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漢水舟畔

說不得見到張無憚時,是真的驚呆了,半晌後才道:“你——原來是你——我就說尋常小子哪能這麽雞賊,又知道我師從何人!你同那華山派的小子有舊,是吧?”

張無憚拱手為禮,賠罪道:“前番相見,多有得罪,還請大師見諒。”

“什麽見涼見熱的,你怎麽着說不得了?”周颠格外好奇,笑嘻嘻道,“我還以為不過是見過一面,看說不得這樣子,好像沒這麽簡單?”

誰都知道周颠嘴巴最大了,說不得如何肯拿自己的事情給他當笑話聽,急忙道:“沒,就這麽簡單,就見過一面,再沒什麽了。”

冷謙道:“華山。”他向來言簡意赅,兩個字便足以了。

周颠拍拍腦門:“對,什麽華山派的小子啊?天鷹教的堂主倒為了華山派的小子難為明教五散人?你們這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

“我同令狐兄曾有一面之緣,卻不料他壞了說不得大師的大事,只好耍個詐,請大師将他放了。”張無憚嘆道,“事後我們也曾深入長白山,想彌補此等過錯,可惜卻遇到了日月教之人,差點斷送了兩條小命。”

彭瑩玉一下便看過來,目光銳利道:“年前日月教命人幾乎封了長白山,便是為了此事?”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張無憚當下便将長白山所經歷之事一一講了出來。他此番經歷也實在離奇,又是天池水怪,又是異蟾什麽的,張無憚又天生一副好口才,直講得跌宕起伏、險象環生。

說完後,他看着說不得道:“實在對不住大師,當時情況緊急,我們便将異蟾分而食之了,卻不知長白山上,是否還有第二只火蟾。”

他完全可以聲稱異蟾讓水怪給吃掉了,卻偏偏俱實以告,說不得又知道他講這些事,為的是轉移周颠等人的注意力,免得他們繼續追問天山之事,心中對他好感大增,些許芥蒂早就煙消雲散了。

說不得笑道:“小兄弟千萬別這樣說,火蟾是兩位冒了生命危險才拿到的,本就該是你們之物。便是沖着你們在長白山凍了一個月,日日潛入寒潭的心意,多大的過結也都該揭過了。”

兩人盡釋前嫌,其餘四位五散人也都覺得張無憚是個可深交之人。周颠就頗為親熱地拍着張無憚的肩膀:“小子,我還以為你就只有嘴巴厲害,想不到,還挺講義氣!”

張無憚不動聲色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挪開了,滿臉躍躍欲試道:“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咱們趁着夜色,再給鞑子重重一擊,如何?”

五散人紛紛應了,鐵冠道人出聲道:“我們從北方而來,許多城鎮倒是都有身着紅衣、頭戴紅巾之人設了粥棚在布施,自稱是‘紅巾教’教衆。”

張無憚抖了抖自己的紅色衣衫:“有一個白蓮教,自然該有個紅巾教。我既有反意,便效仿周王自逐出彌勒宗,也脫離出天鷹教,以免連累外祖。”

換湯不換藥,現下幫忙布施的都是他從天鷹教帶出來的,但對外揚的是紅巾教的大名,這短短半月時間,已經聚攏了上千名教衆,紅巾大俠便是他們的教主。

謀劃了這麽長時間,總算是将名聲給打響了,張無憚這些時日心情甚好,碰上個滿嘴跑馬的周颠,便跟他逗嘴取樂。

鐵冠道人卻對着彭瑩玉使了個眼色,兩人慢慢落到後面,彭瑩玉問道:“怎麽?”

“你手下也有一支軍隊,”鐵冠道人沒有明說,只是看着前方,斷言道,“此時正是好時機。”

鐵冠道人少年時曾得一異人傳授過太乙神數,能觀雲望氣,預言禍福,看人極準。彭瑩玉若有所思,看向張無憚,低聲問道:“這少年,莫非有貴人之象?”

