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裴敘的視線落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看上去十分可愛。裴敘莫名覺得它有點像段寧沉。

段寧沉伸手給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被角給他掖好,得意地笑道:“今年正好是我們的本命年,所以我就給小敘雕了一只虎!祝小敘平平安安,萬事如意!”

裴敘的目光在那只木雕老虎上凝聚了許久,眼睫輕微地顫動。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多謝。”

段寧沉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把小老虎放在了他的枕邊,喜滋滋地道:“現在天色還早,那小敘接着睡,我去練武了!”

他一晚上沒睡,還是活力四射,說完就站起了身,歡快地蹦跶走了。

在他即将出門時,裴敘忽然又道:“我今年二十三。”

聲音并不大,但仍是叫段寧沉捕捉到了。

段寧沉迅速回過頭,“啊?”

裴敘阖上了眼,翻了個身。

他和段寧沉說這個做什麽?

他聽到段寧沉又回到了床邊,又蹲了下來,“所以,你去年說你二十三歲,其實還沒滿的呀?你今年四月才滿的啊?”

裴敘主觀上不欲談此事,但喉嚨卻是不受控制地“恩”了一聲。

“所以……小敘小我一歲兩個月,是屬兔的!”

段寧沉的聲音中也沒有誤解這麽久的憤怒,反倒還有幾分竊喜的意味。

裴敘想,他是真的沒法理解段寧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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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段寧沉獨自傻樂道:“嘿嘿嘿嘿,小敘屬兔,真可愛嘿嘿嘿。”

裴敘:“……”

“那我明年再送你一只木雕小兔。這只老虎就當是我,我來守護兔兔小敘!”他彎下腰,在他發間親了一口,“嘿嘿嘿,小敘肯主動和我說這個,我很開心!愛你!”

說完,他又歡快地跑出門去了。離開時,輕輕地把門關好了。

他離去後許久,裴敘睜開了眼,緩慢地翻回了身,目光再度凝在了枕邊那只木雕老虎的身上,他慢慢地伸出了手,摸了一下被段寧沉方才親吻的發頂。

那裏仿佛還殘留着男子炙熱的氣息,絲絲縷縷,萦繞在他心間。

這樣不對。

他心想道,四肢發軟發麻,似乎是被這一吻給抽去了渾身的力道,盡管他內心告訴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在他奪去段寧沉的功法後,他會離開,屆時他又是尊為天潢貴胄的“定王”,與江湖草莽的段寧沉不再會有任何交集。

他不是段寧沉全心全意愛着的“易敘”,所謂“易敘”也不過是不擇手段的定王為達目的,編造出來的一個幻影。

目的達到,幻影消散,“易敘”消亡。

他不該動情,也不能動情。

而此時的心動,等他回歸“定王”的身份,過幾個月再看,也只會覺得很荒謬可笑。

主觀上清楚地明白這些,但卻怎麽也壓抑不住心底那遇水悄然滋長的情愫。他心髒砰砰直跳,熱血順着血管快速地流動着,令他冰涼的指尖與足尖也逐漸有了溫度。

他感覺到熱了。

頭次在冬天,感覺到了熱。

他的血已經冷了太久,以至于突然熱起來後,他再也難讓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這也并不是他自己所能操控得了的。

段寧沉。

他心中默念,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感到了自出生起就從未感受到的迷惘。

他頭次有了種不知道該拿一個人怎麽辦才好的感覺。

是威脅的人,就殺。無關的人,就忽略。

可他既不能殺段寧沉,更無法忽略了段寧沉。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

臨近正午,路恒來為他進行例行的診治時,為他帶來了外界的消息。

這裏主要說的是,有關徐薦心上人的事。

徐薦喜歡的那位江湖女俠,名為鄧松靈,出身于一個名不經傳的小門派。她本人在江湖上也名聲不顯,武功平平,但據說性情潑辣,為人豪邁。

她去京城為她師父送信時,碰到被匪徒打劫的徐薦,二話不說上去暴揍了那些匪徒,她英勇的身姿一下子就俘獲了徐薦的心——其實徐薦那時壓根不需要被救,他武功也不低,只是戲精上身,在那裏裝柔弱,哄匪徒玩罷了。

總之,一來二去,他們就認識了。

徐薦還熱情地邀請了人家姑娘去國公府玩,但被後者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她潇潇灑灑地離開了京城,還順便帶走了徐薦的心。

徐薦茶不思飯不想,心心念念想着那姑娘。

所以,要把徐薦趕走,就很簡單了。

裴敘查到了鄧松靈的下落,并派人把這告訴了徐薦。

徐薦當即表示說,等過完上元節,他就離開這裏。并求裴敘,千萬替他保密——否則他娘若知道他借着照看小舅舅的名頭出京,去追姑娘,鐵定饒不了他。

裴敘同意了,并言道,不得把他與段寧沉的事外洩。

徐薦爽快地答應了,拍着胸膛說道:“小舅舅你放心!從今天起,我如果把你們的事往外說,我就天打雷劈。”

他這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裴敘蹙眉道:“‘從今天起’?”

