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宴看着那薄如蟬翼的繡帕,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在這天寒地凍裏,周身竟升騰起一陣陣熱意,幾乎要将他燒化。

下意識不肯承認:“你這般熱衷将本王的東西據為己有嗎?”還瞥了一眼虞妗身上的鶴氅。

虞妗才不管他死鴨子嘴硬,指着角落裏她的小字要他看:“你可別裝,我是有證據的,你自己瞧。”

秦宴當然知道那繡帕上面有什麽,又見不得虞妗那一幅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小人嘴臉”,兜兜轉轉竟怨上自己,怎麽帶了這麽個東西出門,一張俊顏越發黑如鍋底。

“這天底下又不止一個姑娘叫絮絮,”咬牙不願承認那是虞妗的繡帕。

笑話,若是被她知道了,豈不就是由着她拿捏自己的死穴?但凡她再聰明點,拿着這個死穴便能将他捏得死死的,他秦宴是那種雙手奉上把柄的人嗎?

不得不說,秦宴這一張死人臉還是很有欺騙性的,虞妗看着他斬釘截鐵的模樣,都要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錯了。

拿着繡帕翻來覆去的看,越看越覺得不像是自己的,虞妗那顆小腦袋越垂越底,越發悵然若失,他原來還心悅過旁的姑娘嗎?

這模樣落到秦宴眼中,便顯得可憐兮兮,像只被遺棄的小狗,理智告訴他,這很明顯是那刁鑽古怪的女子使的苦肉計,可那顆面對她向來柔軟的心,早在她露出一絲委屈之時,便潰不成軍,痛惜如枝蔓爬滿心頭。

忍不住開口說:“那是本王早年在宮中拾到的,”明明都妥協了,還是想掙紮一下,又說:“誰知道那是誰的呢。”

早年?

虞妗突然眼前一亮,半響又黯淡下來,雙手摩挲着早已經不甚平整的繡面,這個繡工,确實不大像她的。

這面繡帕的四邊已然脫絲,顏色也不如從前的鮮亮,一看就是主人時常拿在手中的賞玩之物,僅僅是毛邊褪色,應也是主人極力保存的結果。

虞妗越看越覺得奇怪,這走線的手藝與她如今有些差距,也不像是她幼時所做,倒是有些像……

虞妗柳眉微蹙,看向一旁踮着腳朝這邊張望的銀朱,招手讓她過來。

“怎麽了公子?”銀朱不明所以。

虞妗将繡面翻給她看:“你瞧這個眼熟嗎?”

銀朱睜大眼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這不是從前奴婢給您繡的?有一年進宮時不慎弄丢了,您回來還哭了好幾場,拿新的給您都不要,只要那個。”

“你繡的?”站在對面的兩人異口同聲的問,比之虞妗,秦宴的臉色要更加難看幾分。

銀朱剛要應答,虞妗便把她的嘴捂住,看着秦宴笑得幸災樂禍:“我想起來了,這可不就是銀朱的手藝?看不出來啊攝政王殿下,您這小心思藏得夠深吶。”

秦宴一張俊顏黑如鍋底,轉身挪了一步,冷聲說:“你若是喜歡,便送你了。”

虞妗笑得越發狡黠:“當真?”

“當真!”秦宴氣得甩袖。

虞妗高高興興的将那面繡帕收歸己用,一面示意銀朱可以說話了。

銀朱好歹是和虞妗一塊兒長大的,哪怕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後娘娘,她的心思銀朱總能猜個七八分。

“可這幅繡面奴婢只幫您走了邊兒,上頭的鳥兒魚兒都是您自己繡的。”

秦宴猛然回過頭,銀朱眨眨眼,無辜的看着他,再看罪魁禍首,早已經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他被耍了,秦宴再一次暗恨自己色令智昏。

董涞早在馮宣動手驗屍之時,便避去了門外,對停屍房裏的動靜,只聽得着幾分真切。

冷不丁聽見那扮作男兒的姑娘家這般說,董涞臉上浮現一抹蔑笑。

世人皆知,大燕的攝政王殿下,清貴冷傲不近女色,二十有五的年紀了,王府中連個姬妾側室也無,更是遲遲不娶王妃,朝堂上隔幾個月都得為這事兒吵一嘴。

董涞偏頭去看,房中的男子長身玉立,一旁稍矮的姑娘巧笑倩兮,忍不住嘆道,攝政王這清貴冷傲倒是占了個十成十,至于這不近女色……

只怕是襄王有意,待那神女有心罷了。

只是不知這是哪家的姑娘?