鐵冠道人多瞄了張無憚兩眼,嘆道:“貴不可言。”說罷不理彭瑩玉,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彭瑩玉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這才急急趕上前去,時逢亂世,他本想将手下這支起義軍挂在明教名下,可如今明教亂成一團,自相傾軋,彭瑩玉一時便猶豫了。

他對鐵冠道人的話還不敢盡信,決定好生觀察張無憚一段時日,再做計較。

明教五散人性情各異,冷謙是惜字如金,周颠是閉不上嘴,才五個人就有道士有和尚也有俗家人物,也難得他們能湊到一起,還都成了莫逆之交。

一路殺人放火開糧倉下來,張無憚跟周颠的關系處得最好,他邏輯和口才都不錯,經常将周颠繞得找不到北。

一行六人不斷往南行,名頭也越來越大,紅巾教一步步壯大,有時走在路上,都有百姓自發對着一身紅衣的張無憚跪拜。

張無憚其實并不喜歡紅衣,但誰讓公司草創,得抓住一切機會打廣告做宣傳。他每次頂着菩薩臉将一波又一波的百姓們勸走,一日迎來了七名漢子。

這群漢子大多面頰凹陷、衣衫褴褛,顯是吃了不少苦頭,快步走到近旁,倒頭便拜,口稱:“見過紅巾大俠!”

張無憚趕忙将他們扶起來,道:“幾位大哥如何來此?”

為首的是個相貌醜陋、下巴前凸的和尚,他道:“我等鄉下粗鄙漢子,聽說紅巾大俠在此,特來拜見!若非閣下義舉,鳳陽府的百姓怕已餓死大半了!”

張無憚看出他們這一夥雙眼泛着熱切的光芒,絕非只是單純來感謝他的,便只是微笑并未說話。

果然這和尚接下去道:“如今的世道,人命便連豬狗都不如,男子漢大丈夫,茍活于世又有何益?我們仰慕大俠威名,願入紅巾教,殺官造反,将鞑子趕出去!”

這幾日碰到的來投誠的人士也有不少,張無憚一般都是請他們去附近城鎮尋負責人士,但他看這和尚談吐非凡,便大笑道:“這自然求之不得,殺盡鞑虜,還我河山,正需要幾位這樣的熱血男兒!不知幾位哥哥姓甚名誰?”

那和尚道:“在下朱元璋。”

張無憚眼睫微動,對他一笑,轉眼看向下一位,那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漢子,相貌威狀,額頭甚大,出聲道:“在下徐達。”

其後之人一一走上前來通報姓名,說到第四個時,那人道:“在下姓付,這位是我兄弟。”便跟排在第五的那位一并出列。

兩人走至近旁,擡手便要作揖,身子微低,卻是一左一右兩掌悄無聲息地拍來。張無憚讓這幾人的名號攪得心頭麻酥酥一片,留一半心神應付他們,另一半心神轉着各種念頭。

他并未預料到這兩個尋常莊稼漢模樣的人會突然發難,待覺有異,第一時間将身側的湯和推開,這人也是明朝開國将領,屢立奇功,可不能死在這裏。

說不得站在近旁,覺察到不對,布袋已經抖開朝着一人兜頭套下,被躲過後,見對方的雙掌拍來,匆促間提起一口內力,硬生生跟他對了一掌,倒退數步摔在地上,渾身發抖不住。

幸而有他分去了一人,解去了張無憚被夾擊之圍。餘下那人也不是弱手。張無憚勉強避開,卻被掌風擦過衣角,便覺一股森然寒氣湧來。

這寒氣同金花婆婆的又有不同,但陰毒更勝,張無憚連連避開,自有其餘幾位加入戰鬥,他趁機将那幾名漢子拉出戰場。

朱元璋、徐達等人再牛氣沖天都只是日後之事了,此時也不過是有些見識的村漢,何等見過這等場面,只覺眼花缭亂,一陣陣作嘔。

張無憚将最後一名鄧愈帶出戰鬥圈子,聽朱元璋道:“這兩人是在半道上加進來的,我們實是不知來歷,但他們跟我們一路行來,兩頓沒吃上好飯了!”

這是先撇清幹系,再提醒他這兩人體力不濟,危急關頭能有這等機敏應變,無怪此人日後能成為明朝太祖——當然,在這個世界,是別想了。

張無憚對他一點頭,便聽到周颠大叫道:“有話等會再說!這和尚又不是你老婆,黏糊個什麽勁兒!”

