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虞妗今日被蔣韶險些氣出個好歹。

雖說秦宴有信心在十萬石糧草兵糧耗盡前拿下呼揭,虞妗卻并不敢冒着個險,她敢讓秦宴打這一仗,就必定要讓他毫無後顧之憂。

試探着在朝會上提了一嘴,向世家征糧一事,意料之中的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些世家一個個平日裏眼高于頂,誰都瞧不上誰,猶如一盤散沙,卻在損及自身利益時,毫不猶豫的相互靠攏,擰成一股繩,将企圖對他們伸手之人絞殺殆盡。

蔣韶出身寒門,自視仁以為己任,頗受百姓愛戴,向來與損公肥私的世家兩相對立。

朝廷向世家征糧,對蔣韶而言無疑是損人利己的好事,若朝堂和後宮同時施壓,此事進展相對而言必定會順利許多,偏偏蔣韶就是不願如虞妗的意。

在朝會上一言不發便算了,甚至隐約有向着世家的意思,這讓虞妗不得不懷疑,蔣韶是否和世家達成了某些事情上的利益相交。

如果是這般,寒門和世家不再對立,那對皇權而言,必定是極大的挑戰。

但她來不及細想,退朝後前來求見的大臣險些踏破了禦書房的門檻。

虞妗氣得七竅生煙不說,秦宴也不比她好多少,今日武官不朝,加上出征在即,秦宴幾乎每時每刻都泡在西郊大營裏,這會兒進宮也是百忙之中抽出一點空閑。

這人啊,真真是閑不得,閑下來秦宴便控制不住的去想虞妗。

偏生這女子好似全然忘記了前些時候,對他的百般撩撥,不說朝會之時,便是等閑在別處偶然遇見,對他已是不假辭色,倒是對着蔣韶笑顏如花。

比如這會兒。

虞妗本在禦書房耐着性子接見大臣,來的卻是一衆世家垮着嘴臉哭窮,忍無可忍一怒之下,将所有人統統攆了出去,由着銀朱領着她在禦花園透氣。

今日是這些日子以來,少見的好天氣,太陽也舍得露了臉,一行宮婢和內侍正在清理積雪。

虞妗才在湖心亭坐下,銀朱便說:“娘娘,丞相大人在湖邊瞧着您。”

往邊上一瞧,站在圍欄邊上,着一身黑色大氅的男子,不是蔣韶又是何人。

虞妗心下生厭,淡淡瞥了一眼便別過頭,看着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心底的無名火漸漸湮滅。

這一片蓮葉湖早已被冰封,無甚看頭,虞妗又坐了一會兒便準備回去,誰知銀朱指了指湖心亭外。

一位身着黑色短襖的男子,雙手捧着一個紫檀木匣,畢恭畢敬的站在外面。

虞妗認得他,他是蔣韶的幕僚,陳放。

蔣韶很是信重他,回回來往進宮都帶着他。

虞妗問:“蔣卿怎麽不過來?”

陳放将頭垂得更底下,悶聲說:“回娘娘的話,此物乃燒藍點翠石榴珏,相爺吩咐下官交予您。”

說罷,也不等銀朱去接,便徑直擺在石桌上,又說:“相爺說,惹惱了娘娘是他不對,此物贈與娘娘當作賠禮,今日之事相爺确實沒有想到,未能與娘娘心意相通,請娘娘恕罪,只望娘娘有所動作之前,與他告知一二,相爺也好及時應對,免得壞了娘娘大事。”

這話聽着柔軟,卻滿滿都是威脅之意。

虞妗袖籠下的手漸漸收攏成拳,偏頭去看湖邊的蔣韶,他早已消失無蹤。

陳放久等不到虞妗的吩咐,便拱手退走。

虞妗看着石桌上,價值千金的木匣,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冷漠至極的笑,一掌将那礙眼的事物遠遠掃開,眼不見心不煩。

打一棒給個甜棗,也不知他蔣韶憑什麽敢癡心妄想。

秦宴跨步進來時,便恰巧瞧見那木匣遠遠飛出去,落在冰面上,虞妗臉上的殺意還未消。

微一挑眉,與他方才在遠處瞧見的,君臣相宜之景,有些不大一樣。

“見過攝政王,”銀朱屈膝行禮,上前替他斟了一杯熱茶。

在他剛剛進來,虞妗便有所覺,只她心裏還有氣,對着秦宴便沒什麽好臉色,自顧自的抱着銀手爐暖手。

秦宴也坐得住,虞妗不搭理他,他也自酌自飲很是自得,好似杯中是一白好酒,周邊景物繁盛如花。

虞妗見不得自己心裏不痛快,旁人卻好似個沒事兒人一般,這光禿禿的一片,也不知他能看出個什麽來。

就在虞妗等得不耐煩,起身要走時,秦宴才開口道:“你和蔣韶鬧翻了?”

虞妗刺他:“王爺有這等閑心關心旁的事兒,不如想想,為何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未能娶妻吧?”

