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君入甕
如此寒來暑往,過了兩年光景,三伏天裏,張無憚正赤着上身翻炒着一鍋燒得通紅的鐵砂,耳根一動,不由得收了手。
他扭頭看去,見門口一個神清骨秀的美貌少女正向內探頭探腦,眉頭微皺:“阿離,你怎麽來了?”
他練武時一向不喜人打擾,是以神色微帶不悅,語氣冷淡。
殷離生性頑皮中帶着幾分乖張,哼道:“我本得了個好消息,趕着來告訴你,你不肯聽,便罷了!”說着故作氣惱,回身便要走。
張無憚略一思索,笑道:“哦,怕是爹爹和娘親總算自蝴蝶谷返還了吧?”
殷素素兩年前,假借身體不适,随張翠山前往蝴蝶谷,找尋胡青牛,只可惜胡青牛斷然不肯為俞岱岩醫治。張翠山為表意誠,帶着妻兒便在蝴蝶谷住下了,一晃兩年已經過去。
殷離本已經踏出去兩步,聞言忍不住折返回來,奇道:“憚哥,你怎麽知道的?爹爹也是剛得了姑母信函,立刻讓我來告訴你!”
殷野王本就存着招張無憚為婿之意,這兩年一直有意讓他和殷離走得近些,碰到這等報喜之事,自然也是打發殷離前來。
張無憚對殷離也頗為喜愛,主要是天鷹教中,能同他打交道的都是師長,“無憚”“無憚孩兒”叫得可歡,每叫一聲就在他生平最大的痛楚上踩一腳,唯獨殷離叫他一聲“憚哥”,讓他深感欣慰。
殷素素前段時間還來信說探查到醫仙胡青牛和毒仙王難姑已結成夫妻,憑她的本事,解決此事自不再是麻煩。
張無憚道:“早同你說了,我能掐會算,自生下來起,便從無不知之事。”
殷離對着他一吐舌頭,她自小便無兄弟,生母雖為正室,但不為殷野王所喜,飽受冷落。她雖是殷野王獨女,但殷野王一看到她,便想到膝下無兒的痛楚,是以時時避而不見,父女倆個感情并不深厚。
殷離很是喜愛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哥哥,雖是表親,得張無憚時時照拂,早已把他當自個兒親哥哥看待。
兩人有說有笑去了正堂,果然殷天正和殷野王俱在,見狀別有深意地對視一眼,面露滿意之色。
張無憚對這樁親事自然是不願的,他生性護短,把殷離當半個妹妹看,無絲毫男女之情。
再加上他不愛有人幹涉己事,穿越一遭難道連娶誰都做不了主嗎,是以對殷野王百般試探,從來都避而不談。
殷天正笑道:“你母親已經求得蝶谷醫仙為俞三俠醫治,雖不是一定能夠醫好,可以胡老弟的能耐,怕是大有可為。”
張無憚自然知胡青牛能夠醫治,但單憑高超的醫術,可不能完全醫好西域少林大力金剛指的傷。
他依稀記得“黑玉斷續膏”之名便是張無忌從胡青牛的醫書中看到的。
只是此時此刻知道西域少林弟子投靠朝廷,黑玉斷續膏在汝陽王府的人怕還只有他一個,張無憚道:“既有此等好事,若能得外祖和舅舅應允,我願前往淮北。”
蝴蝶谷便在安徽淮北境內,一來一回便要月餘時間,殷天正本不欲他去摻和,免得耽誤了習武進度,但轉念一想,俞岱岩若真的能被醫好,殷素素肯定要同張翠山攤牌,結果如何或未可知,張無忌在蝴蝶谷小住幾日便被送回武當山了,有張無憚在旁邊,也能讓張翠山看在孩子的份上,寬恕殷素素之過。
得了殷天正的允諾,張無憚低頭再看一遍殷素素親筆所書的信件,上面提到胡青牛不肯離開蝴蝶谷,他們已經給武當山去了函,請人護送俞岱岩前往淮北。
天鷹教總壇在武當山和蝴蝶谷的中間地界,張無憚向前行了數百裏,在金陵城落腳。
他時任天鷹教紫微堂副堂主之職,手下能人異士頗多,不消十天,全江湖沸沸揚揚傳出了金陵城城郊有一個抓蚯蚓天下第一的奇人。
嘿,三百六十行固然行行出狀元,但這抓蚯蚓的行當還是第一次聽。若在現代,自然可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可對于古人來說,聽了也不過一笑罷了。
張無憚耐心等了半月有餘,聽手下來報說武當一行已經到了江浙一代,還有三日便可來此彙合,護送俞岱岩而來的是武當四俠張松溪。
張無憚一聽就頭疼起來,若是旁人還好,張松溪足智多謀,不是好耍的。他透過窗外看去,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嘆息一聲,揮揮手讓手下退下。
又等了一日,張無憚一覺醒來,第一時間前去窗邊門邊查看,見自己睡前放在邊框上的幾根頭發位置并未改變,可見他想引的人并未出現。
怕今日俞岱岩一行就要抵達金陵了,張無憚嘆了一口氣,将門推開,卻一眼望見這間草舍正對着的大槐樹上,橫卧着一個男子。
張無憚吸了吸鼻子,卻聞到了濃濃的酒氣,再看他懷中抱着的酒壇,微微眯起雙眼,腳下一點,就近攀上另外一棵樹,半蹲在枝頭,就近打量這男子模樣。
果然,這酩酊大醉的男子濃眉長睫,嘴上留着兩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齊,這胡子同他的眉毛竟是一模一樣。
張無憚輕輕咳嗽一聲,運起內力道:“敢問閣下便是‘四條眉毛’陸小鳳嗎?”