張無憚扭頭看去,見周颠護在說不得身側為他輸送內力,另外三人同那兩人鬥成一團,卻是漸漸落于下風,只是苦苦支撐罷了。

他早知這二人身份,玄冥二老本就是單打獨鬥都僅次于寥寥數人的高手,師兄弟二人一并作戰,威力更是驚人,若是五散人都上場,才能同他們相當。

張無憚并未在意周颠在喊些什麽,站在一邊仔細觀察他們行動,估摸着差不多了,笑道:“我還當是哪來的兩個肺痨鬼,原來是玄冥二老,久聞玄冥神掌大名,正好拿你們來試一試我的摧心掌!”說罷跳入戰圈,一掌拍去。

他拍向的正是玄冥二老中的師兄鹿杖客,鹿杖客其時正同冷謙搏鬥,他生性多疑,蓋因張無憚口氣甚大又叫破他二人身份,不敢小觑,半側過身子,避開了張無憚這一掌。

手掌擦着臉頰而過,只有些刺痛之感,鹿杖客心覺這小子虛張聲勢,卻并不敢當真,接連躲避了他好幾掌,甚至有一次故意裝作躲閃不及,讓他擊中了胳膊,卻覺對方掌力平平,稱得上一流高手,可跟他兄弟二人,絕無可比性。

張無憚這幾擊都沒有含多少內力,玄冥神掌在原著中鼎鼎大名,但剛才他留心觀戰,卻發現這二人從不同人對掌,便想出來這麽一招誘敵之法。

原來玄冥二老所練陰毒內功,最忌諱對方掌力強過自己,生怕遭到內力反噬,苦不堪言。鹿杖客篤定張無憚功力平平,卻是惱恨自己剛才讓個嘴上無毛的小輩追打得頗為狼狽,一掌全力拍出,誓要将他斃于掌下。

誰料到兩掌普一相交,對方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竟只比他遜色一籌,雙方便僵持住了。

張無憚自是不怕,大不了同他糾纏便是,鹿杖客卻還在遭受冷謙和夾擊,身形一頓便有殒命之危,再加上感覺到他的內力極為古怪,己方功力竟然如冰遇水般被吞了,忙想抽手,卻被對方死死黏住。

幸得鶴筆翁見師兄遇險,不顧一切硬拍出兩掌,同他相對的鐵冠道人和彭瑩玉不敢硬抗,便都避開了。

鶴筆翁搶上前來,一把揮開冷謙,托住鹿杖客,卻覺他渾身冰涼,面色青紫,知是遭受內力反噬,急忙攜着他離去了。

周颠雖守着說不得,可也早瞅準時機,哇哇大叫一聲,一拳頭掄在鶴筆翁肩膀上,砸得他同叫一聲,左肩便折了。

鶴筆翁吃痛,卻不敢停留,腳下更快,只顧逃命。周颠還待乘勝追擊,聽冷謙喝道:“別!”

冷謙話少,可說出來的話總是管用,周颠悻悻然返回來,聽彭瑩玉道:“別追,這兩人功力如此深厚,咱們斷斷不是他們對手——說不得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橫豎是死不了!”周颠蹲下身來,怪笑道,“嘿嘿,明教五散人,嘿嘿!”

彭瑩玉也深感尴尬,說不得是倉促應戰,又沒料到對方掌力如此深厚,被擊中倒還好說,可他們其餘三人竟還讓人給強壓一頭,還是靠着張無憚才吓退了對方,實在是有損形象。

他扭過頭去,卻見張無憚已盤腿坐下,忙打手勢示意周颠閉嘴不要再多言,免得驚擾了他。

先前對掌時,他硬将鹿杖客拍來的掌力化去了大半,但還有餘寒殘留體內,運轉九陰不多時便都融彙了,卻覺內力更升了一小層。

他大喜過望,再三運轉內力,見經脈俱通,再無餘寒,方才睜開眼睛,卻見鐵冠道人和冷謙正在為說不得療傷。

張無憚起身走過去,只見說不得頭頂熱氣騰騰,不多時便醒了過來。他自身內力深厚,只是準備不及,被玄冥寒毒鑽了空子趁虛而入,方才有些棘手。

周颠拉着他上下打量,奇道:“想不到,想不到,啧啧。”

他們同行了也有些時日了,各人都有幾斤幾兩,不說一清二楚,好歹心中有個大概。張無憚武功不弱,可若說能拼掌力吓走把說不得整得這麽狼狽的玄冥二老,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張無憚笑道:“我和他們所練的掌力,恰好同出一源,卻又于陰寒之道上更勝一籌,他又忌憚冷面先生,不敢戀戰,不過僥幸罷了。”

冷謙緩緩搖頭,表示這功勞自己不認,卻還是對着他比了個拇指。

此時朱元璋一行方才上前來,湯和排衆而出,眼中隐有淚意:“多謝大俠救命大恩,我湯和無以為報!”

