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虞妗醒時天色還很灰暗,聽着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音,便知這雪又是一夜未停。

“青黛,什麽時辰了?”

青黛拿着燈臺将燭燈點亮,一邊說:“半刻鐘前才敲了卯時的梆子,今日沐休,娘娘再躺會兒吧?”

虞妗掀被起身:“大軍幾時出發?”

青黛忙把灰籠上烘着的鶴氅取來給她披上:“說是辰時,不過半夜那會兒便有動靜了,這會兒剛剛靜下來,興許快了吧。”

虞妗摸了摸身邊的鶴氅,看着外頭灰蒙蒙的天色:“更衣,我去瞧瞧。”

青黛有些猶疑:“這……并未有消息說您要去送行,若是貿然出現,恐會引起慌亂,況且……皇上那頭還未有動靜呢。”

虞妗不在意的搖頭:“我就悄悄看一眼,去吧。”

青黛無奈,只得吩咐外頭伺候的宮婢送水進來。

虞妗領着青黛二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神武門的塔樓上,按照慣例,往北地的出征大軍會在西郊點兵集結後,列隊橫穿整個上京,在神武門前拜別帝王百姓。

她二人等了小半個時辰,虞妗的腿腳都冷得沒了知覺時,才遠遠看到騎馬行于前的秦宴,後頭是他要帶去的五萬親兵。

旌旗招展人頭擁攢,好些百姓簇擁着圍攏在街道兩旁,有些是來瞧熱鬧的,有些是來送一送自己即将遠赴邊關的親人兄弟的。

“娘娘您看那兒!”青黛突然驚呼出聲。

虞妗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嗤笑了一聲,那不是秦寰又是誰。

青黛面生鄙夷:“奴婢昨兒才派人去長樂宮問過,李總管說,皇上身子疲乏,今兒就不來送行的,這會兒瞧着倒是一點事兒都沒。”

誰都知道,皇帝親送大軍出征是籠絡人心的好機會,如今國家動蕩,文臣不管用了,手握兵權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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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妗面色冷然,上輩子秦宴并沒有出征呼揭,秦寰的小九九便藏得深,這輩子不過是稍有變動,他的狐貍尾巴便露了出來。

到底是西宮那個教他的,還是蔣韶呢?

秦宴本想着走個過場,在神武門敷衍一通便了事,誰知遠遠便瞧見了帝王儀仗,又仔細瞧了一眼,并沒有看到虞妗的鸾架,便曉得這是小皇帝自作主張。

就當沒瞧見一般,騎着馬大搖大擺的往前走,直走到秦寰的跟前,聽見李欽尴尬又慌亂的攔他的馬,才堪堪勒住缰繩,馬蹄高高翹起,險些踢在秦寰的臉上。

秦宴翻身下馬,撇了一眼面如菜色的小皇帝,像是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慢悠悠的說:“這天色昏暗,望皇上恕臣等眼拙,未曾看見帝王儀仗,沒能及時下馬行禮。”

秦寰又何曾聽不出他話語間的輕視之意,只他如今又冷又怕,方才險些命喪馬蹄之下的恐懼之感,仍舊揮之不去,被秦宴這一噎,更是氣得臉色發青,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欽忙說:“皇上方才還與奴才說,此次與呼揭一戰意義重大,他有幾句話想與衆将士說。”

若是幾句話便能籠絡了他的人去,那他這個王爺也不用混了,秦宴不置可否,一揮手,身後的将士齊齊下馬,下跪行禮。

李欽端了碗茶水給秦寰,示意他該開口說話了。

秦寰眼看着下面跪倒一片的将士百姓,頓時豪情萬丈,這是他的子民,他的臣!

伸手将茶碗高舉,努力讓稚嫩的嗓音更為雄厚有力:“朕的将士們!”

秦寰突然感覺一旁的秦宴輕飄飄的掃了自己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陣,頓時跟洩了氣一般,又不想讓自己丢臉,卻不敢再稱底下的人為他的将士。

強撐着說道:“諸位此去北地,朕今日在此與衆将士送行,待他日凱旋之時,朕帶黃金美酒,公爵田地,在此迎接諸位歸來,我大燕男兒铮铮鐵骨,定不負朕所望,大敗呼揭得勝凱旋!”

說罷便一飲而盡。

寒風凜冽,吹動着旌旗嘩嘩作響,天上的大雪沒有停息的意思,将士們捧着酒碗一飲而盡,沖天的酒氣經久不散。

秦宴翻身上馬,只揮一揮手,馮宣拔劍而出直指北方:“三軍聽令,出發!”

