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欽站在秦寰身側,手中的拂塵輕甩。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早朝,無非是将往年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抖出來,喋喋不休的要吵個分明,要緊的事宜早已經三公九卿之手,呈報給了虞妗。
今日人多,恰逢文武官同日觐見,倒也不奇怪,只這人多,吵起來便兇得很,底下人吵得起勁,秦寰卻有些無所事事,正以手托腮昏昏欲睡。
七嘴八舌的喧鬧聲中,隊列中的幾人遙遙對了個眼神,面上分毫不顯,下一瞬,還不等前方争論出個結果,文官列最末尾便有一人出列,高聲道:“臣有本要奏。”
這高亢的一嗓子把秦寰喊回了神,揉着惺忪的睡眼,喃喃道:“你是何人?”
說來也好笑,秦寰五歲踐祚,到如今已三年有餘,竟連常參官都識不得幾個。
殿內當即一片靜默,秦寰自知說錯話,正羞憤時,禦座後隐約傳來一聲輕咳。
秦寰後知後覺的摸着嘴角,臉色有些發白。
顧不得訓斥底下的朝臣,秦寰強撐着氣,戰戰兢兢的說:“愛卿何事要奏?”
陳德翰俯身下跪,朗聲說:“臣乃谏議大夫,陳德翰。”
虞妗懶散的靠在椅背上,雙手抱着銀手爐,由着青黛側跪在腳踏上按捏着她的腿腳,聞言莞爾一笑,狹長的鳳目劃過一絲暗芒。
就聽陳德翰又說:“臨近年關,北方五原郡、溯方郡等地連降大雪,百姓饑寒交迫,而調糧赈災一事,乃大司農所擔責,臣暫且不提,今日要禀告的,是臣昨日接到一封密報。”
本以為是什麽要事的秦寰仰面打了個哈欠,北方雪災一事他早有耳聞,是以并不感興趣,随意的擺擺手:“陳愛卿直言吧。”
陳德翰仍舊低垂着頭,不敢直視天顏,悶聲說:“呼揭部落不顧兩國多年交好,近些日子時常來犯我朝往北邊境,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邊塞早已赤土一片哀鴻遍野,百姓苦不堪言,是和是戰,還請聖上早日決斷。”
此事如一陣驚雷,炸響在滿朝文武的心頭上,原就有些喧鬧的金銮殿上,響起一陣陣竊竊私語聲,如潮水一般。
這事兒秦寰并不知曉,瞌睡也給吓跑了,煞白着臉連番斥問:“守城将士何在?如此大事為何京中無一人知曉?邊境鬧騰那麽久,為何遲遲不派人上報軍情?拖延至今爾等擔當的起嗎?”
殿中一片靜默,好些朝臣明目張膽的将目光落在行首之人身上,好似他才是那無冕之王。
少頃,被‘寄予厚望’的丞相蔣韶出列,彎腰拱手說道:“禀聖上,此事臣早有耳聞,日前便已呈報與太後娘娘,只是尚未商議出結論,”而後轉身睨了一眼身後跪着的陳德翰又說:“臣等将此事按下不提,便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如今陳大人不先上呈奏疏,越級上報,将此事當庭講出,也不知是何居心?”
陳德翰年已知天命,虛發早斑白,換做旁人早該名列四品要員,再不濟也是有自知之明乞骨回鄉去了,偏他不懂周旋為人耿直,在文官的位置上熬了幾十載,也不過是個小小谏議大夫。
虞妗偏頭冥想,水蔥似的指尖在一旁的高幾上無意識的輕扣着,這樣一個人倒也無怪蔣韶拿他做筏子了。
陳德翰呲着通紅的雙目,恨聲道:“蔣大人在京中錦衣玉食,安能知曉邊境兩郡百姓食不果腹,更甚人家破人亡,邊境廣袤卻早已經被百姓的骨血染紅了大片土地,今日下官若是不提,等你們商議出結論,怕是邊境百姓要死得一個不剩!”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出列應合道:“聖上明鑒,依丞相所言早已與太後娘娘商議多日,可仍舊不曾拿出決斷,邊境百姓等不得啊,遲疑片刻便有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懇請聖上明鑒!”
秦寰從不曾被這般殷切的目光注視過,頓時心亂如麻,下意識扭身看向禦座後:“母後……”
蔣韶仰頭平視,目光像是沒有着落處,聽到小皇帝這般作态,嘴角微微翹起,隐約帶上了一抹輕蔑。
秦寰想從虞妗這兒尋求幫助,可過了好半響,珠簾之後一點動靜也無,便以為她還惱着自己,當即便要跳下去,所幸李欽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您若是下去了,娘娘才是要惱您,娘娘同您說過,做不了決斷時應當如何?您可還記得?”
