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底下回話的,可是禦史大夫曹千慶?”

虞妗上輩子與丞相蔣韶同流合污,蔣韶手裏有什麽人,打的什麽鬼主意,她摸得門清,并沒有理明顯是秦宴那頭的兩人,徑直問向第一個。

曹千慶雙手交握平舉,面容平靜,答道:“回太後娘娘,正是臣下。”

“曹大人前些時候才過了四十歲生辰吧?”

曹千慶眼皮一跳,心頭浮起不祥的預感,卻又強行冷靜下來,應了一聲。

“曹大人不必緊張,”虞妗語氣輕快,說出來的話卻猶如千斤砸在曹千慶的心上:“哀家不過是聽說,曹大人壽宴宏大,豪擲千金在醉風樓大擺流水席,衣香鬓影流光華貴,文武百官皆數到場,百姓口口相傳,那場面連哀家的千秋節都比不過呢。”

曹千慶汗如雨下,頻頻擡頭企圖向蔣韶求助,哪裏還有方才的意氣風發。

虞妗沒有錯過他的小動作,擡手端過一側矮幾上的茶碗,飲一口潤喉,狀似随意問道:“我朝與呼揭部落連年征戰,年年戰年年和,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三年前先帝病危,呼揭聞風來襲,是戰是和亦是吵得不可開交,哀家記得,當年主戰的有你一份吧?戰便戰吧,偏偏戰亦敗,最終還是先帝妥協,将福宜長公主送去呼揭和親,割地羌北以北千頃之地與呼揭,才得以消停,怎麽曹大人是年紀大了,不如從前的虎膽雄威了?”

不等他答話,又說:“哀家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今年主和這群人,三年前都是主戰的吧?再往前一數,來來回回異口同聲都是你們這群人!”

女子清麗的聲音溫婉柔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華麗而厚重的珠簾向兩側緩緩拉開,端坐在紫檀木雕花蟠龍椅上的倩影,顯露真容。

虞妗一身華貴雍容的冕服,遠看高貴而不容侵犯,但偏偏她生了一張奪人心魄的臉,柔弱的身姿,纖細的脖頸,一雙皓腕如雪,整個人說不出的溫婉,眉宇間卻又帶着生殺予奪的威儀,令人不敢逼視。

秦宴的心好似被一錘重擊,平寂而緩慢跳動的心髒,逐漸掀起驚濤駭浪,袖籠裏的雙手握成拳,黑沉沉的眼眸貪婪而克制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女子。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肆無忌憚的看着她,而不引人懷疑,也不引起她的注意。

秦宴舔舐着淡色的唇角,眸中的掠奪之意險些藏不住。

真想将她藏起來。

虞妗那雙眼很好看,眼尾泛桃紅,長睫忽閃間,眸子裏仿似點綴了滿天星河,平日裏未語都帶着三分笑,這會兒卻一絲笑意也無,一舉一動間皆是殺氣,秦宴知道,她生氣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虞妗森然道:“呼揭毀諾,福宜長公主生死不知,北地百姓水深火熱屍橫遍野,你倒好,吃着皇糧穿着錦衣,仆婦成群揮霍無度,卻毫無血性張口便是退讓,你怎不想想燕朝歷代帝王,哪個不是将呼揭壓制得毫無喘息餘地,一退再退,不過是給那群蠻子欺壓我朝的機會,燕朝國威豈能踐踏,你是何居心!”

“殺了你,以血祭旗吧。”

“不是還有人說國庫空虛嗎?曹大人過個整壽便能豪擲千金,想來家底頗豐,正好填補填補國庫,曹大人為主戰出的一份力,哀家和天下百姓都會記着你的。”

虞妗字裏行間,無不是在暗指曹千慶貪污受賄,朝中誰人不知,曹千慶入朝為官前家境貧寒,其母以漿洗供他讀書度日,他如今也不過是區區一個禦史大夫,便是他在這位置上做到死,也掏不出千兩黃金來。如今他卻能以千兩黃金辦壽宴,這銀子從何而來,不言而喻。

秦宴垂眸望着地上的絨毯,這不是威脅,是要殺雞儆猴的意思,也不知蔣韶如何招惹到她了。

虞妗毫不掩飾的殺意,便把曹千慶駭得虛汗直流,相爺不是說太後跟他們是一邊的嗎?如今又是何情況?

顧不得多想,曹千慶忙往地上跪,避重就輕,虞妗不曾明說他便當自己聽不懂,只裝出一副肝膽忠心的嘴臉,苦口婆心道:“太後娘娘明鑒,臣不過是結合朝中實情,随變化而變化,不論是主戰主和,具是出自真心。”

虞妗冷嗤一聲,笑道:“好一個出自真心,掌國庫農副的大司農何在?”

殿中便有一瘦弱老朽出列拱手道:“臣在。”

秦宴的目力極好,個子又高,雖說有小皇帝的龍椅阻擋,卻一點也不妨礙他窺視虞妗,只見她撚撚指尖,剛染上的鮮紅蔻丹點綴在蔥白的指上,勾得他口幹舌燥。

而後便聽她說:“你可知罪?”