徐達也叫道:“紅巾大俠義薄雲天,我等自愧不如!若有幸加入紅巾教,定當為您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幾人都頗為動容,剛才危急關頭,張無憚第一個反應不是自救,而是先推開湯和,又一一将他們帶走,莫說是剛才見面的陌生人,便是數年的兄弟,又有幾個能做到如此?

何況彭瑩玉三人久戰不下,張無憚加入戰場沒一會兒便把那兩人給打退了,內中自然另有隐情,可他們外行只會看熱鬧,都看得心頭火熱,不禁想着紅巾大俠這般年紀就有此等神威,日後更當了不得,自己投靠于他,實乃上上之策。

朱元璋作揖道:“這兩人實同我們不是一路的,昨日方才加入隊伍中,說要随着我們一并來拜見您,卻想不到竟然包藏禍心,險些釀成大錯,還望大俠責罰!”

經他一提醒,其餘人等方才醒悟過來,紛紛請罪。

張無憚笑道:“我不過被騙了盞茶時間,幾位卻被騙了一日,何必對我說對不起?倒是為了我,差點連累着傷了諸位義士,我正是惶恐呢,責罰雲雲,更是無從說起了。”

衆人越發為這般高尚情操所感,面露敬仰之意。湯和更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我這條命都是您救得,日後但有差遣,上刀山下油鍋,我湯和但凡說一個‘不’字,便連人也不算了!”

張無憚溫言勸慰他幾句,朝天發了個火花,不多時便有教衆來将他們幾人領走。

臨行前,張無憚道:“幾位同我也算共歷生死,也都為有膽有識之輩,本應提個職位,只是我紅巾教賞罰分明,便是我這教主也做不了主,只盼幾位為我漢民立功,屆時論功行賞,再提分封!”

衆人忙道不敢,均覺此次大旱之前雖未聽說過這紅巾教的名頭,可教規森嚴,教衆人人平等,前途一片光明。

一行人走出老遠,徐達一扭頭,卻見張無憚還站在原地目送他們,心頭火熱一片:“咱們不過是些粗鄙的鄉下漢子,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前來投奔,竟能得到教主這般以禮相待,除了以死相報,還能怎樣?”

朱元璋笑道:“是啊,人們都傳言這紅巾大俠是菩薩下凡,生就一副孩兒面,今日一見才知他年歲确實不大。少年成名,卻無一絲傲氣,當真有人傑之象。”

張無憚一直站到他們走得看不見人影了,方才轉過身來,告罪道:“連累諸位久等了。”

其餘人等心中稱奇卻不會說出口,唯獨周颠上蹿下跳直白道:“來過那麽一波波來投誠的,怎麽就這一波人,你态度這麽殷勤?”

說完後,見說不得橫了他一眼,周颠奇道:“你瞪我幹什麽,合着你不想知道個中緣由是吧?啊?”

說不得默默扭開頭去。

張無憚笑道:“我學過幾年卦象,卻見這幾個人中,有一個人格外不同,龍瞳鳳目,相貌非凡,貴不可言。”

他說話時便留心到鐵冠道人神色有異,扭頭看向他,問道:“我聽聞您才是蔔卦高手,學得太乙神數,不知晚輩所算,準還是不準?”

鐵冠道人心頭暗驚,半晌方道:“有此面相者,世間少有,可也不獨此一人,還得再看機緣。”

他在見到朱元璋第一眼時,便覺不對,只是不露聲色,以免瀉露天機,誰料到張無憚竟然也看出來了。

這幾日相處,鐵冠道人看得分明,此人心之黑不下曹操,皮之厚不讓劉備,本就有此運道,又有天鷹教當靠山,小小年紀心機手段俱是了得,有問鼎天下之象。

兩相比較,朱元璋就差了許多,何況又偏偏投入張無憚門下,正撞到他手裏。鐵冠道人不想就此多說,只輕聲道:“這幾人俱是能成大事者,還當恭賀小兄弟得此臂膀。”

張無憚謝過,聽周颠嚷道:“那幾個人一個賽一個的醜,到底是哪一個長着龍鳳的眼珠,我可得追上去看一看!”