對方仍然是半睡半醉的模樣,聲音打着呼嚕轉着漩,飄飄忽忽哼道:“敢問閣下便是抓泥鳅大王嗎?”
張無憚一臉郁悶,他就覺得自從來了這大雜燴世界,便事事不順,樣樣倒黴,嘆道:“想要抓只猴,卻不小心套住了小鳥。”
他說完便從樹上跳下來,重新進了草舍,收拾行囊便要離開。
陸小鳳從樹上坐起來,一手拎着酒壇,看着他眼露奇光:“咦,你知道的倒是多?”
他是行至江浙一帶,聽到了這個炒得沸沸揚揚的傳聞,本念着不過是順路,一時好奇便來看看。
蓋因陸小鳳曾經同好友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頭,司空摘星輸了便抓來了六百八十條蚯蚓。
知道此事的便只有他們兩個,陸小鳳本以為這“蚯蚓大王”胡吹大氣的名號是司空摘星自己叫出來的,想着來羞他一羞,卻不料卻是個尚未加冠的少年兒郎,不是司空摘星,卻是為了找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管他叫“陸小雞”“陸三蛋”,陸小鳳也編排了“猴精搗蛋,是個渾蛋。渾蛋不乖,打他屁股”等語來反罵回去,卻驚訝于這少年連他們的戲言都只曉得一清二楚,否則也不會說出“抓猴套鳥”之說了。
陸小鳳本就好奇,再加上看張無憚一臉“老子不稀飯你”的郁卒,心中豪氣一沖,也從樹上跳下來,問道:“你找那猴精,是為了比賽抓蚯蚓嗎?”
“我不會抓蚯蚓。”張無憚伸出手來給他看自己五指,“我本想以‘偷神之神’的名號激‘偷王之王’出來,可惜手下卻無擅長易容盜竊之能人。”
陸小鳳見他指節紅腫,手背碳黑,顯然是日日夜夜以火烤雙手,勤練爪功指力而至,修煉時日尚短,還未大成,才會這副形态。
陸小鳳自己使得一手“靈犀一指”的絕技,走的是靈巧輕盈、可攻可守的路子,卻知這少年練的是威猛無雙的路數,雙手力道奇大,可是不能用來抓蚯蚓的。
若說以威猛爪功聞名江湖的,當數天鷹教教主殷天正了,再聯想到近年來的傳聞,陸小鳳不禁一笑:“天鷹教少教主座下便連個擅偷之人都找不到了嗎?”
他說完後,見張無憚只是笑笑,“啊”了一聲,頓時明白了。“蚯蚓大王”本就是笑談,司空摘星是極愛熱鬧之輩,若是得空,八成會跑來一試深淺。但若是以“偷神之神”的名號,就算引得司空摘星前來,也會讓他心生反感。
這少年倒是有趣,傳聞殷天正極是器重他,親自傳授其武功,其乃是武當張五俠之子,只是不知道具體姓名。看他這雙手,也是吃了很多苦頭的,雖還欠些火候打磨,但一旦神功大成,不可小觑。
陸小鳳還在琢磨着,聽張無憚嘆道:“我座下都是些碌碌庸庸之輩,不說酒囊飯袋,也相差不大了,哪比得上司空摘星?”
他言辭間流露出極是推崇司空摘星的意思來,果然陸小鳳頗不服氣地撇撇嘴,問道:“你找他幹什麽?”
“找最好的名廚燒菜,找最棒的酒師釀酒,找最出名的神偷,自然是為了偷東西了。”張無憚說到這裏,見徹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方才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實不相瞞,我出此下策,是為了一位師長……”
陸小鳳正待洗耳恭聽,卻見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形如有難言之隐,又如有便秘隐疾。
人家既然不願說,自無強逼之理,但這般掉人胃口,實在難受,陸小鳳忍不住叫道:“自從我見了你,你都嘆了三次氣啦!”說着四條眉毛也跟着垂下來,學着張無憚的模樣愁眉苦臉嘆氣連連。
張無憚一笑,看看他手上提着的壇子,帶着幾分可惜道:“只嘆不知能同陸兄相見,否則定當取好酒款待與你。只是既然有緣,正當一聚。”
他說完,打個呼哨,不過片刻,便有兩名輕功上佳、仆役打扮之人迎了上來。
張無憚知陸小鳳耳力極佳,也沒遮掩之意,吩咐他們立刻準備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