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事情敗露
俞岱岩坐軟轎走在最前面,張翠山滿臉喜色拉着殷素素走在後面,一面跟他介紹着蝴蝶谷的景象。
張松溪落在最後面,對同樣有意放慢腳步的張無憚道:“幸好幸好……”
若非張翠山的五髒六腑都被狂喜之情充滿了,他未必會沒留心到俞岱岩說話時眉宇間的異樣。
張無憚點點頭,如果用後世心理學來解釋,正因為這事兒一旦掀開,便是天崩地裂之勢,張翠山的潛意識會對他進行保護,讓他會不自覺忽略掉不是太明顯的蛛絲馬跡。
正值盛夏,谷中有大片奇花開放,彩蝶紛飛,美不勝收。張無憚卻全然沒有欣賞美景之意,他一門心思向外遠眺,看到蝴蝶谷最深處,有一個茅草房,冒着縷縷青煙。
草房門前的地裏種着各式各樣的草藥,有兩個童兒正在拔除雜草。
張無憚不覺在田間蹲了下來,他在冰火島上,對島上的花花草草還是很感興趣的,還親自制過毒。
可惜後來回了中原,有那麽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張無憚便把這些養花弄草的愛好放下了。
他也不需要制毒,會下毒就可以了,現下手中雖然沒有合适的制毒強人,但這不是殷素素已經找到王難姑了嗎?
張無憚笑了笑,找小童問了些草藥的問題,估摸着裏面差不多了,便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茅草房空間不大,張松溪讓跟着的弟子都守在外面,所以圍着俞岱岩的人并不多。
張無憚一眼就看到一個面容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正給俞岱岩解外袍,而殷素素和一個秀眉粉臉、頗有姿色的中年女子正向屋外走,以示避嫌。
怕這位便是胡青牛的妻子王難姑了,張無憚對着她二人颔首示意。
殷素素同俞岱岩相見後,只覺重獲新生,有一肚子的話想同兒子說,卻不想打擾胡青牛診斷,便使了個眼色,示意張無憚先進去。
張無憚輕手輕腳在張翠山身邊站定。
胡青牛檢查了俞岱岩的四肢,又查了他的其他骨骼,眉頭漸漸皺起了:“張五俠曾說,俞三俠是被少林金剛指所傷,此當無虞,但絕不是嵩山少林,而是西域少林的一脈分支。”
他對自己的醫術判斷極有信心,口氣篤定無疑。只是料想武當諸俠怕一時間難以接受,還想費一番口舌,卻見除了張翠山有些詫異外,張松溪和俞岱岩都是一臉的“我就知道”。
——媽蛋,你們這群人知不知道能一口篤定不是嵩山少林所為,這需要多麽毒辣的眼光嗎?怕連那幫禿驢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的金剛指同西域少林的有何不同!你們知不知道我剛才露了多牛逼的一手?
胡青牛揪揪小胡子,他是堂堂蝶谷醫仙,自然不能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說“你誇我啊你快來誇我啊”。
他只能若無其事繼續說道:“西域有一路外加武功,我本就疑是少林旁支,既然他們掌握有少林不傳之秘大力金剛指,怕是少林旁支無疑了。”
胡青牛說着,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俞岱岩的傷口:“這門派手法極其怪異,斷人之骨,無藥可醫,只有本門的不傳之藥‘黑玉斷續膏’可救。”
胡青牛還等大家齊聲反問“黑玉斷續膏?”呢,卻見俞岱岩急急道:“只要有了這個,我的傷便有救了嗎?”
“……”胡青牛想了想,着重強調道,“這藥只有他本門派的弟子會配置,我從未在其他地方聽到過。這支少林分支人數也極少,不知道傳人在哪兒。”
俞岱岩看向張無憚,張無憚點頭道:“還需要時間,但我想問題不大。”
他不能打包票說一定能拿到黑玉斷續膏,萬一陸小鳳放了他鴿子呢?
這下胡青牛用很古怪的神色看着他,似乎這才看到跟進來這麽個半大孩子:“這位是……天鷹教紫微堂副堂主?”
兩年前張無忌随着爹娘來此,胡青牛見過他幾面,此時再見到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張無憚,一眼就猜透他的身份了。
張無憚雙手做火焰飛騰之狀,放在胸口,笑道:“外祖時常向我提起,不死不救胡青牛號稱醫仙,他妻子王難姑號稱毒仙,賢伉俪醫毒兼修,在各個領域都為天下先,實乃我教模範夫妻。”
胡青牛平生兩個軟肋,一個是他妻子王難姑,一個是他對明教極有歸屬心。
天鷹教離開明教已久,現在張無憚以天鷹教隐形繼承人的身份,以明教教徒之禮同他相見,又特意稱贊他妻子王難姑的毒藝,兩下都正戳中了爽點。
胡青牛瞬時大悅,把看他不順眼的小情緒都抛掉了,登時忘卻前嫌,笑道:“張堂主無需如此客氣,我倒還想問呢,這‘黑玉斷續膏’一事兒,張堂主是從何處知曉的?又打算向何處去取?”
