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桂宮
虞妗才沐浴完,斜靠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銀朱坐在杌子上替她絞發,一邊和她說着話:“西宮那頭派人去了承恩公府。”
“狗急跳牆了呗,”虞妗撐起身,半幹的青絲從銀朱手中傾瀉而下,半邊瑩白的肩在燭光中漾起一抹誘人的粉。
“盯緊着些,依照她齊漪的腦子,難保不會做出什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來。”
銀朱使勁咽下一口口水,抖着手将她的衣襟拉好。
“不過是一方白錦,如何會有那般大的威力?她這幾年可收斂了許多,行事都在暗地裏,怕是不會冒這般大風險的。”
虞妗眼角帶笑,眸中卻是一層濃厚的厭惡之色:“你不懂,不做虧心事又何必害怕鬼敲門呢?況且我這可不是鬼敲門,而是殺人刀。”
青黛捧着花梨木的匣子快步進來:“娘娘,攝政王殿下派人,将那日應承您的八寶琉璃玉觀音送了來。”
他這都去北地小半旬了,仗都打一半了,這會子怎麽冒出來個玉觀音?還真有這玩意兒?虞妗來了興趣,她還道是秦宴平白編造出來的,忙招手讓青黛将東西送上來。
随着木匣緩緩打開,一抹奇異的幽光從中洩出,紅綢布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玉觀音流光溢彩,額心一點紅更是變幻多端,好似活了過來。
虞妗不由得啧啧稱奇,西域盛産琉璃,這一尊只半臂長的玉觀音所用的材質更是稀奇,入手便是一陣暖意,令人通體舒坦。
“秦宴藏了不少好東西啊,”虞妗擺弄着這一尊罕見的玉觀音,一邊說。
青黛接過話說道:“這也不出奇,殿下曾是最受寵的皇子,明貴妃的母族也是煊赫氏族,手裏頭能不有些好玩意兒嗎。”
秦宴這一份禮正好送在了虞妗心坎上,只是這物件過于奪目,倒是不便擺在宮中,無法,只得戀戀不舍的讓銀朱收下去。
虞妗又想起了什麽問道:“來的是誰?”
“馮宣馮大人。”
“馮宣?”虞妗面露疑惑:“他不是和秦宴去了北地嗎?”
青黛抿嘴輕笑:“說是與北地的斥候一道回來的,馮大人先一步進城,徑直便入了宮。”
“這麽說,他回頭還得回北地去?”虞妗鳳目微閃。
忙站起身喊銀朱,順便将她的白狐披風,和那日在禦花園用的日那個纏花枝的銀手爐拿出來,又問青黛:“他可走了?”
“還未,我擔心娘娘尚有吩咐,留了馮大人在偏殿飲茶,”青黛搖搖頭,聽着虞妗吩咐的東西,皺眉問道:“娘娘可是要出去?”
虞妗臉上帶着狡黠的笑意,一面吩咐青黛去拿她多寶閣上的紫檀木匣來,而後将自己的狐裘以及銀手爐一一放進去。
“拿去給馮宣,讓他帶給秦宴,就說這是上回他借我的鶴氅,還有還他的那個手爐,”虞妗将收拾停當的木匣遞給青黛。
青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抱着匣子讷讷的退了出去。
馮宣抱着木匣一刻也不敢停留,連夜便又出了城。
“馮将軍回來了?”
“馮将軍……”
馮宣騎馬入營,所遇之人無不面帶笑意與他問好。
等他将匣子轉交給秦宴時,秦宴一眼也吝于給那木匣,吩咐道:“将東西拿出來,匣子留在這兒。”
馮宣打開木匣,瞧見裏頭的物件時,便一個頭兩個大,索性捧着去給秦宴看。
面無表情的秦宴,看着其中那一件沾染蓮香的狐裘,臉色陡然黑沉如水。
這一夜,太後娘娘毫不意外的又入了攝政王殿下的夢。
不過秦宴也沒能蕩漾多久,馮宣歸營的第二日,屢戰屢敗的呼揭将狼煙又燃了起來,戰鼓一聲猛過一聲,先鋒将軍在防線外叫嚣着要取他的項上人頭,像是重整了士氣,擺出了要與秦宴的延北軍決一死戰的架勢。
“王爺!咱們迎戰吧!讓老子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秦宴坐在太師椅上,面前擺着碩大的沙盤,三五個大将站成一排将他團團為住,出聲的是個黑壯的漢子。
身高足有一丈,肌肉遒勁領着把大錘,猶如鐵塔一般,蓄了滿臉的絡腮胡子,看不清模樣,偏生又姓李,因此得了個诨名叫“黑旋風”,衆人也都如此叫他,他的本名“李大山”倒也沒幾個人記得了。
見秦宴只顧着看沙盤,半點不搭理他,李大山急得直抓頭發,提着的大錘在地上砸得“咚咚”直響。
一旁的馮宣明白秦宴為何靜默不語,皆因如今他們後方的糧草所剩不多了。
而呼揭為何能在屢戰屢敗的情況下,軍心穩如泰山,還能如此快速重整旗鼓,前不久更有探子來報,呼揭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在趕來的路上,擺明了就是知道他們糧草總有吃完的時候,後方還毫無補給,這是要玩車輪戰,活生生将他們困死在這兒!