秦宴臉皮厚得很,面不改色得說:“等閑的姑娘,配不上本王。”

虞妗好似聽了什麽笑話,伸手揪他的面皮,笑着說:“哀家瞧着您這面皮,如嘉峪關的城牆一般厚了。”

秦宴在虞妗身邊,總會不自覺放下防備,她一伸手便揪住他的臉皮,避無可避。

眼眸落在那一截嫩生生,卻帶着涼意的芊指上,毫不留情的将她的手揮開,明明抱着手爐,為何還能冷成這樣?

在虞妗看來,便是一幅避之不及的模樣,心底裏不由得有些失落,愣了半天将手收回來,放回已經半涼的手爐上,在心底裏哀怨的嘆氣。

忍不住開始懷疑,這連她幹幹淨淨的雙手都嫌棄的人,和上輩子那個能将她半身腐敗的身軀擁入懷中之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

還不等她琢磨出什麽來,手裏便被重新塞入了一個熱烘烘的手爐。

虞妗有些呆愣,這手爐生生要比她那個大一圈兒,兩只手都捧不過來,只做了簡易的镂空,和她那個又是纏花枝又是紅寶石的手爐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察覺到虞妗驚異的目光,秦宴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沒話找話說:“本王以為,能在娘娘跟前伺候的,應當是聰慧過人的,卻連主子手爐冷去都不能發覺嗎?”

銀朱很委屈,出門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太後娘娘一肚子火氣,誰敢觸那眉頭,沒見着那丞相大人都吃了閉門羹?

再委屈也得老老實實認罪,确是她的疏忽。

虞妗有些樂,确定今生與前世,秦宴始終是秦宴,沒有換了瓤子。

憋着笑問道:“您這會兒來就是說這個的?”

秦宴手下微動,眼眸控制不住的落在冰面上,那完好無損的木匣上。

他本不想來,誰知看着她和蔣韶那副兩兩相望的德行,他便一股子心頭火起,陳放剛走,他便沒控制住腳,等他反應過來時,銀朱已經行禮問安了。

秦宴喊馮宣:“将前些日子西域進貢來的八寶琉璃玉觀音,呈上來。”

安安分分守在門口的馮宣,臉色一僵,哪有什麽玉觀音,王爺在說什麽?

秦宴等得不耐煩了,眼風淬着淩冽寒氣落在馮宣身上。

馮宣有些木讷,但他不傻,便說:“小的出門急了些,忘帶了,王爺恕罪。”

秦宴欣慰于馮宣蠢了這麽多年,終于聰明了這一回,繃着一張臉跟虞妗告罪:“底下人疏忽了,還望娘娘莫要氣惱。”

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什擺在虞妗面前:“此乃父皇禦賜的血鳳銜珠佩,娘娘若是不嫌棄,本王便将此物呈給娘娘,權當賠罪。”

虞妗覺得秦宴在把自己當傻子玩兒,銜珠佩可一分為二,一稱血鳳銜珠,一稱金龍戲珠,乃是秦宴生母明貴妃所有,明貴妃去得早,這一雙玉佩早落到秦宴手中了。

另一枚金龍戲珠在何處,應當不言而喻了。

虞妗上下打量着秦宴,看不出來,他這心思藏得當真是深沉。

秦宴被虞妗看得遍體生寒,匆匆留下一句:“娘娘若是不喜,便如同方才一般,扔掉便好,本王回頭再将玉觀音送來,”便落荒而逃。

看着秦宴遠去的背影,虞妗抱着手爐的雙手已經漸漸回暖,忍不住将那一枚流光的血玉撿起來。

這玉佩倒是稀奇,不同于別的玉佩,初碰時冰冷刺骨,而是入手便溫潤,隐隐傳來熱意。

虞妗想,她哪裏敢扔,若是扔了,他秦宴不把這湖給翻過來,然後用刀架在她脖子上,拿着它非要她戴上不可。

“娘娘,咱們回吧。”

看着虞妗主仆二人漸漸走遠,本該早早離去的蔣韶和陳放,從一側兩人高的假山後走了出來。

陳放有些可惜虞妗扔掉的東西,那可是相爺一點一點親手雕刻制作,誰成想太後娘娘看一眼也不曾,就對那物棄如敝屣。

“相爺,要不要去将東西拾回來?”

蔣韶的面容很是平靜,解開厚重的大氅交給陳放,自己僅着一身單衣,踩上了冰面。

陳放大驚:“爺,冰面濕滑,小的替您去吧。”

蔣韶卻擺擺手,一步一步堅定沉穩,行至湖中心,伸手将完好無損的木匣撿了起來。

将木匣打開,裏頭的東西完好無損,只是瞧着做工沒那般精致,勝在用料價值連城,瑕不掩瑜,很是奪目。

蔣韶攤開手,看着掌心斑駁未好的傷痕,露出一抹笑,而後,将那一串天底下只此一件的石榴珏,妥帖的置在內襟處。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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