恰好有下仆前來通禀,與他耳語一番後,董涞帶着衙役走遠,一邊走一邊說:“去查查。”

馮宣很快就驗完了屍,護衛端了熱水過來給他洗手。

馮宣在二人身邊站定,說:“王爺,公子,這人就是個痨病鬼,即便心口沒有受重擊,恐怕也活不久了,不過梁大人下手也不輕,脾髒都破了,打斷的肋骨刺穿了肺葉致死,他的胃中殘留些許好菜,還伴有濃烈的酒氣。”

梁贊當年征戰呼揭時威名赫赫,一雙近百斤的鐵錘舞得虎虎生風,兩拳打死個把人真不是問題。

“死囚要被問斬了,也有一頓好酒好菜吃,”秦宴被虞妗氣得不想說話。

見他們一行人出來,守在門口的小厮忙上前行禮:“前院有貴客來,我家大人見諸位似要詳談,便自主前去待客了,多有不周還請見諒。”

等他們到宴息處才知道,來的人竟是蔣韶,正坐在太師椅上安靜的飲茶,像是在等他們來。

看秦宴來,蔣韶沒注意到他身後的虞妗,起身向他拱手:“王爺可曾證得梁大人清白?”

秦宴不答,驀然露出一抹笑:“蔣相爺倒也得空。”

轉頭冷眼看着蔣韶身邊站着的人:“梁贊出事時你和他一塊兒?”

蔣韶邊上的是承禦史向晉。

聽秦宴問話,向晉頗有些不好意思,清秀的臉露出幾分赧然:“當時下官在邀月樓宴請友人,才說了幾句話,便聽隔壁傳來喧鬧聲,走出去看,就見梁大人一手摟抱着那彈唱的女子,腳下踩着個氣息奄奄的男人,滿臉醉态。”

秦宴在太師椅上坐下,讓出了身後的虞妗,蔣韶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猛然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眼瞳驟縮。

秦宴不管他,卻不經意側身擋住了蔣韶對他身後人的窺探,随意般問道:“向大人當時宴請何人?竟然這麽巧遇到梁大人。”

虞妗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當做瞧不見蔣韶。

“是從外地來的,”向晉笑了笑:“我們曾是同窗,後來他落了榜,便回了酉陽老家,恰逢明年春闱,前些日子他便趕着進了京。”

虞妗忍不住開口問:“梁贊喝酒之後,那樣子可還清醒?”

“下官看來是神志不清的,而且十分激動,他邊上的小厮要去拉他還給挨了一掌,”向晉認不得她,還是老老實實答道。

秦宴看了虞妗一眼,而一旁的蔣韶面色逐漸陰沉。

向晉一慌,連忙道:“下官倒是可以做個見證,說是那人冒犯了梁大人,是以才推搡了他幾下,他自己驚慌過度摔下了樓,料想朝廷也會輕些量刑。”

“這人是和蔣相爺一道兒來的?”虞妗笑了一聲:“德行沒瞧出一星半點兒,倒是這趨炎附勢學得挺像樣。”

銀朱上前一步朗聲說:“向晉,同濟酉陽縣人,先帝末年的進士,今任承禦史。”

虞妗在一旁緩緩坐下,也不看蔣韶:“蔣相爺的門生?”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蔣韶臉色不變,反倒淡笑起來:“談不上生徒,微臣與他父親有幾分交情,他來京任職,老友來信托我照看他,我便時常過問一二。”

董涞早在蔣韶來時,便跟了過來,瞧着他對那姑娘口稱微臣,何人能受蔣相爺一聲微臣?看着那姑娘柔美的側臉,不由得心生警惕。

向晉聽着自己被判得一文不值,臉色陡然蒼白起來,又強笑道,“與相爺無關,是下官自作主張罷了。”

“将此人罷黜官籍,剔除功名,徭役一年,相爺沒有異議吧?”虞妗終于舍得正眼看蔣韶,笑了笑。

蔣韶入朝早,又是世家林立中備受聖寵的寒門新貴,所遭受的打壓排擠刁難數不勝數,為了穩固根基,他利用職務之便,将他蔣家族人依次安插入官場。

可單單是他蔣家族人,還起不到壓制世家的作用,他便随科舉大肆遴選家境貧寒,寒窗苦讀十數年,只求一朝中舉光耀門楣之人,這個向晉顯然就是個例子。

如今,朝堂之上以蔣韶為首的寒門新貴,早已經崛起為足以與世家兩相對立的龐然大物。

便是蔣韶立時死去,他留下的蔣家以及滿朝眼中無帝王的寒門舉子,也能讓虞妗頭疼許多年。

她一說話,蔣韶勢必是保不住向晉的,拿下這一人雖不能動他根基,但至少能讓跟随他的人明白,哪怕是只手遮天的蔣相爺,面對皇權仍舊是無可奈何。

虞妗一說話,蔣韶便明白她的意思,卻不甚在意,甚至像縱容心愛之人任性放肆一般,無可奈何的笑了笑,起身拱手道:“謹遵太後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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