院小徑的時候,腦子才漸漸清醒過來,對來人擾自己清夢的光火也平息下去。只當是軍中出了甚麽急事,遂加快步子往外去。

門外的人都身着鬥笠,站在門兩邊的燈籠下,一人舉頭打望門楣上那塊匾,一人背抄着手不耐煩。

段尋走近了,先看清那個不耐煩的,正是沈暮山,而那盯着門楣上方看得津津有味的人……段尋驚了片刻,走上前去。

“你們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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