戰馬嘶鳴,應喝聲響徹雲霄。

秦宴路過城門時若有所覺的擡頭看了一眼,便瞧見了身着一襲火紅狐裘的虞妗,如同一枝在冰天雪地裏,迎着寒風傲然挺立的臘梅。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秦宴猛地勒馬,朗聲說:“臣拜別太後娘娘,定然不負娘娘厚望,凱旋而歸。”

身後的将士不知所雲,跟着馮宣齊刷刷的下跪行禮,三呼千歲。

離得遠,天色也暗,虞妗看不清秦宴的模樣,只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直直撞進了她的心頭。

等秦宴再擡頭,塔樓上已沒有那主仆二人的身影,如同并不曾出現過一般,只剩一片灰暗。

在秦宴幾乎要以為方才那不過是錯覺一般,馮宣眼尖的瞧見一抹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推擠着,忙說:“王爺,是青黛姑姑。”

青黛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出來,有了秦宴的授命才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他面前,将一個素色錦囊交給他:“娘娘說,此去兇險萬分,望王爺善自珍重。”

秦宴握着錦囊,唇角微動,想說些什麽,最終也沒說出口,只點了點頭,便讓馮宣護送青黛回宮,自己領着兵馬往城外去,全然不顧目睹這一切的秦寰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青黛大搖大擺的從秦寰身邊走過,只虛虛行了個禮,又說:“娘娘說如今這天氣古怪,早晨更是寒氣逼人,皇上要多添些衣裳才是,免得送走了将士們,卻驚擾了龍體安康。”

送了大軍出征,虞妗便徹底閑了下來,秦寰那頭也沒了動靜,平時上朝也是安安分分,不聲不響的。

這日才下了朝,秦宴與呼揭第一戰便生擒了呼揭主帥,士氣大振,和世家的幾番周旋也不耽誤虞妗心情好,無事便在禦花園閑逛,一時興起,便想去瞧瞧秦寰安靜的這些時日在做些什麽,洗漱一番後便往秦寰的長樂宮去。

秦寰頭一年還與虞妗居于桂宮,平日裏還能督促他看書習字。

結果不出一年,秦寰的生母西宮那位齊太後,便鬧得不可開交,口口聲聲她才是生母,秦寰年幼,理應随着生母過,而不是虞妗這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

不算過分的要求,卻被前朝齊力鎮壓,而後虞妗也不想收斂秦寰這個爛攤子,索性與他分宮而居。

才六歲的秦寰便一人獨居長樂宮。

早些時候是由蔣韶單獨與他讀書授課,秦寰稱他一聲老師也不為過。

後來虞妗偶然察覺蔣韶的狼子野心,便又辭了他帝師的頭銜。

是以,虞妗便開始帶着他讀書,前世,虞妗有心将他育成一代明君,畢竟等他長成,這燕朝的大好河山還得歸于他手。

教養他時便嚴厲許多,致使秦寰有些害怕她,虞妗臉色稍有變化,他恨不得當場認錯,越來越沒點帝王的樣子。

虞妗一面走,一面想着,這些時日她越來越忙,下意識便忽略了秦寰,應當再給他請一位老師來,哪怕……

剛起的思路,被一聲女子的嬌笑打斷了。

隔着厚重的宮牆,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聽着殿內嬉戲調笑聲,虞妗的臉色漸漸陰沉。

原來秦寰他不是沒有帝王的樣子,不過是用錯了地兒。

坐在宮牆邊打盹的內侍瞧見虞妗來,當即吓得魂飛魄散:“太……太後娘娘,您……您怎麽來了?”

虞妗無心與他廢話,銀朱一招手,便湧上來一群內侍,捂着他的口鼻将他拖了下去。

大跨步往裏走,長樂宮內的宮婢內侍見着虞妗,個個面露恐慌,還不等她們開口,便有人一擁而上,将大大小小的內侍如數拿下。

“皇上,您來抓奴婢呀,抓着便讓您瞧瞧奴婢衣裳底下穿着什麽。”

沒有人前去通報,殿內管弦之聲并未停歇,夾雜着女子嘤聲嬌笑,簡直令人作嘔。

聽着寝殿內不堪入耳的嬉鬧聲,虞妗臉色黑如鍋底,西宮那個老女人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也是獨一份了。

“哀家若是再不來,你們這群膽大包天的奴才,怕是要把皇帝帶進坑裏去!”

秦寰扯掉臉上甜香的紗幔,眼底裏帶着嬉笑的醉意,伸手去抓前面跑走的宮婢,一旁的矮幾上散倒着幾個酒杯,一旁是已經碎裂的酒壺,一股濃烈的酒香四溢。

這半月來,母後憂心朝政,對他疏于管教,漸漸的他便順着幾個愛玩的宮婢玩耍起來,上朝時擔心母後瞧出端倪,便下定決心不再貪樂,誰知一回來,幾個宮婢稍加引誘,他便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虞妗推門進來時,秦寰已經抓住了那個行為輕佻的宮婢,将她撲倒在地,一聲帛裂後,宮婢衣襟大敞,秦寰埋首其中,又是嬌俏的哼叫聲。

這般場景映入眼簾,虞妗險些站不住腳,秦寰才八歲,他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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