到了此時,胡青牛當然看出來這顯然是張無憚提前跟張松溪和俞岱岩打過底了。他是真的很好奇,連他都不甚清楚的西域獨門獨派,怎麽張無憚知曉得如此清楚?莫非這短短幾年間,天鷹教的勢力都已經發展到西域去了?
張無憚笑了笑:“不是晚輩敝帚自珍,只是八字還沒一撇呢,如何敢在師伯長輩們面前胡吹大氣?”
他不想說,胡青牛也不強求,主要是張無憚生就長了一張靠譜的臉,看他這麽有把握,料想拿到藥膏也不會太長時間。
胡青牛只道:“只要你把黑玉斷續膏拿來,我立刻便可為俞三俠續骨。”
殷素素為他把王難姑尋回來了,胡青牛欠她一次,他生性不喜歡欠人人情,倒當真希望張無憚能盡快找來黑玉斷續膏,好讓他跟殷素素把賬清算了。
雖然俞岱岩的傷不能立時治好,但終究是看到了希望,武當派諸人人人面帶喜色,歡欣不盡。
殷素素重新進來,也是跟張翠山相視而笑,只覺心中重擔放下了,渾身輕松。
此時卻聽胡青牛道:“張堂主身上有傷,還當好生休養,我讓小童取些靈藥給你。”
張無憚雖然用兜帽将額頭護得嚴嚴實實,但他也知道這瞞不住胡青牛,他進來時王難姑也特意往他頭上看了幾眼,可見這群人眼光很毒。
他謝過胡青牛的好意,倒也沒有推辭。等從茅草屋出來,便被殷素素攔下了。
雖然胡青牛沒有明說,但殷素素一猜就知道他傷在哪裏,伸手去撩兜帽:“我就說今天怎麽一個勁兒避着我……”
說着便看到了他的額頭,殷素素倒吸一口氣,怔了半晌,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顫聲道:“是不是……是不是……”
她含着幾分恐懼地看了一眼茅草房,用極顫抖但又極輕極輕的聲音:“你三伯……他知道了是嗎?”
“我怕他聽出母親的聲音,反倒壞事兒,便提前同三伯說了。”張無憚沒有隐瞞,看殷素素一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就猜出了前因後果,隐瞞也沒用。
何況這樣也能讓殷素素不用擔心哪天俞岱岩看出來了,俞岱岩永遠不會說破此事了。
張無憚重新把兜帽蓋上了,輕聲道:“別讓爹爹看到了,否則他會起疑的。”
殷素素幾番欲言又止,終于道:“我是個成年人,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俞三俠知道了,我去給他磕頭,磕成百上千個,縱然以死相報,也不該讓你替我受過!”
她這是從大難臨頭的心灰意冷到逃過一劫的狂喜後,再到知道原來都是靠着兒子在給自己擦屁股,幾番情緒變化帶來的。
張無憚點點頭,拍着手笑道:“是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您拿着劍一抹脖子死了,我爹爹随着去了,留下我和無忌兩個孤零零地在世上又有何用?我勸您割自己脖子之前,先一刀一個把我們給捅死了,一家四口在黃泉路上還有個伴,豈不皆大歡喜?”
殷素素早間帶着劍相迎,不就是存了以死謝罪的念頭嗎?
她現在就是欠罵,罵醒了就好了,張無憚本來覺得差不多了,但卻聽到身後微微的響動,似乎有人踢到了石子。
他瞬間暴怒了——他媽的,怎麽怕什麽來什麽,聽聽聽,聽你娘個屁!你聽了這麽兩句話過去,老子前幾天裝的孫子磕的頭都他媽白給了!
這下要罵的不僅殷素素一個了,張無憚毫不客氣道:“有了問題,不想着如何妥善解決——既然知道欠了人家的,就下輩子當牛做馬還回來——會死算什麽了不起的?天底下就你一個知道怎麽死?”
殷素素也是心疼孩子一時說得氣話,聞言滿面愧色,正想向他道歉,卻見張無憚沖她使個眼色。她心情激蕩下沒聽到身後聲響,但見兒子面露異色,便沒再出聲。
張無憚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面前擺着一爛攤子,你解決不了了,一抹脖子倒是痛快,把攤子弄得更爛了,你以為你倆死了這事兒就完了?你們欠俞三伯的債就算還清了?”
說起這個來當真一肚子氣,張無憚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直奔主題道:“我就納悶俞三伯上輩子做了什麽對不起你們兩個的事情,人家讓你們給害得這麽慘還不夠,眨眼間還得背上兩條人命,還一個是師弟一個是弟媳的——你們死了倒幹淨,還覺得自己既全了兄弟情誼,又全了夫妻情誼,下了黃泉還能當對死鴛鴦死蝴蝶什麽的,想過俞三伯是什麽感受嗎?你們這是來給他還債的,還是讨債的啊?”
說真的也就是立場不同,站在張無憚的角度他必須得給張翠山、殷素素擦屁股,可他要穿成俞岱岩,醒來什麽都不幹,得先拿尿布甩他倆一臉!這都什麽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