秦寰心底一驚,由着李欽将他摁回禦座上,一邊急促的喘氣,一邊想着虞妗說過的話,好半響才故作鎮定的說:“依蔣愛卿所言,此事他早與您通禀,太後娘娘您怎麽看?”
當真是個懂得學以致用的好苗子。
虞妗無聲的笑了笑,狹長的媚眼憑空生起殺意,手心裏銀手爐的熱度漸漸褪去,正是妥帖得當的時候:“此事哀家心中雖已有決斷,可仍舊想聽聽諸位的意見。”
秦寰想起母後曾同他說,朝堂對文武百官也,不知該當何對時,可以問擲與一人。
顫着心肝環視了一遍底下的朝臣,秦寰突覺口中幹渴,母後還說,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總會在這個時候顯形。
當即睜着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底下烏泱泱的文武百官。
虞妗一句話,便使朝堂炸開了鍋,主戰有,主和亦有,各執己見,而反戰最為厲害的,便是虞妗娘家譽國公府一派,閉口不言的散官也漸漸随之站隊。
丞相蔣韶并不說話,主張卻顯而易見,主和一派唯他馬首是瞻,另一派卻隐隐無所從屬,看得秦寰一頭霧水。
不等朝臣吵出個結果,清越的女聲又從珠簾後傳來。
“攝政王,您如何看?”
女子聲音婉柔,如珠落玉盤,又帶着缱绻的慵懶,勾得人心頭發癢。
攝政王秦宴便是心頭發癢的其中一位,這位芳齡太後向來與他不合,一件事若有兩個選擇,她必定同他唱反調,這卻是頭一回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指名道姓要問他的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宴仰頭看向那一片隐隐綽綽的珠簾,在腦海裏勾勒出一抹婀娜的身姿,眸色越發深邃,言語間卻帶着輕佻的随意:“臣一介武夫,要戰便戰,要和,臣也樂得清閑。”
他這話模棱兩可,虞妗卻懂他的意思,粲然一笑,招了招手,一旁伺候的宮女幾步上前,将密實的珠簾緩緩挑開一點縫隙。
虞妗擡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片紅頂官帽,再一轉眼,便落入一汪幽深的眼眸中。
是秦宴。
若要說上京權貴家最出色的人物,當屬攝政王秦宴,暫不提他手握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騎,身後擁戴之人與桃李滿天下的蔣韶不相上下,單單這張極漂亮的臉,便能令無數人自慚形穢。
虞妗陡然覺得,自己這麽些年從未好好看過他,兩人見面每一回都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
虞妗看着他笑,頰邊的酒窩裏,好似盛滿了迷醉人心的甜,潤紅的唇微微張阖:“若哀家主戰,攝政王可願往?”
秦宴有些驚訝,卻只一瞬便再也不動聲色,這女子刁鑽狡猾,指不定哪裏有個坑在等着他。
沉聲颔首道:“臣定全力以赴。”
雖然只一瞬,虞妗也不曾遺漏,朝着他露出一抹帶着狡黠的笑,借着珠簾遮擋,肆無忌憚的打量着他。
秦宴今日着了一身玄青色九蟒五爪蟒袍,勁瘦的腰上是繡金腰封,身高足有八尺,背手而立,放眼朝堂裏竟如鶴立雞群一般。
只那一張臉輪廓分明,再是冷峻的眉眼也抵不過俊美絕倫的風姿,薄唇挺鼻,狹長微挑的丹鳳眼微阖,襯着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好一副貴氣天成。
虞妗這話,對于蔣韶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臉色陡然陰沉下來,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晃了晃,随即便有朝臣出列,說道:“先帝崩殂,聖上踐祚之初不足五歲,我朝周邊更有遼趙二國虎視眈眈,時常犯我朝邊境,三年來更是少有消停的時候,常年征戰我朝國庫早已空虛,如今呼揭毀諾進犯我朝邊境,定是有備而來,若貿然開戰逃不開勞民傷財,望太後娘娘明鑒,大燕實在是經不起戰亂了!”
話音剛落,附和他的人便又接二連三的站出來,将他所言來來回回,翻來覆去添油加醋,大有若是打了這一仗,燕朝便有亡國之勢。
秦宴斜睨了回話之人一眼,眼眸中掠過一絲厭棄。
随即便有人出列反駁道:“曹大人此言差矣,大燕自建國以來,從不畏戰,太/祖皇帝在時滿朝文武更是個個骁勇善戰,在鐵蹄之下建立的皇權,就連太和殿外的漢白玉石階,細看還有些微的赤色,不過短短百年,諸位祖上流下的戰意和勇氣,便消失無蹤了嗎!”
“劉大人說的是,呼揭欺我主年幼,肆意屠戮欺辱我朝百姓,若還委屈求和,豈不是會讓百姓心寒,天下恥笑!”
作者有話要說:塗塗改改準備開文啦。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