冷謙道:“閉嘴。”

再讓周颠叨逼叨下去,氣氛就很微妙了,彭瑩玉忙道:“咱們權且繼續往南行,說不得,你怎麽樣?”

“好得很吶!這兩個老家夥,功力如此深厚,我卻是沒聽說過‘玄冥二老’的大名。”說不得一邊說着,一邊率先向前走,以示自己無礙,“也不知他們這玄冥神掌的威力,和老蝙蝠的寒毒誰高誰低。”

說到韋一笑的寒毒,張無憚便想起來一人,令狐沖被打發到思過崖上思過已經有半年光景了,也不知将《紫霞神功》修煉到何等境界了。

眼看着受旱之地要讓他們轉過一圈來了,張無憚便琢磨着等此間事了,轉道去華山看看。

他們又行了幾日,已經出了鳳陽地界,倒是未再有朝廷派高手來暗殺。幾人經過将近一月的搏殺,俱都有些疲憊,何況看此間百姓已經都有了生機,當下便商議各自散開。

臨別前周颠問起他要去何方,張無憚指着西北道:“我打算去陝西地界一游,會會老友。不知幾位要去何處?”

彭瑩玉難掩擔憂道:“這一個月音信不通,也不知周王那邊如何了,我想南下看看去。”

周子旺自從稱王之後,便成了元兵圍剿的對象,一年來都在苦苦支撐,已逐漸力不從心,顯出頹敗之象。

彭瑩玉來之前,他倒是剛打了一場打勝仗,只是不知此時境況如何了。

張無憚心頭一動,便道:“晚輩曾受周王以數名能工巧匠相贈之恩,此時周王有難,正該去相助,還請與前輩同行。”

“那自然大妙!”彭瑩玉笑着回了一句,多看他一眼,在心中嘆道何止是工匠,他本還想收你當女婿呢。

周子旺隐晦同他商量過,本拟瞅個機會同殷野王說了,只是張無憚同周芷若相見第二日便匆匆離開了,顯是并無此意,周子旺只得遺憾打消此念頭。

周子旺是看中天鷹教雄踞東南二十載的雄厚財力了,彭瑩玉那時不覺得如何,此時同張無憚深入交流後,方為師弟大覺可惜。

若能有這麽個小小年紀便有志氣另起爐竈、自立門楣的女婿,天鷹教也只不過是這門親事的附庸品,張無憚才是真正的瑰寶。

張無憚和彭瑩玉一道,快馬加鞭趕到江西境內,正待前往袁州周子旺的大本營,卻驚聞周子旺兵敗的消息。

兩人都吃了一驚,舍馬以輕功前行,奔至袁州,果然周子旺的水寨已讓元兵縱火燒光了,滿地屍骨堆積,一派兵敗之相。

彭瑩玉額頭青筋暴起,雙目圓睜,環視一圈,大吼一聲,将近旁十餘名元兵盡數斃于掌下,抓着被救下的士兵問道:“周王呢!”

那士兵雙臂皆斷,血流不止,滿臉血淚嚎啕道:“夜間鞑子攻城,卻不見大王出面調兵,大王不是讓他們捉去了,便是已經讓他們給害了!”

這士兵倒是不疑周子旺扔下他們跑了,雖一片忠心,可終究位份太低,問不出東西來,說了沒幾句話就失血過多咽氣了。

彭瑩玉将他屍體輕輕放置地上,眼見四下瘡痍,尚在發怔,便見張無憚從另一頭抱着一人過來。

彭瑩玉同周子旺交情深厚,一眼看出此人乃是周子旺家仆,急忙迎上前來:“周王如何了?”

那人也已半死不活了,泣道:“這幾日被鞑子圍了水寨,大王已有死志,只命心腹将公子、小姐送走,昨日半夜卻被人摸入房間,一刀正中心口斃命,夫人也被害了……”

彭瑩玉眼前發黑,聽張無憚道:“你可知是誰帶着公子、小姐離開的?”