大司農陳方一頭霧水,他是攝政王秦宴的人,平日裏也只悶頭辦事,輪不到他管什麽國家大事,頭一回被太後娘娘發難,忍不住去看秦宴,卻見他一點動靜也無,只得認命往地上跪:“請太後娘娘明示。”

虞妗挑眉看他,聲色慵懶:“明令規定,國庫賬簿不假他人之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曹千慶又是從何處得知國庫空虛一事?若不是你失職,便是你與曹千慶勾結意欲謀圖國祚,你該當何罪啊?”

陳方不敢窺視太後聖顏,虞妗這一頂大帽扣在他頭上,怎麽能不令他驚慌失措,再一次小心翼翼看向攝政王,從前一言不合便與太後娘娘唱反調的攝政王,這次竟一言不發。

看着秦宴若無其事的樣子,陳方好似明白了什麽,俯跪在地上,哀哭道:“太後娘娘明鑒,微臣每月初月底,攜國庫賬簿進宮,進出具有衛兵把守,斷不敢犯此大錯。”

話音剛落,秦宴沉聲說道:“陳大人年紀大了,難免會有疏漏,誰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尋機會偷窺國家秘辛,請娘娘明察。”

虞妗擡眸一笑百媚生:“攝政王說的是,陳愛卿的為人哀家還是信得過的,”遙遙與秦宴對視一眼,水潤的眼裏好似藏了鈎子,鈎得他欲罷不能。

直把秦宴瞧得垂頭不敢直視她,虞妗才懶洋洋的睨了一眼,一旁做了虧心事正瑟瑟發抖的曹千慶:“看來你不單止‘家財萬貫’還曾‘拜讀’過國庫賬冊。”

“來人,将這大戰未始便擾亂軍心的叛臣,壓下去聽候發落。”

“哦不,發揮曹愛卿最後的餘熱吧,大軍不日便會出發,留着他祭戰旗。”

生搬硬扣的罪名,自然不會給曹千慶半點解釋的機會,而後兩個穿着厚重铠甲的兵士走進殿中,挾制着曹千慶的雙臂,不顧他凄慘的叫喊拖着他揚長而去。

遠遠還能聽到曹千慶的喊冤聲,偌大的金銮殿裏卻一片鴉雀無聲,虞妗擡眼由遠及近掃視了一眼,文武百官無不低眉垂首,不敢言語。

唯有秦宴一人。

他近乎癡迷的望着明堂上的女子,卻在她若有所覺看過來時,垂眸阖眼。

虞妗有些乏累,将視線落在下首丞相蔣韶的身上,方才曹千慶被帶走他竟一句話也不曾說:“若無異議,此事便就這麽定下了。”

誰還敢有異議,蔣韶的臉又青又白,随着群臣拱手朗聲道:“謹遵太後娘娘懿旨。”

虞妗長呼一口氣,擰着眉心擺擺手,眼尖的李欽忙從殿角走出來:“退朝————”

青黛攙着虞妗一步一步往下走,秦宴擡頭看着她,直至那抹窈窕的身影漸漸遠去,才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

與他一般的,還有禦座上統共只說過四句話的幼帝,秦寰。

自他将話頭抛給虞妗,他便再也不曾拿回主導權,被虞妗強勢所折服的,不只群臣,還有他。

秦寰的雙眼裏滿是掩藏不住的孺慕,還有一絲渴望。

如果,他也可以如同母後這般,如果……

蔣韶黑沉着臉往外走,心底裏的燎原怒火幾乎要掩藏不住,他想不通,他與虞太後早已經商議好,此事一同主和,她為何說變卦就變卦,還殺了曹千慶。

擡眼看着金碧輝煌的太和殿,外頭風雲詭谲。

蔣韶剛要走,身後便傳來女子的說話聲:“丞相大人請慢一步。”

回頭去看,原是虞妗身邊的女官青黛。

最後走出來的秦宴,正站在一旁,由着自己身邊的帶刀護衛馮宣,伺候着披上厚實的鶴氅,看向他二人若有所思,而後腳步便慢了下來。

青黛追上蔣韶,屈膝行禮道:“太後娘娘請大人往禦書房有要事相商,”說罷也不等蔣韶答應又說:“大人且快些去吧,下官還要去尋太尉大人,便先告辭了。”

說罷便急匆匆的往前走。

蔣韶蹙眉望着遠去的青黛,實在是摸不清虞妗的意思,調整好情緒,便往禦書房去。

秦宴面無表情的聽完,微愣一陣,腳下一拐跟着蔣韶走。

蔣韶有所察覺,轉身看到秦宴,拱手問:“王爺這是去何處?”

秦宴只看了他一眼,冷聲說:“蔣相爺看不出來嗎?腳下這條路只往禦書房去,何須多此一問?”

曹千慶與太尉聞人钰,是蔣韶的左膀右臂,今日虞妗輕飄飄一句話便斷他一臂,于秦宴而言有利無害,此時心情正好,懶待搭理他。

說罷便不理他徑直往前走。

落在後頭的蔣韶垂下手,嘴角微微下撇,那張帶着書卷氣的俊臉,滿是說不出的詭異,他冷眼看着秦宴的背影,如同一條毒蛇。

作者有話要說:專注替王爺搞事業的太後娘娘

以及只想當個舔狗混吃等死的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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