“外頭出來迎戰的是誰?”秦宴終于出聲問道。
另一個矮個的漢子陳昌銀答道:“沒聽過名號,只知道是個新上任的将軍。”
馮宣靜默了一陣,呼揭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秦宴不是能打仗嗎,那你就和我手底下的小兵耗着吧,耗費你的精力,耗費你的糧草,等你什麽時候糧草耗盡,殘兵敗卒,我真正的大将才即可出馬殺得你片甲不留!
當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爛招!
“王爺,此招數甚是毒辣,”馮宣憂心不已,此局難破,也不知道太後娘娘那頭能不能有什麽進展,若能有後續的糧草補給,他們與呼揭耗上一耗也未嘗不可,只要等到來年開春,屆時不用他們再與呼揭博弈,他們自行便會退去。
李大山是個直腸子,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麽,氣哼哼的說:“媽了個巴子的,派個無名小卒出來,擺明了是看不起我們!”
秦宴示意李大山稍安勿躁,一邊問馮宣:“他們下一批兵馬何時會到?”
“想來也不過三四日的功夫了。”
秦宴擡手将一面小旗插在呼揭運糧的必經之路上,沉聲道:“那便戰吧。”
關外的呼揭大将又叫嚣了半個時辰,正當他們以為延北軍無人應戰之時,手持雙錘的李大山帶兵出擊。
一言不發便開打,與呼揭你來我往纏鬥了四五個時辰,落了個兩敗俱傷氣力殆盡,才各自散去。
次日又是這般,看着像是呼揭那頭站着上風,卻又稍有不慎便被李大山壓着打,眼看着呼揭就要戰敗,這李大山又像是吃錯藥一般,陡然指揮失誤,讓他們逮着突破口反咬回去,如此足足膠着了三日。
呼揭軍帳
一位身穿褐色布衣,眉目極其俊朗的男子,領着小童在軍帳間疾步行走,直往大王子呼延桀軍帳去,途中所遇的士兵無不對他垂頭避讓,等他走遠才敢擡頭小心窺視。
守在軍帳前的兩個高壯衛兵見他來,異口同聲的垂首問安:“先生大安。”
被稱為先生的男子只點了點頭,又問道:“大王子可在裏面?”
兩個衛兵對視了一眼,支吾着不肯搭話。
還不等他再問,帳內便傳來一聲女子的嬌息,這下不用衛兵多說,他也明白了,卻也不多言,只微微擰着眉頭。
男子身邊的小童朗聲說:“大王子,我家先生求見。”
帳內靜默了片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便聽一道渾厚慵懶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他二人進帳時,大王子呼延桀正敞着胸膛,仰面躺在虎皮橫榻上,懷裏摟着個不見容貌的紅衣女子,只見她半裸的後背上紋繡着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
呼延桀醉眼惺忪的看着來人,一手揉捏着美人的臂膀,另一手端着酒碗:“先生此時前來有何要事?”
還不等男子答話,外面便響起一陣嘈雜聲,下一刻,一個渾身是血的哨兵悶頭沖進帳,倒在地上不住的吐血。
呼延桀酒意頓消,猛地站起身來:“你是哪個營的,怎麽弄的如此狼狽!”
哨兵的口鼻中不住噴血,斷斷續續道:“我們被……大燕的……攝政王……偷襲,糧道被毀……,我們的人……都……死了……”
呼延桀神情巨變,還不等他說話,外頭又有人來報。
“報告大王子,李大山突然暴起,卡圖庫将軍戰死沙場,兩萬将士被俘虜!”
呼延桀一腳踹翻面前的幾案,面色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着,方才依偎在他懷中的紅衣女子,下意識伸手拍撫他的後背,卻被呼延桀反手一掌打翻在地。
女子如同殘破的枯葉匍匐在地,唇角緩緩淌血,白嫩的臉頰頓時高高腫起。
呼延桀看她一眼也不曾,如同鷹隼一般的雙目赤紅,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男子:“先生可要說什麽?”
男子并不言語,一旁的小童答道:“我家先生正是為此事來,如今看來是晚了一步。”
呼延桀看着那低眉順眼的男子怪笑了一聲,用呼揭話罵了句:“列豬!”
也不管旁人聽不聽得懂,随即又說:“大燕的攝政王?孤去會會他。”說罷便掀開帳簾大跨步走了出去。
男子身邊的小童古靈精怪的蹲在帳簾邊,聽見外頭确實沒了動靜,才倒騰着小短腿跑去将地上的紅衣女子攙扶起來:“公主殿下,你可還好?”
一邊掏出手絹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跡。
福宜将滑落的衣裳穿好,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摸了摸他的頭,誰能想到她堂堂大燕長公主,如今卻像個風塵女子,如同歌姬舞妓一般任人羞辱玩弄。
她擡頭看向遠遠站在一旁的男子:“王瑾瑜,你應該早就猜到了我皇叔的計劃,為何如今才來找呼延桀?”
王瑾瑜擡頭看她,古井無波的雙眸中摻雜了一絲憐憫。
“我不過是同你們秦家有仇,與這黎民百姓有何幹系。”
福宜松了一口氣,又苦笑了一聲:“皇叔若是贏了這一仗,能帶我回去嗎?”
像是在問王瑾瑜,又像是在問自己。