徐薦一臉正直,“是啊!我今天立誓,所以需要嚴謹地規定時間嘛!”

裴敘淡道:“今天之前你可有往外說?”

徐薦拼命搖頭,否定道:“我怎麽可能往外說呢?”

——他是寫信的!

裴敘盯了他一會兒,也沒看出什麽來,便挪開了目光,淡淡道:“你去吧。”

徐薦不去,他看向了放在裴敘手邊的木雕老虎,“咦?上次來,好像沒看到這擺件,怪精致的。”

他伸手打算去碰,裴敘皺眉道:“別動。”

徐薦眨了眨眼,收回了手,賊兮兮地道:“這是……段寧沉送你的吧?”

他的語氣滿滿的戲谑,令裴敘心生不快。

“你再不離開,你就不必離開了。”

徐薦故意浮誇地捂住了嘴,往後仰,“什麽?我發現了你們的定情信物,你就要殺我滅口?!”

裴敘深吸了一口氣,神情不善。

徐薦趕忙站起身,“我走,我走!您老千萬別殺我滅口!我害怕。”

他出了門。

段寧沉正自閉地蹲在院子裏。小敘居然又主動說要和徐薦談!

他時刻地關注着門那邊的動靜,見徐薦出來,他便氣勢洶洶地沖了上去,“喂!你剛剛和小敘聊了什麽?”

徐薦抱住了手臂,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矜持地說道:“易公子說他對我有意思,問我家裏有沒有妻室。我告訴他說沒有。”

段寧沉頓時怒發沖冠,“你胡說!小敘才不會喜歡你!”

“好吧好吧。”徐薦攤了攤手,無奈嘆道,“易公子說,他嫌我煩,要我趕緊離開。我跟他說,我過了上元節就走。”

段寧沉的變臉不可謂不快,頓時又喜笑顏開,“诶嘿嘿,我就知道是這樣!”他于是又開始虛僞了,“唉,我是挺想徐兄多留一會兒的,奈何咱以小敘為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雖是這樣說,他心想,自家小敘肯定不會那樣對徐薦說話。看徐薦也不見怒色的樣子,多半是徐薦自己有事要離開。

只是他們占了徐薦親戚的地盤,徐薦走後難保不會對外說,屆時……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徐薦貼心地道:“這裏是我小舅舅的山莊,咱們都是來鸠占鵲巢的,相逢即是緣。寧公子你們盡可在這裏繼續住下去,我走後也不會為難你們。我小舅舅呢,幾年也不見得來這裏一次,你們住在這裏也挺安全。我看易公子身體不好,還需要繼續靜養身體的吧?”

段寧沉心花怒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口就誇道:“徐公子你是個好人,會長命百歲的!”

不再是他威脅的徐薦,段寧沉不介意多誇他幾句。

徐薦則是道:“對了,我看見易公子那裏有個木雕挺好看的,好像之前沒看到過,寧公子是在哪裏買的?”

段寧沉眉飛色舞,驕傲地叉腰道:“那可是我親手雕給小敘的無價之寶!”

徐薦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方才我想要拿,易公子都不要我碰呢。”

段寧沉的眼睛亮了起來,道:“真的嗎?!”

“這事,我還會騙寧公子不成?”

段寧沉懷着滿心的狂喜,沖進了屋,然後對上了裴敘的眼眸。

他越發心潮澎湃,大呼“小敘我愛你”,便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裴敘,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那股顫栗又來了,從被唇觸碰的肌膚,一直傳遞到了心髒。從段寧沉鎖在他身上的手臂,傳遍了他的全身。

裴敘捏住了微顫的手指,低斥道:“松開。”

他面色沉靜,眼眸古井無波,仿佛是怒了一般。

段寧沉才沒有被他給吓到,他嘿嘿一笑,揚唇嘆道:“唉,小敘不要害羞嘛!徐薦他都跟我說了。我知道你有多愛我!你非常非常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對吧!”

裴敘也不答,只是偏過了頭。

段寧沉湊過去,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心花怒放道:“小敘如果喜歡,我天天給你雕!全天下,我也只給小敘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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