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亭殿

太陽将将落下去,半個天空都是耀眼的霞光,燕宮內慢慢點起了燈籠。

庑廊下,一位身穿玉色襦裙,梳着髻的圓臉宮女,雙手端着以紅布遮擋的黑漆木方盤,隐約露出一點白,面如菜色的往齊太後寝殿裏走。

還未走近,便聽聞緊閉的殿門中,傳來男女暧昧的靡靡之音。

襲縧臉色更加難看了些,下意識打量周圍,見周邊一人也無,才大松一口氣,擡手叩了叩門:“太後娘娘,我是襲縧。”

良久,慵懶餮足的女音才緩緩從裏傳來:“進來回話。”

襲縧有幾分躊躇,說來她也是太後娘娘心腹之人,什麽事兒也不避諱她,只是如今來看,太後娘娘越發不知收斂,東窗事發之日,怕是自己也讨不得好。

不過幾息的功夫,襲縧緩緩呼出一口氣,小心推開殿門,一陣靡靡的麝香氣撲鼻而來,殿內充溢着歡愉過後的氣息。

襲縧腳下微頓,垂頭不敢細看,顫着音說:“娘娘,外頭出事兒了。”

近日來,太後娘娘越發肆無忌憚,這會兒天色還亮着,便迫不及待招人來伺候,上回已經險些被皇上撞見,如今仍舊是不收斂。

層層幔帳之間,齊漪赤着身躺在男子健碩的胸膛之上,芊芊十指耐不住寂寞一般,在他皮肉上缭繞畫圈:“什麽事兒這般大驚小怪?”

男子伸出手将她捉住,沉聲說:“莫要撩撥我。”

齊漪偏頭朝他勾起一抹魅惑至極的笑,光潔緊致的胳膊纏上他的脖頸,仰起頭要親他,卻被偏頭躲開。

她臉上露出一絲不虞,看着那人剛毅的側臉,齊漪滿腹火氣無處發洩,便落到一旁舊舊不語的襲縧身上,冷着一張臉斥道:“還不快說?支支吾吾做什麽?”

襲縧本就震驚與那熟悉的男聲,被齊漪突然發難吓得渾身一震,慌亂的仰起頭,無可避免的看到床榻間交疊的兩人,膝蓋驟然發軟,那……那人是……

齊漪久等不到回答,索性披衣而起,掀開幔帳,怒氣沖沖的走向襲縧,看着她滿臉正值青春的鮮嫩,想起方才男子的避讓,心頭登時爬滿無名的怒火。

“哀家的話你是不聽了嗎?”一掌落在襲縧的臉上,把她打得側過臉連連退讓,黑漆木方盤應聲落地。

襲縧被打得頭暈眼花,不敢去撿灑落的東西,也不敢看齊漪因怒氣而扭曲的臉,顫着聲将長樂宮的事一一道來,最後才說:“虞太後還命人将死人擺在咱們殿前,這會兒外面怕是已經擺滿了。”

齊漪非但不惱,反而掩唇嬌笑起來:“喲,咱們大慈大悲的聖母皇太後,開殺戒了。”

“你又做了什麽?”床榻間的男子沉聲問道:“可別把她惹惱了。”

齊漪在繡凳上袅袅落座,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望着面前緩緩升起的水霧,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皇帝年歲漸長,是時候充盈後宮了,哀家安排些丫頭讓他通曉人事,又有什麽不對?”

襲縧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帳裏靜了片刻,而後便又傳來一聲嗤笑:“聖上才多大?你悠着點,我可不想聖上死在我前頭。”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聽得襲縧冷汗直落,哆嗦着道:“奴婢……奴婢告退。”

齊漪也懶得搭理她,正要揮手讓她退下時,眼尾瞥見一抹白,問道:“那是什麽?”

襲縧正要走,又聽她問,只得老老實實跪下答道:“這是虞太後身邊的銀朱女官送來的,說是要給太後娘娘您的。”

齊漪柳眉微蹙,不知虞妗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呈上來讓哀家瞧瞧。”

襲縧膝行着将方盤撿起來,用紅布嚴實的蓋好,轉而遞給齊漪,一邊說:“奴婢瞧過了,就是一方白色的素錦,沒什麽古怪的。”

“素錦?”齊漪疑惑不已,卻也并沒有放在心上,随手便将紅布揭開,确實是一方平平無奇的素錦,淩亂的放在黑漆木方盤裏。

不知怎的,黑白色沖擊讓齊漪的心,狂亂的跳動起來。

擡手将錦帕撿起,一抹觸目驚心的紅映入眼簾。

齊漪的手猛地一顫,劈手将錦帕扔開,慌亂之下連帶着将跪在地上的襲縧踹了個人仰馬翻。

聲嘶力竭的吼道:“這是什麽東西!這是什麽東西!拿開!”

襲縧不知所以,縮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口裏念叨着娘娘饒命。

看着那一方染紅的素錦輕飄飄的落在不遠處,齊漪幾乎被吓得花容失色,驚恐使得她面目扭曲,好不駭人。

“虞妗!”驚懼過頭便是暴怒,齊漪幾乎恨不得對虞妗生啖其肉,咆哮着将幾上的茶點杯碗掃落一地。

濺起的碎瓷劃傷了一旁的襲縧,看着盛怒的齊漪,她連痛亦不敢呼,跪在地上盡量躲避着齊漪的怒火。

餘光中,看見床榻裏的男子緩緩坐起身,襲縧瑟縮得更加厲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要算計她,還不許她報複回來?”襲縧又聽見那人用漫不經心的聲音說:“你當她還是從前那一只小白兔?”