那家仆搖搖頭,兀自流淚不住:“我只知道公子被送往南邊,小姐被送往北去,卻不知大王所托何人,又是否成功突出重圍……”

張無憚當即對彭瑩玉道:“彭大哥,咱們分頭去尋?”他倒是知道常遇春帶着周芷若走的大致方向,便補充道,“我往北去找?”

彭瑩玉幾經猶豫,天鷹教雖在南方勢利大,但周公子還是他自己去找更加放心,實在不能将師弟唯一骨血托付給旁人,便應道:“好,麻煩張小兄弟了!”

張無憚往前行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問道:“若我僥幸找到了周姑娘,該如何處置?”

彭瑩玉苦笑道:“我居無定所,又沒法養着她,全看小兄弟的吧,能保住她性命,便是老天垂憐了!”

時逢亂世,誰還顧得了誰呢?周王偌大一個攤子說散就散了,敗落得如此之快,實是讓人不可思議,他一時只覺心灰意懶,什麽都不願去想、去管了。

張無憚應了,扭身要走,卻聽彭和尚在身後道:“小兄弟,她是個女孩兒家,我也不圖她為父報仇,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便罷了,萬萬不要再同我教有所牽扯了!”

張無憚有稱雄之心,若真讓他找到了周芷若,怕要好生利用她收攏周王舊部。這原也是理所當然的,彭瑩玉無從置喙,只盼小姑娘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別被連命都填進入,這才提出不讓她再入明教。

張無憚應了,腳下不停,縱起輕功來離開了。這是他第一遭身臨戰場,入耳的盡是喊殺聲,觸目的俱是血色,心頭大受震動。

若非時機不對,他還真想停留在此地,好生感受一番戰場的殘酷,此時也只能按捺下此心,全力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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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憚一路從江西袁州追到陝西,倒是漸漸在路邊看到了許多元兵的屍體,便知自己終于找對了方向。

他蹲下身探查,見這些人死去不過半日,精神一振,再行一段路,來到漢水邊上,卻見兩岸元兵手持弓箭對準江中一艘小船。

張無憚正想過去,靠近岸邊時,卻覺前方這片蒲草有異,便隐下身形,悄悄摸了過去。

他看到草叢中趴服着十餘名身着峨眉制式弟子服的女子,其中夾雜着三名女尼,正待細看,卻見更前方跳起一人來,喝道:“誰?”

張無憚知自己氣息讓她給探知了,忙低聲道:“師太,在下絕無惡意,只是同船中之人有舊,特地趕來救助的!”

滅絕師太也猜到他并非敵人,否則若有意偷襲,此時早就有幾名埋伏在隊尾的女弟子斃命了,再看他一身紅衣、頭戴紅巾的标準打扮,問道:“閣下可是鳳陽一帶的紅巾大俠?”

此地偏僻,元兵并未留心此處,張無憚先道:“晚輩年幼,如何敢以‘俠’自稱,不過是江湖人士給些薄面——師太率衆在此地埋伏,自是有所計較,咱們先埋下身子再說,以防讓鞑子覺察!”

世人都傳紅巾大俠生就一副孩兒面,兩人此時相距不過兩尺,滅絕師太覺察到他吐息平穩,身負一等一的內功,心中雖有些狐疑,卻也不想讓元兵覺察,便道:“好吧。”

張無憚特意挪遠了些,以示自己絕無暴起傷人之心,透過蒲草觀望河岸,問道:“師太怎生來到此處?”

“我們路上碰到了些鞑子屍體,一路追蹤過來,卻不知舟中之人何等重要,值得他們費這些周章?”滅絕師太說話時,兩眼緊緊盯着他。

這不是回答問題的,這是讓他把事情講明白的。張無憚嘆道:“師太嫉惡如仇,我怕若照實說了,惹得師太不悅。”

頓了一頓,他又輕聲道,“此舟中四人,兩名是我認識的,卻還有兩名并不識得,怕只是尋常漢水漁夫,師太不願救助別人,這兩名漁民,還請您施以援手。”

“到底是誰,直說便是!”滅絕師太不耐煩道,“我輩以驅逐鞑虜為己任,若是方便,救下那兩名漁民又有何不可?”