襲縧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絨毯上的素錦,想來他還以為,太後娘娘不過是為了虞太後殺了她的人而惱怒,而不知另有其事。

齊漪詭異的平靜下來,還笑了一聲,倚上他的後背,摟住他勁瘦的腰身,柔聲說:“怎麽?你心疼了不成?”

他背對而立,看不見齊漪眼底深不見底的惡意,便是看見了,或許也不會在意,将她緊摟在自己腰間的手扳開,聲音淡如水:“三年前的她,尚且能憑一己之力将你摁在長亭殿不得外出,三年後,你更不會是她的對手。”

話語間是毫不掩飾的欽慕。

齊漪眼中爬滿了妒意,還帶着說不清的驚恐,退走幾步看着慢條斯理穿衣的男子,無不惡意的說:“可惜她看不上你,蔣相爺。”

蔣韶自入仕以來,便得先帝青眼,從三元及第的文狀元,到百官之首的蔣相爺,從寒門之子一躍而成聖寵新貴,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畢生最大的跟頭唯獨栽在了虞妗身上。

于他而言,虞妗是朱砂痣,亦是白月光,更是不可言說的逆鱗。

蔣韶微阖的眼緩緩睜開,手下的動作不停,将最後一粒盤扣扣好,才轉過頭看齊漪。

瞧着還是那個溫潤的蔣相爺,周身的氣勢卻淩厲了許多:“娘娘,謹言慎行。”

襲縧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心底默默哀求菩薩保佑,她今日撞見太多秘辛,自己恐怕要命喪于此。

齊漪自知自己這會兒被虞妗激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竭力平息這心底的慌亂,又強壓下因他那雙靜谧的眼,升起的懼意,躲閃着目光不再說話。

蔣韶也懶怠管她,伸手按住一側高幾上的青花瓷瓶,緩緩轉動,随着幾道沉悶的機括聲,一扇僅通一人行的窄門,再牆壁上赫然洞開。

“你這就走了?”齊漪慌張的站起身,向他追去幾步,心底終究是不舒坦,忍不住抱怨道:“你總得我請才來,來了不一會兒便走,連一頓飯都不肯同我用,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門內緩緩亮起燭光,陳放的臉出現在門口,朝蔣韶行了一禮。

蔣韶接過陳放遞來的鶴氅,披在身上,略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襲縧,又像是在看她旁邊的那一方素錦。

齊漪心下一慌,下意識往那邊移了一步。

蔣韶像是什麽也沒發現,只不過是眼神游離了陣,朝着齊漪微微一笑:“娘娘或許誤會了,我與你,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說罷,一指縮在牆邊的襲縧,對陳放說:“處理掉。”

襲縧的瞳孔猝然放大,驚恐萬分,下意識向齊漪求救:“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是您的貼身人啊,奴婢什麽都沒聽見沒看見,娘娘!”

“住手!你瘋了不成?”齊漪見陳放走了進來,像是驚于他一言不合便要開殺戒,側身擋在襲縧面前,卻不動聲色的将那方素錦踩在腳下,厲聲問道:“我的人你想殺便殺了?”

蔣韶的視線從她腳邊漸漸移到臉上,有些厭她,這等沒腦子的女人,與虞妗沒有半點可比性。

面上卻一點不顯,溫聲說:“今日之事,若是傳了出去,臣輕則罷官入獄,受天下人嗤笑,重則人頭落地,唾罵千年,娘娘你也讨不得半分好處,虞太後會不會放過你不必多說,你死亦是無所謂,怕只怕,聖上的清名也要被你所累。”

蔣韶的話讓齊漪方寸大亂,不敢看他那一雙仿佛洞察一切的眼,也不再阻攔陳放。

随着她離開,方才那一方素錦消失無蹤。

陳放手腳很利索,沒再給襲縧求饒喊冤的機會,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嚨。

一聲脆響過後,死不瞑目的襲縧,軟着身子滑倒在絨毯上,陳放将她攔腰抱起抗在肩膀上,先一步走進窄門之中。

蔣韶緩步跟進去,在進門時頓了頓,又說:“娘娘不必驚慌,明日我便把你的宮令女官送回來。”

說罷便信步走入門中。

随着石門緩緩關閉,那一面牆壁恢複平整。

害怕蔣韶去而複返,齊漪又等了片刻,才定了定心神,從裙底将那方素錦撿起來,顫着手将其展開,正中的那一抹紅還是那般刺目。

齊漪幾乎失控的将素錦撕碎,一股腦扔進一旁的火籠裏,看着炭火将其燃燒殆盡後,才在一旁的妝奁前緩緩落坐。

拿起象牙梳梳理自己四散的青絲,雕花水銀鏡中映出一張煞白的臉,眼底的驚慌藏也藏不住。

梳發的手抖得越發厲害,齊漪再也忍耐不住,雙手拍在桌面上,堅硬的象牙梳竟應聲而斷,掌下傳來一陣刺痛。

齊漪緩緩攤開手,原是象牙梳碎裂處,尖利的棱角刺破了她的掌心。

他發現了嗎?還是沒有?

看着潺潺流動的鮮血,齊漪的臉上攀上幾分癫狂,不會有人知道的,那個秘密,只要等虞妗死去,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齊漪漸漸冷靜下來,突然朝外面喊道:“來人。”

好半天,才有一位穿着肉桂色襖裙的宮婢,推門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齊漪看着鏡中人猙獰的臉,輕聲說:“傳承恩公夫人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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