張無憚以滿帶欽佩的眼神看了看她,見滅絕神色軟化了,方道:“那個虬髯大漢乃是江西周王心腹,他懷中護着的那兩個小孩兒,女孩兒我不認識,看打扮怕只是漁民之女,那小男孩兒,是周王獨子。”

滅絕師太臉梢一黑,盯着他已動了殺心,冷冷道:“哦,我聽聞那魔頭乃是魔教彌勒宗大弟子,那麽說閣下也是魔教中人了?”

傻×,小爺不僅是根正苗紅的魔教出身,還順手黑了你的倚天劍呢。張無憚正色道:“周王出身有瑕,這數年來卻帶領江西義軍同鞑子拼殺,不知救了多少江西百姓。師太剛剛才說您以驅逐鞑虜為己任,難道周王所做之事,便不是驅逐鞑虜、光複我漢人河山了嗎?”

他拿滅絕的原話堵回來,滅絕師太微怒,正待翻臉,卻聽張無憚繼續說道:“我也算是明教出身,可敢自陳平生未殺一名平民,所殺之漢人,盡是人品不堪之徒!我于鳳陽之地,更是殺了不下千名蒙軍,救了千萬民衆!師太口口聲聲看不上魔教之人,卻不知江西受難、鳳陽逢災時,師太您又在何處?”

他這番話說得正氣淩然,滅絕師太一時竟懾住了,不知如何反駁,半晌後方冷冷道:“空口白話,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不就是拿這些花言巧語來蒙騙無知百姓嗎?”

張無憚露出暴怒之色,一把将衣襟扯開,露出胸膛,喝道:“我剛才但凡有一句虛言,便叫師太一劍刺死罷了!”

“好賊子,那我便刺死你!”滅絕師太寶劍出鞘,一劍直直戳向他的胸膛,劍尖及胸,卻又險險停住了。

見他從始至終昂首挺胸,不避不讓,連眼睛都未眨一下,縱使滅絕師太對明教芥蒂已深,卻也悚然動容,看他半晌,終究還是還劍入鞘,喝彩道:“好,還算是個鐵骨铮铮的人物!”

張無憚早看出她這一劍只是虛張聲勢,但也暗中調息做好閃身後退的準備,若寶劍敢再近一寸,他便要翻臉了。

張無憚将衣襟拉上,難掩疲憊嘆道:“出身此事,實乃老天不給人選擇的餘地。明教給蓋了邪魔外道的戳,便好似從裏面出來的,不論大小,都是吃人喝血的魔頭。”說罷自嘲地笑了笑。

滅絕師太正在心中可惜這等人物竟行左踏錯入了魔教,聽得此言,卻好似對方并非魔教教徒,只父母是魔教中人,實是身不由己,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張無憚趴伏在草叢中,全神貫注地觀察着河岸上的動向。這個姿态全不設防,絕非僞作,此時滅絕師太一伸手便能将他脊柱震斷,這等心胸在正派中也難尋,不覺又在心中嘆了一聲“可惜”,便也不去關注他,而是看向河岸。

老尼姑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好騙些,你剛才都沒殺我,這時候怎麽可能再翻臉無情?設不設防都那樣了。張無憚在心中為自己點了個贊,輕聲道:“師太您看,那番僧出來喊話,怕是想先勸降,勸降不得再命人放箭。”

滅絕師太道:“我峨眉弟子衆多,救人想必問題不大,只怕那兩名漁夫捱不過第一輪箭矢洗禮。”

她生性護短,斷斷不可能為了救兩名尋常百姓,讓十餘名峨眉弟子在放箭前就拼上前去,那是拿人命去填,實在劃算不來。

她這話意思也很明确,她此時不着急斬妖除魔已經很給面子了,可也別想讓她救助魔教人物,要救也只救那兩名平民。

“還請師太看情況行事。”張無憚并未強求,只點點頭,順着草叢一路摸上前去。

滅絕師太見他竟想只身硬抗劍雨,神色微動,并未說什麽,等張無憚爬遠了,方對着餘下弟子嘆道:“這人倒是義氣深重,只可惜他年紀輕輕,便要喪命于此。”說完後默然半晌,忍不住又道,“他若是個正派弟子,只憑這番風骨氣度,為師甘冒性命危險,說不得也要救上一救,可惜,可惜!”

張無憚摸到近旁,正聽到那為首的番僧怒喝道:“你既然不要狗命了,那去死便是!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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